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赢想,大燕刑律对死刑量刑严苛,非得经几道程序,从上到下都确认无误后,才会最终定罪。
云京府衙是一道,大理寺是一道,最后还有刑部,若是大理寺和刑部对结果有异议,没有达成一致,最终甚至会由永承帝来裁断。
汤五此人,表面上看与市井小民无异,竟也会钻此等空子,有意思。
眼见两位上官都在斥责他,汤五果断采取了撒泼打滚路线,一哭二闹三上吊,就着那稻草开始表演起来,
除去完全挤不出一滴眼泪外,其余的表现就算是真泼妇来了也哭不过他。
景赢实在是被汤五聒噪到了,宋乐更是直接一挥衣袖便大步朝外走。
沈岳看景赢一眼,景赢也只得跟着宋乐出去。
宋乐双手搭在背后,愤慨道,“刁民,活脱脱一个刁民,依本官瞧,多半是他反悔自己认得太痛快,
所以现在只承认自己强女干,却不承认自己杀人。”
沈岳劝慰,“司直消气,事已至此,我们还得多排查死者周围的关系,看看能找到什么有力嫌疑人,
还有如果凶手真是汤五,得找到他确切的杀人证据。”
景赢附和,“汤五许是一开始见到官差六神无主,以为自己罪不可逃,但是后面回醒过来,
发现我们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才对自己之前的证词矢口否认。”
当然,如果汤五所言确是事实,那本案的凶手显然还在逃。
景赢眸中一闪而过的暗芒。
宋乐的气消下去一些,叹道,“走吧,回去查案子。”
在大理寺当差,哪有那么轻巧下衙?
景赢和宋乐二人分开,言称自己再去查探下尸体。
景赢有一个疑惑,从见到尸体的时候就一直困扰着他,他记得当年那起连环杀人案的死者有一个很显著的特征,
就是他们的胸部都被凶手咬过,留下了深深的牙印。
景赢希望这起案子跟那桩连环杀人案没有关系,甚至连模仿犯案都不要是。
景赢回到停尸房的时候天已经昏黑,他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推开了门。
朱细娘仍躺在那里,白布遮住了她的全身,室内漆黑一片。
景赢点灯,房中略微亮堂起来,为了保持尸体的正常模样,方便查案和复查,
大理寺的停尸房内常年放着冰块,是以设置的烛台并不多,冷暖不相容嘛。
冰块散发的寒意侵蚀着景赢,虽然他进来的时候已经多披了一件衣服,但始终背后凉飕飕的,
景赢没有犹豫地掀开了白布,白布下朱细娘正静静地躺在板上。
景赢将灯笼提到朱细娘的胸部处,却见朱细娘的胸部光滑,并没有咬痕。
景赢提着的心不觉缓了口气。
却骤然听闻门外传来脚步声,景赢的视线不自觉朝门外看去,
来人推门而入,先是惊呼了声,而后跳了几下,接着大步流星走向景赢。
景赢:......
来人正是景圆,他知道如今景赢已经成为大理寺评事,时间已经来到了景策死亡的关键节点,
是以他决定要紧跟景赢的步伐,暗中观察景赢平日和什么人接触,再然后,就是静静等着红衣连环案案发,
到那时,景圆必然会寸步不离的守着景赢,省得景赢搞什么幺蛾子他不知道,错失改变良机。
另外一方面呢,景圆为了克服因梦境引起的心理障碍,决定趁这段时日,先和景赢打好交道,是以特意来接景赢下衙。
没想到景圆只见到三个赶着回大理寺的身影,不免有些无语,你们这些大理寺的官一天这么拼吗?
不是都说就每天到了点个卯,然后浑浑噩噩玩一天,就下衙回家了吗?
爹,你告诉我当官不累的啊。
景圆想,还好他已经把守护邙国信使的任务层层下发了,不然他现在还来不了。
景圆闷着脑袋就进去了,心中念叨,大理寺看门的都回家了,真是。
景圆在里面兜兜绕绕,最终好不容易问到景赢的那两个同僚景赢的去向,
一推门景圆简直想原地后退,他就不该来,那家伙在干什么?!
眼睛和手放哪呢?
那还是个死人,天爷哦,这家伙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爱好!
景圆还没想好开场白,景赢直接问了,“你来这儿,不会是为了找我吧?”
