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姐姐,下个月开始那个小学我能不去了吧?” 我看杨姐姐抓了我做壮丁之后很开心的样子,我抓住机会,赶紧向她提出这个在我心中蓄谋已久的问题。
杨姐姐问我为什么?我很直白的告诉她,因为读书太累了。反正徐妹妹她们已经站稳了脚跟,我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起早贪黑忙活了几个月,总算是及格了一回,当然得见好就收啦,难不成继续留在那当“岭南王”啊?
“岭南王”是我在小学里新得的绰号。读小学的那些小男孩都还没有到蹿个头的年纪,再加上我年龄本就比他们长,而且父母也不矮,所以一不小心我又成了班中个头最高的了,理所当然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就座。
教舍的布局是坐北朝南,所以我就是在班里最南边的位置上坐着。贞观元年太宗分天下为十道,其中岭南道所辖区域为大唐极南之地,大致相当于现在广东、广西、海南全境及曾经属于中国皇朝统治的越南红河三角洲一带。于是坐在课堂最南边的我就被他们戏称为“岭南王”。
虽然这绰号里面含了一个“王”字,但我心里清楚这不是什么好称呼,因为岭南是发配犯人之地。纵观我们大唐二百多年的历史,犯人只要被处以流放之刑,通常情况下,他们都会被发配到岭南去。不过,细细想来,这“发配流放”倒也与我在班中的地位很相适宜,于是我也就欣然接受了!毕竟流放王那也是王啊!我父亲辛苦一辈子也只是个“公”爵,我现在就封王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但让我奇怪的是,个子不高而且身为嫡皇子的小李治竟然跟我坐在同一排,虽然是正中间,但那也还是最后一排呀!不过让我满意的是,六岁的小公主坐在了第一排,作为她伴读的徐惠妹妹也被安排在了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与小公主只隔着一条过道。
可杨姐姐说,如果我退学,徐妹妹和小公主也在那待不下去了。
我心想,杨姐姐也太小看徐妹妹和小公主的魅力了。她们俩现在可是整个小学的宠儿,走哪都受人欢迎,与我的不受待见成了鲜明对比。我让杨姐姐放心,绝对不会有人找她俩麻烦。
杨姐姐问:“你真的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吗?你真的清楚当初为什么要你去上小学吗?你真的以为之前太宗不同意她们去读小学,是因为缺个像你这样的打手吗?你真的以为让你去小学,是当打手去的吗?”
我被杨姐姐一连串的话问的给蒙住了,赶紧吃块肉脯压压惊,于是把手伸向了她桌上的肉脯盘——这是我这个小五品所没有的零食配给呀!几个月以来,杨姐姐这点肉脯配给基本都被我用各式各样的借口给收刮干净啦!没法子,实在是宫里的伙食太素了。大唐帝国确实很富庶,但那是以后的事儿。在立国之初,百废待兴,还属于创业阶段,而且太宗还在四处征战。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啊,可费钱了!所以这后宫生活,没大家想的那么好!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顿顿大鱼大肉是我这个小五品想都不要想的。我们五品的待遇是五天有一个肉菜,想起那些肉菜我就满腹委屈:那也叫肉菜,那菜里的肉丝,找起来可费劲了,这样的生活对于我这样的“肉食动物”来说,实在太难捱了!
没想到,杨姐姐竟然一把按住了我的手,然后把整盘肉都挪到了我够不到的几案上去了——小气鬼,等我的零花钱到了,我就天天吃肉脯,不但有肉脯吃,我还给自己备点牛肉干,才不稀罕你这点小肉片呢!
唐律禁止宰牛,牛肉在民间可是个稀罕物。就算我生在顿顿有肉吃的暴发户之家,但在入宫之前,我也不曾尝过牛肉的味道,更不知道世间还有牛肉干这种美味零食。
我第一次吃到牛肉干,是那天在小花园里遇到李治哭鼻子的时候。我清楚的记得,那是我们的第二次会面。看到他哭花了的小脸,最初我是万分高兴的,毕竟上回见面结下的仇我还记着呢——让你笑我丑,让你说我傻,你也有今天,活该!
