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师尊!
心虚、慌乱,各种情绪快速掠过。
最后处于灵体状态的池砚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
一声塞过一声的心跳,让他确信最后留下的是名为喜悦的激动。
他恨不得赶紧醒来,询问师尊现状。
为什么心魔拥有实体后还会回到本体?师尊又是怎么找到心魔都无法察觉的他?
再诚心认错、向师尊卖个乖,一笔勾销前面做过的荒唐事。
池砚的激动没持续多久,等到他回归身体、睁开眼,突然笑不出来了。
低头依旧是小手小脚,抬头也是缩了水的视野。
虽然不似“书灵”时那么夸张,看谁都是巨人,但是面对眼前的老者,仰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哪怕老者的脊背已经有些佝偻,对于他这样的孩童还是过于高大。
是的,孩童。
池砚一哽,扭过头,在身旁看见了另一个与他差不多年龄的孩子。
唯一的区别是他身上干干净净,穿着不华丽但朴素简单的短衫。
身边的孩子一身污泥且不说,外袍破破烂烂,狼狈不堪。
眼前一幕与多年前完全重合。
幼年的璩越没有安全感,就算药老提出抚养他长大,他也始终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被抛弃,别扭地不肯换上干净的衣裳,还老与周边村落的孩子们打架,受了欺负也憋闷着不说,只在打架时越发凶狠。
眼下这一出是幼年璩越躲开原清决与人打架,没想到对方人多势众,差点被打去了半条命。
璩越是原清决捡来的,待他不自觉的亲近,偶尔会听他的话。
药老无奈,最后想出了璩越捣乱,“惩罚”管教不力的原清决的应对方法。
明说让他珍视自己无用,便成了以原清决要挟璩越不许出去打架。
幼年璩越倔得很,当年池砚可没少为此吃苦头。
这日也是一样,以往的怀柔讲道理策略统统失效,药老商量着想出一招“体罚”。
碍于系统和任务,池砚没法拒绝,甚至没法提醒药老控制力道,后来没少为此吃苦。
这可恶的小崽子。
池砚飞快地在心里吐槽,果然下一秒就见老人从竹篓里抽出藤条,抓住他的手在上面抽了一下。
其实不重,更多是装模作样给旁边的孩子一点“教训”。
日渐加剧的“体罚”也是在后来,叛逆的池砚为了对抗任务,刻意表现得轻描淡写,幼年璩越吃不了教训也让药老逐渐失去力道分寸。
初期还是不疼的。
池砚心里早有准备。
当藤条落下的一瞬,手心淡淡的金光浮动,竟是连轻微触碰的感觉都一并消除,只剩下一片淡淡的暖意。
池砚:“!”
药老刚与自己的小徒弟挤眉弄眼眼神示意、交换了想法,本着借由处罚药童,让捡来的孩子知晓几分自己的错处。
他慎而重之的拿捏了力道,生怕将幼童稚嫩的手心打坏,可谁知这一藤条落下,平日勤学吃苦、温顺沉默的小弟子突然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
可给药老整不会了。
手里的藤条放也不是。
再度抬起,又见小药童的眼睛更亮了。
落?还是不落?
内心纠结的老者最终还是没抗住弟子少有的“撒娇”,藤条举起又落下。
直至第三次落下,察觉自己手中力道有些失了分寸,才慌忙收回,摆出一副严师的架势:“可还有下次?”
“不敢了。”
小药童声音温温和和,乖巧纯然。
药老瞥见那稚嫩手心一抹红,深感自己年老糊涂。
“清决,你随我来。”
池砚乖巧点头,捏了捏手心消散的金光,念及身旁还有幼年璩越,没敢将喜悦表现在脸上。
明明是同样的场景,身边的人也还是和当初一模一样,可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以前的原清决有师父师弟的喜欢,却永远笼罩在一层炮灰的阴影中,什么情绪都不敢表露。
这一次,他已不再是那个受天道制约的原清决了。
对小屁孩状态的璩越,作为成年人的池砚也不打算细水长流了。
池砚乖巧地跟着药老走,手上被敷了一层又一层的药膏。
痛感早被金光带走,池砚完全没有感觉,反而是老者涂药时忍不住抽气的小心以及眼底的悔意,过于夸张。
池砚有心安慰师父两句,余光瞥见门后躲藏的身影又将嘴闭上。
开玩笑?这时候不卖惨,岂不是白演?
