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岭风云 第20章 第二十章 天涯

林羡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真是二叔！二叔来了！

不可能啊，从稽道清送信开始算起，再怎么快，二叔也要到当日晚间才能到达梅岭地界，到得山上，怎么着也得次日早晨，而且夜间走这种无路的山林，还要避开岗哨，那是太难了……怎么可能提早三、五个时辰到达呢？

这几个时辰，就是救命的时辰啊！

“巧，太巧了！我们在半道就遇上了你派来送信的人！”林之校拍着大腿道。

原来，林之校并不是接了林羡的书信才启程过来，而是事先接到了萧选的快信。

“送信的徐队正也来了，我让他跟你细说。”

徐来过来了，看到林羡一阵激动，表露出极其的亲近和崇拜之意。

两个多月前的鸡茅山一见，让徐来对林羡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次渝王出行，不知怎地就把他从猎场调到了巡防队伍里，还是个小队正。

渝王通过阿井收到过林羡的两封信，内容徐来当然不知，但林羡一清二楚：

自己在第一封信里告知萧选，自己发现有北燕探子混入梁国境内，已经深入到黑瓦镇腹地。作为梁国的北方劲敌，北燕肯定不安好心，但目前无法探明确认。身为代帝出巡北疆的特使，需特别小心在意。

第二封信告知萧选，现已查明北燕起码有一百来人入境，分入各处踩点，目的不明。探子于北境内梅岭集合。自己已准备跟踪下去探查，大家梅岭集合。万分火急。

萧选接信后反应极快，立即改变了行程，沿途不再在各州停留，而是直插北境，且特别派出徐来日夜兼行，赶往北境西路军林之校处，要求派重兵围剿梅岭。

这样算来，稽道清的人上路之际，林之校正在赶来的路上，和林羡他们其实不过差了三两时辰。

“那个渝王是个有心计的，除了以北巡特使的身份来联络我之外，他还送来了你的第二封信——看来他很清楚我们的关系。”

“嗯。”林羡想起了鸡茅山的那幕……皇家人，有心计是正常的吧，有时，还冷酷寡情呢！再想想大渝拓跋翃对楼将军的釜底抽薪，两人做法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处……

但他毕竟是自己义兄弟，且这回，客观上也算是为了救自己，使这些心计……就算了吧。当然他搞这一出，杨孟恩对林之校，就会产生意见。

渝王这一招，可谓使得好！照理，北境三路军以中路军杨蒙恩为尊，他最该联络的，应该是中路军；但他也明白，杨孟恩未必会轻易听他调度，就算愿意出兵，也不一定会那么快，可能贻误机会……

但是林之校就不一样，他一看到林羡可能会落单进入北燕军营，那他一定会拼了命的去救，外界看来，就是对渝王惟命是从，渝王的威信就先立了起来。

而为了林羡，林之校也顾不上顾忌杨孟恩的看法。

“阿羡，你怎么会和滑国的人在一起？那个女娃可是滑国的公主。”

“滑国的公主？”

“怎么，你不知道？你们是早就认识还是这次凑巧碰到？”

林羡支吾了一下：“是之前……碰巧遇到……”

她竟然是公主，不是一般的贵族！

这中间曾有太多让人困惑、耐人寻味的东西，如今一被点穿，才万般皆通了。

林羡如同醍醐灌顶，心底的苦涩加重。

竟然是公主之尊！

林之校不疑有他，看看林羡确实未曾受重伤，又叮嘱了两句，就去处置其他事务去了。

倒是徐来很是兴奋，不停和林羡东拉西扯，问他是怎么上来的，在这边遭遇了什么等等，言谈间尽是对林羡的推崇。

他对林羡的崇拜，不只是源于他的武力值和胆识能耐，更折服于他的勇于担当和对下人的仁慈，或者也不单单是仁慈，而是他把他们看成了平等的性命，这才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仁慈”。

徐来出自平民之家，他知道这种“平等”、这种“仁慈”的品格，在当今贵族世家普遍自命清高、从骨子里看不起普通百姓的世道，是多么难得。

说心里话，当时的三大公子中，他只对林羡是真正产生爱戴之意的。

林羡一面应付着徐来，没想到徐来是这么碎嘴的一个人，一面关注着阿颜那边，见他们起身离开了，才回过神问徐来，“俘虏抓了多少？领头的都抓住了吧？”

“嗐，别提了！活的没抓住多少，大多数人都是战死方止，大概两百人……那个领头的死了，当时一堆人围着他，拼死保护，为了他，我们也死伤了不少人，结果还是没抓住活的。”

“其他的呢？还有条大鱼，有个皇子在。”

“没有，那个领头的带着那群人死死挡住我们，为撤退的人争取时间，所以跑脱了不少。”

林羡觉得事情严重，赶忙起来去找林之校，告诉他这支队伍领头的起码有三人，楼将军、贺孙校尉，还有大渝六皇子，如今楼将军战死，务必要将后两人追到，尤其是那位六皇子；六皇子身上有大梁半壁江山的详细舆图……务必要搞清楚他们在图谋什么？

“来不及了啦，阿羡， ”林之校也露出倦容，奔波了两天一夜，任谁也倦了，更何况作为指挥官付出更多。

“梅岭虽在我们梁国境内，但如果沿着这边山脉一直走，出了山脉后离边境线很近，只有十里路。

“他们既能悄无声息地摸进来，必然做好了撤退的万全准备，反而我这西路军对这带不熟，人也困乏了，追不上的……”

“那哪路军对这带熟？”

