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满足自我
元煦奔着小吃摊位过去,每到一个摊位必买点东西,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回头问裴文晖:“你难道是在陪我逛摊子?”
“我难道不是在给你当挂件。”裴文晖口气冰冷,脸上无光,两手提满元煦尝了几口就不要的小吃。
也就这么一小段距离,足够看出来元煦是个没有任何金钱观念的人。
见啥买啥,否管自己能不能吃得下,点就对了,口头禅是“好便宜”、“这么便宜吗”、“没算错吗”。
没过过那种需要看余额下单的生活,元煦平常买衣服鞋子喜欢的款式可以把所有颜色都买遍,买回来一看不喜欢也不在意,他图的是买东西的乐图。
小吃便宜,买完吃不了吃不习惯更无所谓,尝个新鲜劲儿就够了。
眼看东西全塞裴文晖的手,元煦讪笑起来,挖了一勺手上的芋泥递到裴文晖面前,说:“这个最好吃,你试试?”
裴文晖撇开脸,侃然正色道:“你买东西就不能稍微克制一点?”
“不能。”元煦摇头,“傻子才克制自我,聪明人都在尽全力满足自我。”
很擅长克制自我的裴文晖,抬了抬手里的东西,提醒元煦:“那请你满足完了,记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元煦才不接,那些小吃太多汤汤水水,洒衣服上怎么办,待会儿还要演出呢。
他可理直气壮了,笑着拒绝,再转身去旁边摊子要新的一次性勺子,重新挖了一勺芋泥给裴文晖,说:“这没有我的口水。”
然后撒娇似的黏着要裴文晖尝一口。
裴文晖没吃,拉开与元煦的距离,左右看看周围人。
没人投来目光,裴文晖却很不自在,冷眼回避并严肃告诉元煦:“等演出结束后,我会盯着你把这些东西吃完。”
元煦没当真,再吃了一口芋泥就把剩下的全塞给裴文晖,拔腿跑开。
有关‘聪明人都在尽全力满足自我’这件事,对元煦而言包括但不限于买买买,接近裴文晖、以消遣解闷为由赖在裴文晖身边的种种行为,完全是遵循‘满足自我’的原则。
以至于沉浸其中时,元煦对自己的了解不是很到位,哪里只是‘满足自我’,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种大概是‘开屏’的信息。
反正裴文晖接收到的是‘开屏’。
裴文晖借了个摊位的空桌把那些小吃收拾打包好,没扔,中途被叫去处理摊位事宜,也不忘找人帮忙保管。
入夜,市集逐渐热闹,圆月下的中式花灯与现代街景、人和物碰撞出浓烈的时空交错感。
最特别的是,人们闲逛之余听见背景乐响起,觉得节奏很怪很抓耳,没去细究,等逛到市集尽头才发现不抢眼的地方有个乐队,原来背景乐是现场演奏。
像是个小惊喜,许多人为此驻足,包括裴文晖。
摇滚怎么和典雅的中式市集结合呢?
