方无疾笑了一声,道:“进。”
许祈安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就见房门再次被打开,进来了一个侍卫打扮的人。
那侍卫在门口徘徊了一会,犹豫好久都不敢敲门进屋,直到听见方无疾喊的那声进才敢推门进来。只是看到这情形,多少有些愣神。
“你也就会这一句骂人的话。”方无疾盯着许祈安。
几年了,这骂人的功夫倒是一点没涨。
许祈安没说话。
方无疾也自觉闭嘴,往身后看去。
“大夫呢?”他还以为是大夫到了。
“还……还要一会。”听到方无疾的声音,侍卫立马回神。
“嗯,”方无疾冷淡地应了一声,“什么事?”
“这……”屋里还有外人呢,侍卫犹犹豫豫没有开口。
方无疾:“直接说。”
“宫里边太后娘娘也收到消息说王爷您带回来的人是那许祈安了,刚派了人来问。”
“大理寺也派了人来询问王爷说要带去的人是不是他,怎么还不到。”
这传言几乎传遍了,现在王府外面闹得轰轰烈烈,热闹非凡得很。
许祈安好似根本没听,也不管方无疾怎么去处理的样子。
方无疾摆了摆手叫人退下,自己也站了起来:“好好休息。”
他看许祈安看似也不担心自己会扛不住压力将他私下送出去的样子,转身走人前,多说了句:“大理寺那边我暂时不会送你进去,你这些天就在我府上待着。”
“不过我府上可没这么好待,你该认真想想怎么取悦我。”
“毕竟为了你,我接下来还要承受不少压力。”
许祈安抬眼,目光寒凉。
真是不要脸。
是他不放自己走,又来假仁假义地说这话。
许祈安冷嗤一声,偏开头,阖上双眸时又因刺痛皱起了眉。
方无疾看了一眼:“大夫晚些时候会来。”
说罢,方无疾便推开门走了。
侍卫还有件事没说,正等在外面。
看人出来,便凑了上去:“王爷,昨晚抓的那些人被救出去了。”
“吕达去跟了?”方无疾边走边道。
“是,吕教头说那行人去了千味楼。”
千味楼,三国最出名的酒楼客栈,酒鬼们的烧金窟,浪荡子的**所,最大的狂欢圣地。
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对千味楼开创的那盛宴爱不释手,每逢十五月圆,千味楼人来人往,甚至楼前的大街都会堵得水泄不通,人们齐聚这里,就为了蹭这一月一次的盛宴。
往日里千味楼也是红火热闹,只要你有银子,千味楼就不会拦住你进楼的脚步。
但这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许祈安那些人,少说也有百来个,若是停留在千味楼,一天的花销都是个天价了。
难怪许祈安随口就是一千两,这句有钱还真不是吹嘘。
方无疾停在檐下,收了信鸽腿上的纸条,放飞后就道:“继续盯着。”
说罢,他不紧不慢地将纸条铺平。
—空。
方无疾皱起了眉头。
调查闻霏玉这事少说也半月有余了,但他还是没查到一点消息。
闻霏玉的资料就和他身世一样简单,荆北小官之子,科举魁首,文采斐然,现在在朝中担任个不轻不重的位子。
父亲三年前辞官归乡,母亲以及一众亲眷随同离去,唯闻霏玉一人留在荆北。
没有过外派经历,几乎没出过荆北城,那他与许祈安,是如何相识的?还如此熟稔。
方无疾第一反应是他这身世是做的假,然而查遍了,就连他归乡的父母都查了,没有一丝异样。
要么这事确是真的,要么对方做得太漂亮,以假乱了真。
方无疾更偏向于后者。
他思索了一会,将纸条挥出。
没有任何助燃物,然而纸却在空中燃烧起来。
愈燃愈烈,几乎是瞬间便化为了灰烬。
灰烬随风飘散,一个宫字赫然出现,眨眼又消失不见。
快得人看不清。
侍卫见此,晚间又要回去跟兄弟们谈论这戏法了。
看了几次都看不明白怎么燃的,就是觉得神奇。
方无疾盯着那个宫字消散的地方,沉默良久,道:“备马,进宫。”
侍卫立马回神:“是。”
-
许祈安后来一直没睡,撑到了大夫来。
那大夫是个很有责任的老大夫,还有些唠叨。
许祈安听他时不时要拎着自己身上哪点哪点的伤说两句,习惯性地面露认真之色,像极了认真听讲的乖学生。
实则脑子早飘飞了。
老大夫看伤他也极为配合,到了后面,那老大夫都不舍得说他了。
多乖一孩子!
怎么受的这些伤?瞧把孩子疼的。
老大夫这一心疼,连带着额外开了好几张调养的方子。
许祈安:“……”大可不必,这地不适合他调养,只适合他送终。
在老大夫开完药,一步三回头中,许祈安多问了句:“大夫,有没有助眠的药?”