他那时看到我的反应也很好笑。他先是一愣,然后背转身去,背对着我继续抹眼泪。看得出来,他是想把眼泪抹去,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哎呀,可惜呀,之前哭的那么认真,那么用力,哪是一时半会能刹住的?他转过身去,虽然没再发出哭声,但抹了好久,才把眼泪止住——我当然没走,全程观看,有仇不报岂是我的作派。看到仇人丢脸,可比揍他一顿解气多啦!
看到他转过身来强作镇定的样子,我故作好心的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心里想的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机会送上门来了,不整整你,太对不起老天爷的安排了!谁知他竟然塞了一张小学的考卷给我,然后又转过身去了——这是说到伤心处又止不住泪流啦?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被一张纸给吓成这样,我满心不屑地打开一看,我的天,这上面问的都是些什么呀?这是给小孩出的卷子,还是朝堂对奏啊?我记得第一个问题是让谈谈杨隋的兴衰得失;还有一个问题是谈谈西域某族战与和的利弊分析——那个民族的名称字太复杂了,我当时没认出来;还有就是一些认字释义——我只认识其中的十分之一。我顿时生出学渣间的惺惺相惜之情,想想其实上回他也没怎么得罪我,看看他这个试卷,觉得他过得也不容易,于是便掏出小零食,真诚地安慰他。这小孩真难哄,好说歹说,才真的好收住了眼泪!作为回报,他也拿出了随身的零食袋与我分享——这真是皇帝的亲儿子,竟然有牛肉干,于是我非常利落的跟他化敌为友了!并且自那以后,我们时不时的能遇上——遇不上才怪,这小花园是他从小学回自己寝宫的必经之路。天气晴好的时候,我就会在那花园里晒着太阳等着他——那时杨姐姐还没有入宫,李治的零食袋是当时身无分文的我改善伙食的唯一寄托!
杨姐姐说,如果我继续去上学,她不仅把每月的肉脯干都给我,还会额外向宫里提出申请,将我的餐食标准提到四品——也即四天有一份肉菜。
我一听,两眼一亮,但随即稳住了身形,吃的问题完全可以通过“后宫小卖部”解决,没必要为了吃的去遭罪。老爹早就给我准备了丰厚的嫁妆,依唐律这些财物是我那两个异母哥哥也不能拿走的,我母亲还贴补了我不少,可惜我当时进宫匆忙,没来得及带,虽然我没有细数过,但估算一下,虽然不是特别阔绰,但也足够我此生衣食无忧。
杨姐姐问,还想着你家那些没送进宫的财物吧?别想了,你指望不上的。如果能送进来正月里就该到了,现在都几月份啦?你就没想着去打听一下为什么?
我也打听过,都说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以前都没出过这样的问题。说让我等等,说元宵节没送进来,端午节就应该可以了,端午节若是还不行,就再等到中秋节,总会等到的。
杨姐姐说,陛下发了话,说不让送进来——只是针对你的。
我愣了,我什么时候得罪太宗了?我连他面都见不到?难道是我家人得罪了他了?也不会啊!父亲那边,整个村就我父亲最有出息了,现在最出息的就是我两个异母哥哥,他们俩靠着父亲的庇佑,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当个小官,就算他们想得罪皇上,也没那个能耐呀!母亲这边,全靠杨姐姐他们家庇佑,如果出了错,先倒霉的是杨姐姐,我算老几啊?怎么就盯上我了?
杨姐姐说,给你个提示:狮子聪!
