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岭风云 第7章 第七章 拔萃 （下）

下午的武试策论，给予的答题时间不长，在兵部两位侍郎的主持监审下，不过一个时辰就结束，并立时评选出前三甲。

按照预先设定的规则，本场得分按比率折算出新的得分，再和其他各单项前三甲的折合得分实行合并，得出最终排名，交由皇上于晚宴时宣读前三甲名次，并进行嘉奖。

晋阳自去寻了总管大太监魏畡，调看了武试策论的考卷。

前三甲一律皆是华篇美章，或表达对史上某知名武将的赞美和崇敬，或对本朝几位皇帝的文功武德无上颂扬，尽皆引经据典，结构完整，行文优美。

晋阳怀着拜读的心情读完通篇，只看到完美的遣词造句了，却看不到作者自己的主张，忒没趣。

她又去翻找三甲外的文简，找到林羡的，认真看起来。

林羡本次策论试被评为第四，紧跟前三，也算过得去的成绩。

晋阳发现他的考卷上被加了许多批注，这跟前三甲的卷面干干净净不同，仔细一看，是蔺侍郎的批注，密密麻麻，并带好几处描红，加小签，可见对其相当重视。

“此点有新意，褒之”；

“本段思维缜密、无懈可击！”

甚至有处批注到：“大善！按此排兵，焉有不胜之理？此子甚有前途！堪为楷模。”

……

晋阳注意到林羡的行文风格，遣词通俗朴素，语义简短清晰，而有些观点自己闻所未闻，比如他写道：

“……于传统的军事理论和思想，古为今用时，务要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经筛选扬弃后，方能为吾辈所用，而不能一味照搬。”晋阳觉得甚有道理。

“军事谋略，乃决策者在竞争对抗活动中预测未来、把握势机、随机应变、趋利避害、统筹策划的过程和智慧结晶。军事对抗中，决策的重要目标之一，即为创造有利于自我、不利于对手的态势和优势，即是拨云去雾、克服不确定性，找到迈向胜利的路径。”此处有蔺侍郎加签：深刻、值得揣摩！

“一应战斗，俱可归于本心的争斗，军事战斗犹是如此。善于攻心，即可在智力、谋略的比拼上战胜对手，乃获胜的关键；相反，勇而无谋，则乃败仗之相。”被重重描红。

“……重战、慎战、备战、善战！重中之重。”此处蔺侍郎批注：妙哉乎？妙甚！

“夫两盗所以安民，而安民者两盗之本。‘剿匪’者，实乃不得已而用的手段也。”此处蔺侍郎认真批注反驳：本说法不敢苟同，有机会切磋否？

“……兵士须强加训练，训之如教育学子，需因材施教，让士兵之特长、才能，得以充分发挥，经此调教后之兵士，自然使之如臂、指之便。”批注：大善！受教！

“军纪严明，赏罚有度，将领与士兵同法。”批注：虽在理然能实现否？

“夫朝廷用人，不贵有过人之才，而贵有其事君之忠。”蔺侍郎批：此乃吾辈之追求和荣幸也，君臣相知相得，无往而不利乎！

……

批注之多，挤挤挨挨，几乎又是一篇小作文，晋阳忍俊不禁。

林羡行文简朴流畅、观点着实新颖，晋阳虽有许多不通之处，但想来，能得到蔺侍郎称赞，应该是言之有理的吧？

蔺侍郎，可是曾被称为“军中小诸葛”的，就是为人迂腐了些，遭人打压为“纸上谈兵”之辈。但听父皇提过，此人理论水平极高，故经常被邀去太学授课，京城周围的大书院也对其颇为尊重。

只可惜，蔺侍郎如此推崇，林羡却未能位列三甲，可见其他评委对林羡并不看好。

“或许他们有眼无珠，才致明珠蒙尘！又或许，他们心中自有所谓鸾凤……这帮子趋炎附势、自私自利之徒！父皇的江山若全靠他们……哼！”

至此，文试三甲和武试三甲全部出炉。

为满足众人兴致，为皇太后寿盛普天同庆、雨露同沾，皇帝本次设立的奖项甚多，除令人瞩目的文武试各前三甲外，还同时为各单项头名亲身颁奖，以示对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之重视恩宠之意。