起初裴文晖想在视觉之外也能提高一些听觉效果,第一方案是加上本土戏曲表演,不过找了几个戏曲团,没人愿意接这个活儿。
有天晚上在步行街这边盯布展,遇到在附近吃饭的阿盖,阿盖热切地询问要不要请越乐队表演。
当时裴文晖直接拒绝了,说中式风格跟你们不搭。
阿盖太想接下这活儿,信誓旦旦表示中式摇滚他也能玩。
确实能玩。
毕竟乐队里有个什么乐器都能上手的天赋型选手。
还有几个把玩音乐当饭吃的狂热爱好者。
就拿现在表演的这首来说,有摊主明明正和裴文晖表达对摊位位置的不满,几乎要发火,却在音乐前奏响起时突然顿下话,转头寻找声音来源。
人太多,乐队表演也不是主角,完全被掩在尽头角落里,正在发火的摊主转头什么都看不到便作罢,思绪回到当下,但原本紧皱的眉头已经松开,似乎心情好了许多。
音乐的魅力常常如此。
裴文晖与之协商完了之后,随着人群走到市集尽头,鼓声节奏缓缓淡出,接着是贝斯和吉他。
元煦的鼓槌在手上打了个转,随后被他放回凳子旁的布袋子,又从布袋里换出一把竹笛。
笛声清亮悠扬,仿佛星云间忽地升起的烟火,仿佛绚烂也能从听觉感知。
伴着笛声的,是阿盖轻而缓的吟唱。
这首歌最后的收尾像娓娓道来的诉说,是用本土方言的戏曲改成喃喃细语一般的小调,音乐结束后,会让人忍不住生出遗憾的情绪,想让歌声继续。
不过这可能只是裴文晖的情绪。
裴文晖走近后的目光就没从元煦身上挪开,他看着元煦从音乐中抽离出来,缓了几秒,表情慢慢绽开,变得十分明媚。
元煦忘了手里拿的是竹笛,打了一下鼓才反应过来,神情生动地懊恼、然后憋不住乐,擦拭完竹笛放回布袋,接着拿出新的乐器,唢呐。
从架子鼓的位置站出来,元煦走到前面,一边向台下的裴文晖挥手,一边诉苦似的朝裴文晖喊“我渴死了”。
当家庭汇演呢,没把观众和队友放眼里,还讲了一句“我回去要吃面,好饿。”
裴文晖没回应他,只是在笑容不禁露出后,又一秒收住,用严肃的目光提醒元煦有点端正的舞台态度。
上一首是低吟收尾,下一首换高亢的唢呐开场。
元煦站在主唱的麦前吹完开场,等其它乐器渐入,他挥着手在小台子中心蹦了一会儿才回到架子鼓上,卡点进节奏。
小台子偏僻又拥挤,甚至都不好称之为舞台,元煦却玩得很满足,享受音乐,更享受别人投来“你怎么什么乐器都会”的惊叹目光。
柳条说:“我们这个破乐队有了元煦之后突然变得好高级,没谁都不能没他。”
市集将近零点时收摊,元煦无疑成了摊主们的特别关注对象,好些人撂下摊子不收拾跑去找元煦合照。
否管他还是不是沈妤之亲儿子,就凭那八分像的样貌和自由切换乐器的技能,足以引人瞩目。
阿盖说:“不能没他,还指望着元煦带着我们走偶像男团路线。”
说完,旁边鱼籽应声附和,非常同意。但这事不由得他们同意,抬眼互相瞧瞧各自潦草的长相,还是算了,这团偶像脸的比例太低。
这边元煦有人围着拍照,另一头裴文晖被几个摊主热情邀请去喝一杯。
两人远远对视上,裴文晖拒绝了酒局邀请,说自己还有点事。他没忘去取那一袋小吃,看了眼元煦,也不出声提醒,直接转头往停车场走。
元煦还沉浸在一声声夸赞里,特别自然地接受陌生人的追捧,一点不扭捏,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瞥到裴文晖走远的背影,喊了一声:“裴文晖,等我。”
裴文晖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
乐队几人要蹭车,匆匆忙忙跟上,一边喊元煦快点。
元煦一上车就换了脸色,刚刚还元气满满,上车立马垮下脸,喊口渴喊肚子饿,跟后座的乐队朋友不满道:“你们都高三了没作业吗?我累死了,明天一早还要跟学习小组一起写作业,烦!”
