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有的年少轻狂、书生意气,统统都没了!
我年少时最敬仰、最尊重的恩师落得一个满门尽丧、遗臭万年的下场!
我的同门兄弟,贬的贬,死的死,全都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们一瞬间就从为民请命的清流名士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蠹虫污吏!
凭什么?!”
景策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脸上青筋暴起,双目圆睁,景策的整个眼眶全红了,
这是景赢和景圆第一次见到素来文雅的景策如此失态,
此时的景策就像一个抱着存钱罐的孩子,结果他的存钱坛被人当着他的面故意摔掉,里面的铜钱顷刻间全部倒了出来,
翻覆在地上,洒了一地,掉在地上的声音是那样刺耳,地上的每一枚铜钱都能朝那个孩子的心脏砍去凶狠一刀。
已经万劫不复,无力挽回。
景赢这才恍惚发现,景策其实从来没有退路。
或者说,景策从来没有给过自己退路。
就算不为桑闳,为了他自己,为了他失却的抱负,失却的岁月,失却的少年心气,
景策都会踩着那一地的铜钱,用那双被铜钱扎得鲜血淋漓的脚,一步步走到他的仇人面前。
景策目光悠凉,轻飘飘地叹了口气。
景策随后略抬起下巴,方才的失落、失意又瞬间一扫而空,
他又变成了景赢和景圆熟悉的那个景策,那个永远温和、永远公正、永远如山般强大的景策。
“我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些,是因为你们早晚会知道真相,”景策顿住,“用这种方法晋升,固然卑鄙,
但是对徐邈来说,我也上了贼船,把事情牵扯出来,我也脱不了干系,这样的我就值得信任。
而我也可以利用徐邈打入赵家内部,获取赵家的信任,赵徐两家狼狈为奸久矣,
我不认为他们犯下的事情只有邹无眉查到的那么点,也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么点。
这才只是封州的罪证而已!
赵徐两家已然躺在大燕的领土上吸食了数十年的鲜血,大燕十三州,一州数万人,桩桩件件全部加起来,哪里会只有这么点!
就单单邹无眉手上的证据,最多断他们几条臂膀,但是损毁不了他们的根基,
所以我便在想,我要打入他们内部,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以敌我的悬殊来看,我能和他们同归于尽都是最好的下场了。”
景策说这话时,目光竟有些几分柔和,但是眼底深处却是跃动的兴奋和激烈。
“唐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邹无眉之所以收集这些证据,就是因为唐家拿捏住了邹无眉的孩子,
我派人去查过,邹无眉在封州当地做推官时助纣为虐,要平民百姓求告无门,
莫说告,百姓要想上封州府衙伸冤,首先还得交二十两银子,若是没有银子的贫民,至少得被打三十大板,
在他治下,封州百姓民不聊生,府衙大堂门可罗雀,大牢中更是空空荡荡。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管知府徐汾是否贪污!分明又是赵唐两家在互斗!”
景策提及此义愤填膺,胸中怒气未平,大讽特讽,“我也是真没想到,徐汾居然还敢隐瞒闹过洪涝一事,
不知道那场洪涝害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又淹死、饿死多少百姓!
好大胆的徐家,好大胆的赵家!好一个推波助澜的唐家!”
景策气得连连摇头,语气不善至极。
景赢一颗心像掉进冰窟,恍若他自己也变成了那在洪水中挣扎求救的百姓,水已经涨到了他的脖颈处,还时不时呛进去一口,
水位越来越高,河水没过他的口鼻,吞没了他想要发出的求救声,
腥臭的河水进入他的肺腑,让他的整个身体像圆球一样膨胀起来,
水钻进了他的眼睛,以至于模糊了他流出的绝望眼泪,
水接着淹没了他的头顶,他已经彻底沉了下去,了无生息。
景赢冷颤着清醒过来,只觉全身冰凉。
景圆下意识握住景赢的手,将手中热乎的温度传递给景赢。
景圆比景策和景赢要平静许多,至少表面上。
实则,景圆内心掀起惊涛巨浪,惊骇和愤怒洗刷掉了他头脑中所有的清醒,
而他紧紧绷着的那根心弦,突然间断掉了,似有狂风呼啸肆虐,将景圆的内心捅成个塞子。
梦里和现实顷刻间融为一体,黑即是白,白即是黑,黑白的界线顷刻粉碎成灰。
景圆似呓语般,看着景策问道,“父亲如今掌握了什么证据?”
