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看来,虽然几位死者死亡时间相近,但是最先死亡的应该是伸冤人陈介本人,
因为陈介的上吊位置在他的卧房正中,他们一家四口预计的死亡时间约在戌时左右,正是吃晚饭的时间。
案卷上提及厨房被收拾得很干净,一家四口自杀的时间在他们吃完晚饭后,
陈介先死去后陈介的妻子三娘就选择在主屋上吊,连同陈家的一儿一女。
经办案人员还原的事发经过就是吃完饭后陈介始终没想开,于是在卧房上吊,
而收拾完晚膳的妻子三娘发现了丈夫的尸体,悲恸万分,于是带着一双儿女下去陪伴丈夫。
景赢深深蹙着眉,这种理由未免也太荒谬了,因为丈夫死了,所以悲伤万分的妻子带着儿女全下去陪丈夫,
究竟在他们眼中三娘是个全然柔弱、无主心骨的女子,还是想要急着破案呢?
景赢虽不喜欢为母则刚这四个字,但是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不是更应该振作起来吗?
又有哪个母亲会狠心到亲手将绳索套到自己孩子的脖子上呢?
陈家的两个孩子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十二岁,都是懂事的年纪了,
就算三娘不想活了,但是这两个孩子难道也想死去吗?
景赢又见案卷补充了些许关于陈介妻子三娘的信息,邻里都叫她三娘,
邻里说三娘闲谈时曾说过她是孤儿出身,自幼成为陈介的童养媳,
在陈家父母都死去以后,三娘就随着陈介来到离封州千里远的云京,
三娘性情温和,家中都是三娘操持,是个顶顶以夫为天的性子,
哪怕陈介酒瘾发作后经常殴打三娘,三娘也一直逆来顺受,有看不惯的邻人劝三娘离开陈介,
但是三娘却说她的一生都耗费在陈介身上了,她不知道离开陈介能去哪里,她也害怕陈介离了她吃不好,住不好,
更怕旁的女人会虐待她的孩子,三娘说她这辈子认定了陈介,打死也不会走。
景赢观感复杂,若是这种性情的女性,的确会做出些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随夫殉葬的事情出来,
但是景赢对这份案卷持有怀疑,所以他决定亲自走一趟。
景赢将发现告诉了宋乐,宋乐闻言紧皱眉头,他看了景赢好几眼,
“确定是这起案子吗?你知道如果这起案子有差错,意味着什么?”
景赢敛眉,“正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所以属下才将此事告知大人,此事是否交由上面,大人亦得定夺一二。”
宋乐抽气,“你可是扔了好大一个烫手山芋给我!”
宋乐将案卷往书桌上一摆,坐在椅子上思索,“哎,罢罢罢,我自会向上禀报。”
景赢走到陈介居住的巷子,就开始向邻人询问口供,如陈家人的性情秉性,如是否经常有生面孔和陈家走动,
如他们一家自杀前是否有什么异常,又如是否在自杀那晚看见生面孔在巷子里出现等等。
景赢得到的答案和案卷相差无几,稍有增加的就是因着做买卖的缘故,的确经常有生面孔到陈家来谈生意,
他们一家自杀前表现得跟平常一样,甚至因为拦截了太子的轿撵,陈介显得有些激动,一副快要清白释放的模样。
邻人补充说,那天陈介回家跨了火盆,撒了叶子水,三娘还为陈介准备了猪肉,烧得可香了,那味道都飘到他们屋头来了。
邻人就叹人事无常,说谁知道陈介那么想不开,说三娘也是傻,
之前陈介险些被抓的时候三娘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陈介回来了她比谁都开心。
景赢其实最疑惑的就是陈介被定罪为盗窃团伙一员的证据哪里来的,但是在这起陈介自杀案中却并没有提及相关的事情。
景赢觉得有些棘手,只怕那宗案卷在云京府衙,他若是插手,怕是越界了。
景赢还在愁眉不展,带队巡逻的景圆便瞧见了景赢,笑着朝景赢走过来,
一手揽过景赢的肩膀,“这时间差不多该下衙了,”
凑近景赢耳侧,“殿下在玲心斋请宴,去不去?”
景赢眸光一闪,“好。”
景圆朝身后的士兵挥手,“到点了,散了哈。”
景圆将右手搭在景赢肩上,见景赢犹自思索着,全然没功夫来应对他,不免伸出左手抚上了景赢紧蹙着的眉头,
“好了莫想了,有些话当面问问就知道了。”
景赢回神,才将景圆搭在他肩上的手拂开,“我们会不会走错方向了,
这只猫只是凑巧,我们还是应该将关注点放在宋三春本人身上?”
景圆边走边说,“可是宋三春那边大理寺查到什么了吗?东宫没有外来人进入,李辉也没有看见外来人,
宋三春以一副被猫妖抓伤致死的模样死去,东宫又刚好在闹妖鬼传闻,
现场没有其他人,除非又跟那起案子一样,报案人就是凶手,那直接抓捕李辉就行了?”
景赢又问,“可是作案工具呢?东宫上下都找遍了,没有找到。
李辉的住所也都搜遍了,人还被拘在大理寺里面,但是李辉咬死不认,总不能屈打成招吧?