“中路军，杨蒙恩杨将军所属，他们应该会熟吧，毕竟这边离他们辖区近……

“但我和他，可说不上话，他是一品军侯曹老将军的徒弟，是老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其他人可轻易指挥不动，更不要说平级之间……这也是渝王直接来找我的原因之一吧！”

林羡彻底无语了，如此军国大事，也要分派别么？如今这朝廷，也太让人失望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次围剿，算是有成绩的，抓了十来个俘虏，还缴获了一些资料，虽然大部分被烧了，制好的舆图也被带走了。

林之校指挥人打扫战场，准备下山。

林羡在营地四周转悠，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或是等待什么。

“林将军！”

“我可不是林将军……”

“难道还是梅将军？梅公子？”

“我不是将军，我只是一袭白衣……你怎么样？颜扎公主？”

两人相视，面上都带着微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反而透着不安的探寻。不久前的生死相依，一下子就成为了过眼云烟。

“只不知阿颜小姐是滑国的哪一位尊贵公主呢？”

他如今已知道了！不用再瞒。

“滑国第四代汗王次女——颜扎.秦璇玑，见过林将军。”

她郑重行礼，虽然并没有着礼服行头，行的却是她家族的大礼，也即滑族的大礼。

“颜扎.璇玑，为尊母姓，又自称秦璇玑，滑国次公主，年十三，聪明绝顶，机警狡黠，自十岁起，斡旋于权贵……虽母系身份卑微，却深得汗王及王太女的宠爱及信任。“

林羡脑海中闪过曾经得到过的谍报信息，她，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璇玑公主！

比乐瑶还小一岁的年纪，却奔走于各地权贵之间，推行合纵连横，早有盛名在外！聪颖能干、心性坚定、智计百出直至奸狡，连佘山情报阁都设立了她的专门信息柜！

听说滑族女子皆早熟，她拿捏人心真是得心应手……自己竟然认为她稚嫩、清纯，虽怀有疑窦仍为之倾倒、差点失了心？

手段真是高明！可笑自己比她大近七岁，竟……真是太厉害了！

……念及于此，林羡蓦然感觉心被针刺！

见她依旧行礼未起，林羡只得伸双手扶起她，手指又蹭过她的柔胰，鼻尖又萦绕她的芬芳气息，心绪又产生波动……可这次，只运转了一次内力，就立即克制住了自己。

“滑女魅惑近鲛妖”，这是江湖传言，更何况她还是公主，更是个中翘楚，“功力”深厚吧！

客观上说，她璇玑公主倒也称不上美艳妖娆，可是她这付形容举止、展现出来的心性品格，确实打动了自己这样的人……

现今既知真相，自己理应、必得……离她远一点！

异族身份本身已然尴尬，滑族公主身份更是敏感异常……绝非自己能肖想和接受。

无结果、不可能……可笑自己竟然……

只是为何，心里仍是如此酸涩难忍、疼痛难当？

林羡的胃疼得皱成一团，他竭力忍住身体的不适，压下心中的千情万绪。

“本次我二叔围剿成功，还得多感谢公主相帮，要不是你帮着审讯，我们也得不到探子的消息。”这倒是真心的感谢。

“公子客气了……其实，我也想从审讯中得到信息，这对我国亦有利……我们滑国对贵国，可是一向心存善意。”官方之语，完全符合她的身份角色。

说到”审讯“，林羡想起另一档事来，“那时，审讯北燕蛮匪时，你们给他吃的是什么药，药性怎么这么强？”给他印象太深刻了，直接把人吃成傻子了。

“哦，这是我们老巫满做出来的新药，叫做‘逍遥散’，有麻醉作用，能让人顺从听话……可惜还是个半成品，未算成功，竟然让他心智退化至此……若成品应不会如此。”她不厌其烦解释。

“原来如此……”

“确实如此。”

两人间又寡言了。

阿颜（璇玑）敏感到，两人之间，无法回到过去那样了。

不过半日时间、就只是因为互相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其实什么也没有真正地发生变化，可是就是不同了。

自己还是自己，并不愿改变，可是他……

两人此时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疏离于天涯！

心中疼痛难当……何时开始，情丝千转，丝丝缠绕犹不自知……待得明了自己心意，还未坦诚表达，却万水千山已过……

我，秦璇玑，一直坚信：自己能凭足够的智慧和努力，做成世人眼里不可能做成的事情！

璇玑眼中迸出柔情万千的泪意，“梅大哥，世人云君子之交，高山流水；可我所慕，无非公瑾与伯符。

“管鲍之间，是成全的极致，却让我觉得亏欠；钟伯之间，是一遇即惊鸿，余生皆弦断，

烟火般璀璨却流于短暂；

“吾独慕瑜策，年少并辔，心意相通，手足相携，生死相随……

“梅大哥，阿颜、阿颜甘愿……”

不甘雾里看花的命运，唯愿与君两情相惜以情相悦，从此后两厢追随，誓不辜负！

她珠泪半噙、情真意切……

此时的林羡似乎也懂得她想要表达的情谊，困惑、游移、感动、自责……饶是之前心志已坚定，此刻不禁又欲柔化成水……

“公主！”中年男人适时出现在身后，一起的，还有那位青年男子，此时用戒备的并不友好的眼神死死盯住林羡，哪怕半日前大家还是共同对敌的盟友。

“公主，我们该下山了。算来，王太女应该也已到达。”

璇玑的珠泪尚噙于双眼；

林羡的寸心方被打乱，就被一下打回原形，这才是现实！

羞愧于自己瞬间的迷失。

滑国王太女玲珑公主，滑国第四代汗主的第一继承人，居然也到了此处，他们究竟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