景策背过身去,“不多,尤其是谌王回京以后,似乎赵家对我的态度有所变化。”
景赢猛然惊醒过来,“父亲,高钊是因为疑心我是西凉的探子,所以才连带着不信任你,”
景赢撇头,“对不起,我破坏了你的计划。”
景策抿唇,默然沉思,最终对景赢和景圆说道,
“如今你们还是要将心思放在东宫这件事上,朝堂之事,我自有打算。”
景赢垂眸,“好。”
大理寺调来了死者宋三春的户籍信息,景赢查看的时候才发现一个惊人的巧合,
宋三春亦是封州人,宋三春十二岁时参加宫女的选拔,经过层层筛选终于入选,自此在皇宫中呆了十二年。
在永宁二十二年,也就是宋三春十九岁的时候,她被调入东宫,
至今在东宫已经呆了五年,一步步从洒扫宫女晋升成太子院中的一等宫女。
若是宋三春还未死去的话,再过一年,她就年满二十五岁,根据大燕宫廷的规矩,宋三春在明年就会被放出宫去。
景赢思及此,不觉有些可惜,但是一想到宋三春的封州出身,又令景赢十分在意。
景赢不自觉地想,宋三春会不会认识那群盘踞在云京的封州盗贼团伙?
她是不是也如同方辉一样,见到了某个阔别许多年的故友,然后一时犯了糊涂?
宋三春究竟是和他们狼狈为奸,还是单纯地被他们利用欺骗?
是什么导致了宋三春的死亡?
景赢明白这起凶杀案缺失的环节就是凶手杀死宋三春的动机和手法,
通过动机可以锁定凶手的范围,通过手法可以缩小凶手的范围。
景赢怀疑凶手就在那伙盗窃团伙之中,云京衙门的行动虽然筹划周全、准备已久,
但是总有几个奸猾的漏网之鱼,也总有几个不怕死也要突破重围的危险份子。
方辉的故友周齐是这种人,但是在盗贼团伙中,这种人肯定不止周齐一个。
景赢认为,凶手就是盗窃团伙潜逃在外的人之一,甚至极有可能与宋三春相识。
凶手为报复太子对陈介伸冤的无动于衷,在暗地里筹谋报复,凶手知道宋三春这个故友在东宫当差,
而且宋三春还是太子院中的一等宫女,照料太子的生活起居,
是以凶手找到宋三春,或是威胁,或想利诱,或想欺骗,
总之凶手希望宋三春能够帮助他们对付太子,但是结果显然背离凶手的初衷。
或许宋三春胆小怕事,也或许宋三春对太子忠心耿耿,更或许宋三春表面上答应凶手的提议但是背地里出卖了凶手,
总之,宋三春激怒了凶手,所以凶手决定给宋三春教训,
杀死宋三春既表现出凶手对宋三春所作所为的恼羞成怒,也侧面表现出凶手对太子的警告和震慑。
景赢看着手中案卷,心中沉思,姑且这就是凶手的杀人动机,那杀人工具呢?
像猫抓一样的东西,本案中出现了许多猫,先是莫名其妙接连死去的野猫,
再是东宫中夜夜啼哭的猫叫,然后是波及周围人的猫爪印,最后是一位被类似猫爪印般的杀人工具杀死的死者。
为什么非得是猫呢?
景赢脑海中浮现出景狸娇憨的模样,莫名心中不适。
景赢并未就此下定论,事实上,先是陈介一家四口的死,再是无辜入狱的方辉,
最后是莫名被杀的宋三春,景赢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沈岳这个时候跟着宋乐从外面回来,见到景赢坐在工位上看案卷,好心提醒道,
“满愚,你还在想宋三春怎么死的?”
景赢抬头,目光平静,他看着沈岳说道,“对啊,东宫守卫森严,凶手到底怎么做到的呢?”
上次红衣连环模仿杀人案中,正是因为沈岳在翻查马宁被杀一案的案卷里找到了白天川的名字,是以使得案情取得了重大突破。
但是自此也引起了景赢对沈岳的怀疑。
当时马宁一案,跟随唐誉来的那些衙役所做的笔录他全部都看过,不仅如此,他甚至就在旁边,指导他们问话,
景赢做事认真,因此在所有衙役做好笔录以后,景赢再次进行整理,整理完以后,
景赢也曾反复查阅案卷,希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以求案情找到突破口。
是以,在马宁被杀案中,他始终坚信他不曾看见过白天川这个名字。
既然不是景赢的记忆出了问题,那就只能是有人做了手脚。
毫无疑问,景赢怀疑沈岳,原因很简单。
首先,唐家若想要无后顾之忧,就得在大理寺中安插钉子,方便为唐家篡改、编造、销毁证据。
其次,景赢找景策查过沈岳的背景,沈岳出身寒门,二甲进士,在朝中无人,
因此多年来都蹉跎在九品官僚阶层中,好不容易才找到门路被调来大理寺做评事。
最后,景策说沈岳走的门路与唐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能佐证沈岳听命于唐家,并在白天川一案中做了手脚。
是以此时的景赢看着沈岳,心中想的则是,唐家又派沈岳来给他提供什么线索?
沈岳这个间谍,有宝子猜出来吗哈哈
PS:呜呜呜有点想隔日更了,新卷下手有点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碟中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