李辉本身只是一个马夫,他的工作范围很局限,他之所以能去拦宋三春,
是因为宋三春喂猫的地方离马厩不远,那片都没什么人住,属于东宫的外围。
徐晃的案子我们能猜到是唐家在背后弄鬼,但是这起案子呢?现在可一直都是妖鬼传说啊。”
景赢凝眉,本案的凶手一直在装神弄鬼,要想找到凶手,就得知道他是怎么弄的鬼。
景赢始终认为凶手就是东宫的人,而且武功高强,杀完宋三春之后趁着李辉不注意离开,
并且刻意留下一只与太子有关的野猫,意在牵引办案人员的视线。
凶手就是想让他们查陈介的案子,景赢现在非常确定这点。
不知不觉间景赢和景圆已经来到了玲心斋的客间,高旭还未来,景圆点了些糕点果腹,并且递到景赢面前,景赢微微摇头。
“本王来得真是不凑巧啊,可打扰到你们二位了?”高钊跨门进来便见到景圆递糕点给景赢的场景,心中冷笑。
高钊直接走进来坐下,语气不善,“本王本以为二哥心情不佳出来解闷,倒是没想到会在二哥的包间见到两位景大人。”
高钊是听说太子在玲心斋,特意前来宽慰太子,他这几日上门拜访皆被太子婉拒,
他内心担忧高旭,但又怕太过叨扰高旭,只能采用间接的法子来遭遇高旭,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了景赢二人。
高钊心中冷意充斥,他之前特意提醒高旭远离景赢,没想到高旭私下里还和景家兄弟关系这么好,宁愿见他们两个也不见他。
高钊侧头看向景赢,果然是他在高旭面前搬弄是非,妄图离间他和高旭的关系。
景圆坐在二人中间,直接阻挡了高钊看向景赢的视线,迎面直视高钊说道,
“谌王殿下既然来了,便和我们一起吧,反正也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事。”
高钊冷哼一声,“景郎将,你们兄弟关系不错啊,
不过本王记得,景评事是不太爱吃糕点的,尤其是不爱吃甜的,你拿的糕点可都甜得很啊。”
景圆的脸冷了一瞬,又挂起一副笑脸,
“满愚喜欢吃什么王爷都清楚,难不成你们两人还有什么故交?我怎么没听满愚提过啊。”
景赢看了景圆一眼,眼中意味不明。
高钊拿起一块糕点,眼神阴测测,“那也不用你知道啊。”
景圆眼神微凉,景赢接过景圆筷中夹的糕点,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待吃完才看着景圆说道,
“挺好吃的,时移世易,人的口味果然是会变的。”
高钊摔下手中筷,“那你现在的口味还真是差劲啊。”
太子高旭就在这个时候推开了门,见客间中气氛十分僵硬,将心中疑惑压下,亲切喊道,
“七弟,你怎么也在这儿?”
“臣弟自然是听闻二哥在这儿消遣,便想着来蹭一顿晚饭罢了。”高钊笑道。
高旭摇头笑道,“你啊,还差孤一顿?罢,随孤入席吧,这就不用孤介绍了,想来你们刚才也打过招呼了。”
有了高钊的介入,景圆也不好再和高旭谈案情相关的事情,景圆有意冷着高钊,
景赢本就清冷不言,累得高旭一会儿和景圆谈笑,一会儿和高钊叙兄弟情。
一顿饭了,景圆拉着景赢慢悠悠走路,景圆喝得有些醉,脸蛋微红,
浑身散发着酒意,景圆揽着景赢的肩,走得摇摇晃晃,半路沉默不语。
终于景圆忍不住了,他问景赢,眼神暗含期许,“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景赢的神情隐在月光下,他微抬起精致的下颌,眼中是景圆陌生的情绪,
“景圆,你我并未熟悉到可以畅谈人生的地步,我知道,
你有意追求我,你说你喜欢我,但是景圆,你真的了解我吗?
你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景圆,你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啊?是我吗?”
景圆觉得他醉了,眼前这个人好像和梦境中的景赢重合了。
“你想上我,可以,但是不要再说什么喜欢我的鬼话,景圆,你根本不了解我。”
景赢凑近景圆的耳侧,“前面有家客栈,你要是有胆子,就跟来,报我的名字。”
景赢说完这话直接朝前走去,景圆摇晃着头颅,他有点难以相信这是这辈子的景赢说的话,景圆的酒意已然全部散去,
他瞪大双眼,瞧着景赢的身影逐渐变小,逐渐消失在浓黑的夜色里,景圆喉咙一紧。
景圆跟了上去,已经找不到景赢的身影,他又继续走了截路,果然见到一间客栈。
店小二迎上来,笑着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景圆觉得现在的情形不太对头,太不对劲了,景圆当即坐下,点了一壶清茶,
他得缓缓脑子,怎么回事,为什么这辈子景策没有入狱,景赢还是那样?
景圆不知不觉间灌下了一壶清茶,他的头脑愈发清醒,是啊,景赢一直是景赢,
变的从来是他景圆,梦中的遭遇只会将景赢的暗面以极其猛烈的方式诱发出来,
但是景赢的暗面是始终存在着的,不会因景圆今生的改变而发生改变,
因为无论景圆怎么改,发生在景赢身上的过去是始终存在着的。
景圆唯一能改变的是景赢的现在和未来,景圆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就是让景赢和过去和解,让景赢从过去的黑暗中挣脱出来。
可是,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就像高钊嘲笑的那样,他连景赢不喜欢吃甜的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四口自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