“是晚上难以入眠?”老大夫停住脚步,“熏些安神香吧,吃药不好。”
许祈安摇了摇头:“不管用。”
他要吃了立马睡的药,跟打晕人一个效果的那种。
但是大夫诊完脉,已经对许祈安的情况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这种副作用大的药,许祈安还是少用为佳,不用最好。
眼看老大夫一脸不赞同,许祈安依旧摆出那副乖乖样。
“就一晚,这几天……月亮都很圆……”
许祈安话憋到一半不说了,这话引得人无限遐想。
月圆之夜,象征团圆与美好。
许祈安单说这月圆之夜,又不说别的,不管老大夫作何想,终究更是怜爱了。
语气也慈祥,怕给人触及了什么伤心事。
许祈安喜欢他同自己说话的语气,交流间,刻意与老大夫逗乐了几句。
那话纯属胡乱瞎编,自己都没有什么逻辑,老大夫听却越听越沉浸。
“贵人父母和兄长都很宠爱您呢,真是幸福的一家人。”老大夫有些赞叹。
许祈安有些愣,回了神,想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了。
“嗯。”然而他也没多说,只敛下眉目,“应该是的吧。”
老大夫没发现他异样的情绪,又聊了几句,看待了好些时候了,留下许祈安想要的助眠药物,嘱咐了好几句慎用,才告了辞。
他出门时,恰巧与回来的方无疾撞上。
方无疾有些意外,又沉了脸,问一旁送人的侍卫:“怎么现在才带来?”
侍卫想替自己解释解释,却被老大夫抢先了一步。
“贵人是那孩子的兄长吧?”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侍卫都有些惊奇。
他们王爷哪里蹦出来了个弟弟?石头缝里吗?
“是。”方无疾回。
看自家王爷一脸淡定且自然地应了,侍卫更惊奇了。
“唉,”老大夫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想来贵人在朝中当职,还带着弟弟也是艰辛。”
老大夫也不想指责人,但他改不了这唠叨几句的毛病:“就是这前程要紧,也不能忽略了家人不是,那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时时念着你们呢。”
“贵人多陪陪那孩子吧,有时间也一同回去看看。”
那孩子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家人和自己那位兄长,老大夫活了一辈子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人心里的在意。
不知不觉,老大夫说了许多话了,明明是听了叫人稀里糊涂的话,方无疾却郑重地点了点头,诚恳道:“我知道了。”
老大夫甚是欣慰,也不好再多说,走时总觉得还有句话没说,又记不起来了。
方无疾目送老大夫离开,在原地驻足了有一段时间。
“他睡了?”
侍卫还没从这两人奇妙的对话中回过神来,反应慢了好几拍。
方无疾不等他回复,直接向许祈安那屋走去。
一推门,许祈安早已经睡下,方无疾在一旁蹲下,看了人许久。
他心下琢磨着刚去宫中听来的事,再与老大夫说的那些话慢慢重合,不觉沉默下来。
*
“你问闻霏玉做什么?”
虞菁韵倒想再找一遍方无疾的,她收到了有关许祈安的那消息,很想找人过来问问。
但今早就叫了人一趟,只能按耐住心思,派人去方无疾府上问了一遭。
只是没想到方无疾还亲自来了一趟,问的也让她有些意外。
正殿上,太后妆面雍容华贵,模样却甚是年轻。
比皇帝大不了几岁。
“除了些明面上的信息,你还知道些什么?”方无疾都不落座,没有久待的意思。
虞菁韵看了他两眼:“哀家倒是知道一些。”
“这事说来话长,摄政王若是想听,还是坐下来吧。”
方无疾只迟疑了一下,掀袍坐下:“说。”
说不上多好的态度,虞菁韵却没有在意。
“就哀家那早死的好夫郎,先帝,有两个兄弟。”
扯到先帝那一块的事儿了,久远得确实是要说来话长。
方无疾也不再急。
“你应该听过一些,一个早年突发恶疾死去的庄亲王,一个因祸事灭门的宁亲王,都还没下放封地……”
“和闻霏玉有什么关系?”方无疾打断她。
“……后面那个宁亲王,收养过闻霏玉。”
虞菁韵有意掺点别的话的,哪知方无疾这点耐心都没有。
方无疾拧眉。
闻霏玉父母不都健在,怎么会被宁亲王收养?
“闻霏玉那身世伪造的?”