景圆木木点头,他是真不想知道他有什么爱好,他也什么都没看见。
景赢微微挑眉,又将白布给朱细娘盖上,忽而又掀开,
景赢仔细检查了朱细娘脖颈间的痕迹,又覆上手感触,景赢忽生了好奇。
他最开始以为朱细娘是被人勒死的,直到方才他瞥见朱细娘的勒痕上还隐隐有指痕,指痕颜色比勒痕还要更深紫色一点,
虽然从常理来说,凶手有可能是用手掐朱细娘不成,之后选择了用绳索来勒住朱细娘的脖子,
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勒痕只是障眼法,凶手力大无比,直接掐死了死者。
景赢掰开朱细娘的嘴,将灯笼提到朱细娘口舌上方,叫景圆将皮袋子里的工具拿来给他,
景圆回头一眼瞧见一个皮袋子,递给景赢。
景赢掏出工具,往朱细娘喉咙深处探去,景圆主动接过灯笼,方便景赢施展手脚。
景赢将尸体恢复原样,景圆紧随左右,关切地问,“怎么样?”
“凶手不是汤五。”景赢确认。
景赢带着景圆找到了宋乐和沈岳二人,“死者朱细娘舌骨、喉两侧软骨皆骨折,
确系死于扼死,而汤五双手白嫩,一看便不是做粗活的样,
他虽是男子,但应该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那类型,他的力气不足以杀死朱细娘。
当晚,在汤五走后,真凶出现杀死了朱细娘。”
宋乐摸摸胡须,沉吟半晌,说道,“本官方才和沈岳也有发现,在襄州府曾出过一桩连环杀人案,
与本案死者的情形有些类似,景赢,那起案子,你应该有所了解啊。”
景赢心一沉,点头,“我最初只是有所怀疑,当初凶手已经杀人伏法,经多方核查后都无异议,
因为已经了解,不能排除模仿作案的可能性,只是我不想一开始就将方向引到那起案子上,
所以我刚才才主动请缨去检查尸体,我确认过,这案子的凶手跟当初那桩案子的凶手不会是同一个人,
他们使用的手法不一致,凶手专属的标记方式也没有。”
宋乐仍是摸着胡子,看不出神情,“你说的情况本官会再找人复核,
只是下次有这种情况,还是希望你及早和我们沟通,省得我们白忙一场。”
景赢点头称是。
景赢出来后并没有放松下来,景圆心底藏着疑惑,百般思索,终还是问出了口,“你方才说襄州那桩案子的凶手已经伏法,
后面又说现在这起案子跟襄州那起不是一个人,这不是有些自相矛盾吗?
他们肯定不是一个人啊,襄州案子的凶手按照正常程序早该死了啊,你们怎么会怀疑一个死人会突然起死回生般,钻出来杀人?
可是如果你们不是怀疑是襄州案的凶手做的,又怎么会做这个排除法?”
景圆问到正题了,景赢的面容在晦暗的夜色中有些模糊,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像夜晚的雾气一般,风一吹就散了,
“若他可能没死呢?”
景圆满头问号,“没死?怎么可能没死?
大燕律例写了,杀人偿命,经多方核查无误后就会被判处死刑,那可是要上断头台的,难道谁还能换个人去上面掉脑袋吗?”
景赢沉默,睫毛低垂,“为什么不可能?”
这下轮到景圆沉默了,沉默完,他几连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事发在襄州,是老头子初审的吗?
我怎么不知道?”
景赢继续朝前走,“你知道为什么人人都想要权力吗?
因为权力可以颠倒黑白,生杀夺予,不过一念之间。”
景赢转身看向景圆,倒着走,“有些事情,父亲也决定不了,这件事,说到底,是各方博弈的结果,
最终大家都接受了这个结果,只是现在这件事,将那个难题又抛了出来。”
景圆听得一头雾水,内心隐隐感觉,这会不会就是梦中造成景策之死,景家被抄家流放的原因?
景圆追上景赢的步伐,“你告诉我,什么事?”
景赢摇头,“我说了,凶手跟当年那起案子没关系,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之前也不是这样爱管闲事的人,”
景赢顿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嘲弄,
“当年那桩连环杀人,闹得襄州人人自危,你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如今问我做什么?”
景赢转回身,加快脚步,似不想再与景圆多说。
景赢回景府的时候,景策还在书房,景赢敲门而进,“父亲,大理寺来了一起案子,和当年的死者有些相似,
不过我确定,凶手和当年不是一个人。”
景策放下手中书册,“我说过,凶手已经死了,你不需要怀疑这件事,
唯一该担心的是,会不会有人想利用这起案子,再次将当年的事情翻出来?”
“当年的事情,说到底和我们无关。”景赢低眉。
景策神色如常,末了问了景赢一句,“你还有收到什么奇怪的来信吗?”
景赢摇头。
除了景圆寄给他一大堆絮絮叨叨的日常信件,没有收到其他任何人的来信。
仿若,上次那封信是景赢的错觉。
景赢迎着晚风回了自己的小院,景赢对那桩连环杀人案一直有种愧疚感,
因为凶手曾给他写过数封信,信中提前告知了要杀的死者和杀人的时间地点。
只是彼时的景赢一直忙于学业,对陌生人寄来的信件不甚上心,等景赢注意到那些信的时候,凶手已经杀了十几人了。
[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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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旧案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