他那班级群里全是学习小组报备学习进度,就元煦一人没动静。
毕竟是高四冲刺,班上人数不多,但学习氛围特好,各个卯足了劲儿。
元煦没来得及换组,今天已经落下,明天说什么也得去跟林樾姚瑶凑作业局。
抱怨一通,然而车上除了裴文晖没人能适应元煦的变脸速度,乐队朋友只能附和“辛苦辛苦”。
最让元煦气的是,他喊累喊了一路,回到家只想吃碗热乎的面然后洗洗睡。
偏偏裴文晖就不顺他的意,没煮面,把那些没尝几口的小吃能加热的加热,不能加热的也装到干净盘子上,摆在元煦面前,要求元煦吃完。
元煦一双怒目瞪得老大,见裴文晖面无表情半点没有要通融的态度,很快意识到事情严重,立刻软下眉眼。
委屈巴巴地讲:“我不想吃,这些都闷在一次性打包盒里那么久了,不健康。”
裴文晖神色严厉,“不吃也可以,你自己把这些东西收拾走,离开我家,回你的酒店公寓去,我不会管你有没有浪费粮食。”
说到底,还是要撵元煦走。
元煦立刻瘪起嘴,哼哼两声再吸吸鼻子,委屈上脸,柔声说:“我都这么累了,你还赶我。”
也没真的委屈,就是累,实在懒得动弹,在吃下这些东西和大半夜被裴文晖赶出去这两个选项里,选了吃。
但为了博取同情,元煦吃了两口就哼哼唧唧,缓慢抬起的眸光泛着可怜劲儿,说:“你可不可以帮我吃一点点?”
又说:“芋泥好噎,我吃不完。”
裴文晖比较希望元煦发发脾气,不想吃就不吃,赶紧离开这里,最好以后都别来。
可元煦拿的是示弱战术,吃几口嗯哼几声,根本不是裴文晖能对付的。
裴文晖板着一张脸站在那儿,‘吃不下就算了’这句话反复在嘴边嚼,就在快脱口的那一刹,元煦突然吃到其中一碗的肉燕,觉得好好吃的,委屈也忘记装了,两眼放光,夹起一块给裴文晖。
元煦说:“你尝尝,这是什么,你会不会做?”
裴文晖没看筷子上夹的什么,看着元煦的眼睛,那瞬间,心脏好像被一排排海浪翻卷而过,是突如其来的,来不及跑的,过后却也没有被浪花翻倒,只是感受到一阵清凉的风。
这阵风吹了许久没停下,裴文晖不再理会元煦,去洗完澡后占了床,没睡着,但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元煦拍照片去乐队群里问,把自己喜欢的几样食物都问了一遍名字,顺便在群里聊起来,不知不觉真把那些小吃都吃完。
聊得太欢,等他注意到屋里的裴文晖已经关灯躺上床,赶忙去洗漱抢床。
床肯定能抢上,元煦躺上去一挤,才不管裴文晖的态度。
“你又遇到什么闹心事了?说出来我给你分析分析。”元煦试图当起知心大哥。
裴文晖没理他。
元煦在被子里一阵摸索,找到手机点了段音频给裴文晖听。
音频听起来是花园里的鸟鸣声,实际上,几种鸟叫声是用唢呐和竹笛吹出来的,用折扇模拟出小鸟挥翅膀的声音,加进之前在公园录的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剪辑在一起足够以假乱真。
裴文晖闭着眼睛,以为元煦在放视频,听完元煦得意洋洋的介绍,睁开眼才看到真是一段音频。
“很厉害吧!我做的。”元煦十分骄傲。
裴文晖泼他冷水:“是谁一直在喊累,说作业都没时间写,你有时间搞这个。”
元煦没接他的话茬,收起手机后,转身贴到裴文晖身侧,兴致勃勃地讲:“我好像对声音的捕捉有很大的天赋,以后可以学录音、拟音、音乐工程之类。”
“先想想明早能不能爬得起来作业。”裴文晖说。
裴文晖说话时垂眼看了看元煦,目光没停留太久,冷水泼完了才知道不忍心,所以没反应过来要推走元煦,任由元煦霸占大半的床。
以及拽着裴文晖的胳膊不放,大谈怎么个天赋异禀。讲了很多拟音相关的事,讲看个谱就能吹出唢呐的本事,讲到最后,元煦抱着裴文晖的胳膊睡着,倒是睡得很舒服,只有裴文晖一夜无眠。
很擅长克制自我的裴文晖,在这一夜里,精神世界几近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