狮子聪?那匹烈马?——我想起来了。
那是元宵节前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小李治不用上学,所以我得闲去参加“论坛”。那天,太宗带着皇子、宗亲、王公大臣以及他们的子弟到花园赏雪,兼考校小辈们的骑射——我觉得这是太宗看下雪天无事,把孩子们拉出来遛遛,跟“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是一样的心理!
那天来的人有点多,加之太宗是临时兴起,所以后宫除贴身宫婢外,全都被派过去帮忙了,毕竟准备座椅茶点之类的物什等,无一不需要人手。出来找人的女官,把我们那个论坛一锅端了,而没戴金银首饰又穿着五品制服的我,被当成高级女官安排到现场端茶递水去了!沉迷于论坛的我,为了以后能够继续潜水,当然不可能自脱马甲表明身份,于是听话的去干活了。
那天太宗让人牵出了一匹烈马,名为狮子聪,问众人可有驯马之策。那天摆明了是考校晚辈,大人们是不可能去答这个题的,其实我也没有想答。可是几个人答过后,太宗都不太满意,在李治回答后,太宗还是摇头,还批评他太过仁厚,于是其他人更不敢出头了,场面一时静默!可能是为了鼓励答题,活跃气氛,太宗拿出来一把匕首,轻松切进了身前的烤全羊,并说谁能驯服此马,便将此物赏赐于他。
看到匕首——下的那一整只羊,我心动了!毕竟太宗刚刚是用手一指,说“此物”,又没说明是“匕首”,我完全可以拿那只羊,不是吗?当然,他如果一定要把匕首一起给我,我也不会拒绝的!我刚刚旁听了所有人的回答,他们的回答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循序渐进。比如李治,他说的就是朝夕相处日夜陪伴,先与马慢慢熟悉,然后再辅以皮鞭进行驯服。我觉得他的方法就很好啊,可太宗不满意。因此我觉得,方法好不好不重要,能不能驯服马也不重要,太宗满不满意才最重要。
我等了又等,看到那些小孩没有人为了这把匕首再出头了,于是我鼓起了勇气问我可不可以回答。我一出头,感觉大家好像都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有个傻逼来替大家挨骂了!在大家的一致欢迎下,我说出了那个被后世载入史册的答案:“妾有三物,始则捶以铁鞭,不服,则击以铁挝,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尔。” 说白了,就是不听话就打,先轻轻的打,然后重重的打,还不听,就杀了——简单粗暴,我一贯的作风——不喜欢仁厚方法的太宗这下果然满意了!然后,他让人把匕首给了我,就继续下一题了,席间我再没找到机会开口。为此散席之后,我跟着太宗一直走,想找机会跟他要那只羊。然后拿着匕首的我,被侍卫当成怀揣利刃的刺客给押到了太宗跟前——又是这样的出场方式,为什么我每一次来到太宗跟前都是这样的场景?
太宗认可了我关于赏赐的说法,却没有给我想要的羊——因为下午那只羊已经被吃掉了,而想一出是一出的太宗,这时候却想起要体恤下人,不愿兴师动众给我补烤只羊——白忙活一场,早知道我就不出这个头了。我要这把匕首干嘛?切水果啊?最让我郁闷的是,第二天在宫里参加论坛时,我就听到了一个新鲜出炉的谣言,说昨天有个女官不知羞,从校场跟着太宗回了寝宫,想自荐枕席,妄图勾搭太宗麻雀变凤凰,却被太宗义正辞严拒绝了。羞愤之下,她拿出太宗赏赐的匕首,意欲自尽,万幸被太宗及时阻止,才免了一场血溅后宫的祸事……我这算不算偷鸡不着蚀把米?后来,为了与那个 “不知羞的女官”划清界限,我决定把这一段记忆悄悄的抹去,所以一直以来,我都跟人说,我跟太宗的第二次见面是在新人入宫的大典上。可为什么杨姐姐会知道这个事啊?
杨姐姐说,太宗觉得没有钱的你过起日子来很有“想法”,就发了话,让你继续穷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