池砚头一低,开始酝酿演技。
魔尊殷演那种冷心冷情只在意自己的人,他没有卖惨的信心,自家小师弟就是另一回事了。
药老刚将纱布缠好。
红痕并不明显,甚至没让小孩娇嫩的手破皮。
包扎完,他才发现自己关心则乱,厚厚的纱布反而多此一举。
正当药老思考着是否要拆,突然瞥见了孩子的表情。
素来听话乖巧的小弟子抿唇站在那,抬着手任由包扎,眼眶里莹润一片,又偏偏没有落下泪珠。
当你望过去,他又很快收敛表情乖巧站在那里。
只这一眼,药老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
“我先回屋了。”
不等安慰的话出口,小孩已小跑出门。他跑得很快,没让人再看清他的表情。
药老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小孩泪眼婆娑,委屈兮兮的模样。
哪怕他从来没有见过。
老者后知后觉有些心疼起往日过于乖巧的小徒弟,当场否决了不成熟的偏门惩罚方式。
璩越也怔在当场。
他第一次见到师兄与自己擦肩而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往日温柔带笑的脸故意别开,不愿意看他。
直让他整个心都猛地揪起,原先的固执与坚持像被戳破的气球,突然显得毫无意义。
……
池砚可不管那两人什么心情,他一路小跑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甚至从内部落了锁,才收起伤心欲绝的小表情。
摊开手心,看了又看也没能看出有什么不同。
解星河到底是留了一份灵力保护他,还是跟来了护着他,他也无从判断。
想了想,池砚小心翼翼开口:“师尊?”
瞧见那抹金光浓郁了一些,似是回应,池砚的笑容才真实了些。
“师尊、师尊、师尊。”
他伸手戳向手心金光,一遍遍念着,也不觉得尴尬了,因兴奋声音中还带了些雀跃。
那光芒也极有耐心,一次次地给予着回应。
不知池砚反反复复念了多少遍,终于有些腻了。
他停下声,金光也变得浅淡萦绕在他手心。
“解星河。”
金光骤然闪烁了一瞬消失不见。
池砚却弯起眉眼,像是找到了新的乐趣。
“师尊的名字明明也很好听!”
“解星河。”
“解星河?”
“解星河!”
池砚翻来覆去念了几遍,往日恪守规矩不敢贸然越过的线,于经历过数次生死、马甲替了又换的他来说已经不在话下。
敢与天道作对,他本就不畏艰险,只要解星河愿意往前踏出一步,剩下九十九步便是都由他来迈,也未尝不可。
解星河没有表态,但心魔昭然揭晓的真心,已经足以让他原本熄火的小念头噌地再度冒出火花。
池砚还想再闹下去,蓦然感觉身边多了支撑。
金光凝练下幻出的人形渐渐聚拢,熟悉的样貌在池砚面前再度出现。
刚才还胡闹惯了的池砚脸上笑容一僵,老老实实任由解星河牵到一旁坐下,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怎么?不念了?”
解星河的脸上没有池砚以为的严肃,反而带着浅淡的笑意,等他认真再想查证,笑意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聚拢的金光似是灵力凝练,在旁看上去竟与本尊在场无异。
池砚有点手痒,恨不得上手摸摸感受一下触感,对上解星河含笑警告的眸子,又将不安分的手背到身后去了。
有些经年积累下来的习惯,不是池砚一时能打破的。
要出其不意地给师尊设圈,什么剖灵根或者换马甲,轻轻松松。
但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哪怕解星河完全没有生气,池砚也下意识规规矩矩,那些年逐字念的经书,一点点纠正的小习惯……记忆尽数回笼,坐姿也不自觉规整了许多。
池砚快速扯开话题:“师尊知道现下是什么情况吗?”
池砚先说出自己的判断:“璩越没有回溯时间的能力,所以这一切只是回忆。”
“花草树木都与当年一般无二,普通幻境也很难有这般真实感……或许是某种秘宝,只是不知启动者是不是璩越本人。”
最后感受到的拉扯力来自锁魂凝冰,与原清决有关便只能是璩越的手笔了。
只是那小孩看上去灵体充盈,远不是那个年龄的璩越,但显然又不具备日后璩越的记忆。
他对药老的记忆模糊,无从比对。
池砚回神看向解星河。
如果是师尊,应该能发现更多他没注意到的地方……
池砚偏过头,蓦然间四目相对,解星河的目光尽数投注在他身、欲言又止,很是少见。
池砚:“师尊?”
解星河适时移开了目光,看向以假乱真的窗外景色。
恰逢初春,枝头冒出细嫩的芽,已有鸟雀的啁啾。
“他倒是用心。”
池砚蓦然坐正,一并看向窗外,尚且光秃秃的树枝就算冒出新芽也并无春色。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师尊现在的心情算不上好。
总不能是吃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