自然，这些年轻人中，有些是皇帝不识的，自有一旁的官员进行解说。

“武试策论头名……”

“骑射头名……”

“举重头名……”

“步射头名——林羡“，当宣者唱出这个名字时，下面立时嗡嗡嗡地讨论起来，有人好奇地打听，有人连比带划地描绘当时的场景，叽叽喳喳，比方才宣布全能头三甲时还要热闹，盖其下午的表现太出挑了。

皇帝显然不识林羡，更不解下方因何议论纷纷，以为哪里出了差错，遂转头看往旁边负责介绍的礼部尚书秦尚。

然秦尚书根本不识林羡，林无遗虽乃其下属，但平时交流亦不多，自己是听说过林无遗之独子名林羡，但从未当面见识过，更不知本次他亦在场且还获了个单项头名，是以颇感茫然，这小子，不是不在京城的嘛？这头名，不都是预先设定好了的嘛？这般横空出世……

兵部蔺侍郎因参与下午的阅卷辛劳有功，得以被恩赐敬陪末座，也参与此等盛宴，听到这林羡还获了个单项头名，不由激动地站了出来：

“启禀皇上，恭喜皇上！此林羡乃礼部林侍郎之独子，除步射比试荣获头名外，其策论文章亦文采斐然！行文极佳，许多观点极其新颖，某些想法下官甚至闻所未闻，深受启发、深受启发！此子若为朝廷重用，乃皇上之福、社稷之福啊！”

“哦，还有这事？”皇上兴致亦被吊起，文武全才啊，他喜欢。

兵部程尚书狠狠瞪了蔺侍郎一眼，给你个机会参宴，你居然还出起风头来了？这有你说话的地儿吗？不见本次参宴的尽是勋爵显贵，官员皆是正三品以上？

蔺侍郎见上峰不喜，不由缩了下脖子，但见皇帝跟他搭了话，仍是掩不住兴奋：

“正是啊，陛下，下官即是下午阅卷之人。”

皇帝未曾注意到臣子间的暗通款曲，不过他素来喜爱知识渊博之士，那可是要好好褒奖的，也显得自己知人善用、别具慧眼：

“好！甚好！文武全才，实乃我朝之幸！不过蔺爱卿能选贤举能、拔、犀、擢象……也有功，朕也要好好赏你！“

一众人酸了，但此时也只好捧起皇帝的臭脚：“皇上任人唯贤、高瞻远瞩，见识、胸襟实乃常人所未及，吾等之幸也！国家之幸也！”

梁帝高兴地完成了这场恩赐表演，又喝下了一盅臣子们的马屁酒，心里突然一动：这个林羡，林侍郎之子，原来竟是……

“阿选呢、阿选在哪啊？”

旁边魏畡立即直起身子：“传渝王！”

萧选正在下方沉思，蓦然听到父皇点名，惶恐之至、更觉荣幸之至，慌不及待地离席上前跪倒：“在，父皇，儿臣在！”

“此林羡，是否乃帮你在鸡茅山挡蛇之人哪？”

萧选万没想到父皇竟然对自己前些时日的不幸遭遇亦有所了解，当下感动之极，涕泪俱下，深跪不起：

“父皇！正是……父皇……”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哭什么？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要不是老九来禀告我，我还不知此事。也罢，此事让你受委屈了，赏你一个心愿吧，想要什么？”

自己性命交关的恶遇，皇上既已知，却仍打算轻轻放过了。他必然清楚这作恶之人是谁。

当着这么多勋贵重臣的面，萧选自然知道如何表达最合时宜：

“父皇，儿臣、儿臣什么都不要……儿臣只求、不给父皇添堵，能为父皇分忧！”

皇帝高兴，略一思索：“唔，不错，懂事了！既如此，你愿为朕为国分忧，朕就赏你个机会，派你和济王、亳王他们一样，代朕巡视各疆，慰问守疆将士们如何？”

这可算不得是个美差，但此时此刻，萧选也只得感激涕零，叩首谢恩：

“谢父皇恩典。儿臣定不辱使命。”

晚宴后，兄弟仨肩搭肩行走，准备出宫。

今日算是痛快，本次太后寿盛，“铁三角”首露峥嵘。

“渝王留步！言公子、林公子留步！”一声清脆的女声，成功留住了三人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