虞菁韵点头:“宁亲王府灭门之时,给府上收养的所有孩子都安排好新身份,护送了出去。”
方无疾是后来才踏入中晋这块地的,以前那些事知道一些,但不多。
像这么细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宁亲王行事倒是谨慎厉害,给闻霏玉伪造的那身份看不出来一点假。
“灭门背后的真相是什么?”方无疾话题猛转,好似没来由地一问。
虞菁韵微顿,淡笑:“哀家和摄政王一样,只知道是宁亲王意图谋反被发现,先帝盛怒之下一朝抄了王府。”
“本王看太后知道得不少。”
首先太后也是望东那边虞城的郡主,进宫没几年。
她运气倒是极好,进宫一年得先帝盛宠,就到了贵妃的位子,后来先帝驾崩,先皇后悲痛欲绝随后而去,她又成了这太后。
人生可谓是一帆风顺,没什么大风大浪。
但是她先前说的那些,分明是没进宫,甚至是她没入荆北,还在望东的就发生的事。
怎么可能对那些事这般清楚,肯定是做了不少调查,这些调查做这么细的话,那不可能不去查这灭门一事。
毕竟,就算是对先朝不太了解的方无疾,都觉得这灭门来得太突然了。
像是得罪了什么极有势力的人,被人诬陷谋害,丢了全王府的性命。
然而虞菁韵不说,只道摄政王咄咄逼人也无用,她不知便是不知。
“还一件事,”方无疾也不强求,再次转了话题,“宁亲王府收养了很多小孩?”
“对。”
“为什么?”
“人一般越缺什么便越执念什么,”虞菁韵笑了笑,“当然,也不能这么来揣测人,毕竟宁亲王府以前的名声是极好的,兴许只是宁亲王妃良善,见不得那些小孩流浪,于是收养了他们罢了。”
——人一般缺什么便越执念什么。
这句话暗示得很直接。
不过就是宁亲王和王妃多年来未能生下子嗣,世人揣测宁亲王府收养幼儿,只是为了弥补这一缺憾罢了。
方无疾却不这么认为。
“是缺还是只能缺?”方无疾加重了只能二字,“亦或者这缺是曾不缺,毕竟由此引发的执念才会更深。”
方无疾这话作罢,虞菁韵手指上那护甲套都嵌进了肉里,隐隐有了血迹:“哀家不懂摄政王是何意。”
方无疾存疑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反应倒是奇怪。
他抿了口茶,淡淡起身:“太后欲要遮掩,本王也无法。”
虞菁韵沉默良久,忽而道:“当年宁亲王府灭门一事,国师府出了大力,摄政王若实在感兴趣,可以去国师府走一遭。”
“就是要提醒摄政王一句,有些早已定下的东西,你若要去搅一搅,必遭严厉反噬,我们还有同盟关系,哀家并不希望你这时候去参与。”
“本王倒不是要参与此事。”方无疾转身,知道多问也无用,就不想再待了。
他对此事也没有那么上心,毕竟多少年前的事了,和他关系也不大,就是怕某个人与这些事有不浅的渊源。
方无疾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前,又回头:“那些孩子后来都留在了荆北?”
虞菁韵:“这个哀家便不知了,四散出去,大概去了更远处的也有。”
大致明了,方无疾抬脚便走。
虞菁韵叫住了他:“摄政王,大夏国许祈安这人,你府上没他吧?”
方无疾脚步不做停留,也没回头,就道:“没他,太后放心就是。”
不是大夏国许祈安,方无疾想,兴许人是中晋国的,也不叫许祈安这个名。
他这样回,倒也没错。
虞菁韵稍稍放下了心,若传言是真,这件事就麻烦了。
-
思绪从宫里回到眼前,方无疾又想起老大夫说的话。
许祈安和宁亲王府,会有什么牵扯么?
方无疾思索着,却也没有一直留在许祈安这里,他还得去应付一下那些传言。
寂静的房间里,门推开的声音放得很轻,但也响起了清脆的“吱呀”声响。
方无疾推门出去后,在不远处徘徊的乔子归惊得跳了一下。
“王……王爷。”乔子归简直欲哭无泪,他任务没完成,还得王爷自己去跑一遭,他有罪啊!
方无疾只瞥了他一眼:“回去守着他。”
“啊?”乔子归抹泪,“属……属下……”第一次看守就给人跑了,怎么还叫他守?
方无疾可不会给他解释为什么,命令完就走。
留下乔子归一人在风中凌乱。
“乔哥,乔哥!”不知哪里钻出来个侍卫,推了乔子归好几下。
乔子归才回神:“怎么了?”
“你说说王爷这是个什么意思?”侍卫继续用肩膀推他,一脸好奇的样子。
“我也没弄懂。”乔子归耸肩,“这波操作和王爷平日里那些戏法一样让人迷惑。”
“啊。”侍卫这句啊的音拖了老长,乔哥都看不明白那就别说他们了。
“就是兄弟们都有些好奇。”
“好奇也别瞎猜这事,等下小命都没了,”乔子归秉着自己近距离接触王爷第一人的职责,觉得有必要给兄弟们好好提个醒,“话说你们什么时候八卦这东西了?”
“不是啊,没八卦这事,”侍卫一脸认真,“就只是好奇想问问。”
乔子归:“……”这还没八卦。
他给人挥开:“回去回去,少来这边转悠。”
乔子归将人赶走,自己守在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