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韦瑟手记 第3章 第 3 章

听不懂。

他说了什么？

人群像是被捏住了嘴的鸭子，原本如沸水般的欢呼声一下消失在了火光下。

无数双眼睛落在被主教和教徒围住的人影上。

利奥瞪着眼珠子。

莱特快速捂住眼睛。

阿克夏发出无声的尖叫。

那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有一串串水珠沿着肌肉滚动着。

他捋了把黏在眼睛上的黑色发丝，闭着眼把怀里的球往外一砸——

主教倒在了地上。

教徒们尖叫着冲上去扶住了半死不活的主教，站在不远处维持秩序的几个壮汉迅速把法阵中心的人按在了地上。

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少年忍着痛睁开眼，见到了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场景：混乱的人群，数不清的眼睛，还有只穿了花色大裤衩的他。

没来得及思考，一只臭烘烘的麻袋就当头套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连忙挣扎起来，可这些壮汉的力气哪是他能比的，铁塔般结实的屠夫一言难尽地扫了眼被压在地上的人，犹豫了下还是多扯了只麻袋，勉强像个马甲般给他套在了身上，让人不至于太有碍市容。

手指粗的麻绳把人绑了个结实，镇上的警卫开始疏散人群，刚被召唤出来的不知名少年就这么以伤害罪被押进了镇上的监狱里。

莱特提着已经呆了的利奥随意进了家旅馆。

等站进厢梯时，利奥才支吾着开口：“……他们这个仪式，就是召唤……不穿衣服的人？”

金属倒映出莱特有些扭曲的表情：“还是穿了的。”

如果只有一条不到膝盖的裤子也算的话。

不大的厢梯里一下子变得沉默了。

阿克夏从披风下钻了出来，拍了拍自己并不存在的胸脯。

莱特只要了一个房间。

因为他不打算睡觉。

把一个半孩子丢进房里后，莱特又回到了教会。

主教已经醒了，正气急败坏地给自己上药，只是脸上那个巴掌大的滑稽印子恐怕没有两天消不下去了。

陌生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多大的注意，懒懒掀起满是褶皱的眼皮冷淡地扫了眼灰发灰眸的青年，又低下头去用冰块敷脸了。

莱特也不恼，格外自然地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来，翘着腿就这么看着主教处理脸上的伤。

这老头实在受不了了，手里裹着冰块的毛巾就这么被丢进了盆里，挺直腰杆又对上了莱特笑眯眯的脸，好不容易涨起来的气势又和泄了气的皮球般漏了大半，只能强装镇定地开口：“布朗大人。”

“还以为你不认识我呢。”莱特身子向后一仰，只用一只椅子腿支撑着自己的重量，晃悠悠的模样看得老主教心底紧张万分，生怕这没脸没皮的家伙讹上他穷得一干二净的教会。

老主教树皮一样皱巴巴的脸拧成了一团。

臭名昭……大名鼎鼎的亡灵大魔法师莱特·布朗，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本来老主教只把这位传闻中活了几百年的大魔法师当做个哄孩子的童话故事看了，可谁知道这家伙居然还真活着，就连这张脸都和去年发行的第七十六版《最权威的魔法编年史·关于你不知道的那些秘密》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传说中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亡灵法师……

老主教眼角沁出一滴泪来，顺着满是沟壑的老脸淌到下巴上。

今早的占卜果然是真的，他苦涩地想，不仅仪式出了差错，就连命也要丢了吗！

“休想让我说出任何秘密！”

“给我一份今天的日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消失。

莱特张了张嘴，平日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因为对方的话难得地张大了些：“什么秘密？”

最近的魔法界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吗？莱特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但是他对这个也确实感兴趣，噙着笑看向对面缩着脖子装死的老主教：“你想说的话我也不介意。”

这下老主教哪能不知道自己说漏嘴了。

他气急，恨不得给自己多话的嘴巴扇上两巴掌：说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呢！

可对面的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老头梗着脖子瞪了回去：“我不会说的！”

都已经做好受到非人折磨的准备了，可灰发青年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更多的动作了。

本以为逃过一劫，可等老瑟吉回过神时，一团森冷的鬼火已经将他头顶本就不富裕的几根头发点着了。

“我说，我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家伙根本没有发现那团鬼火只能把那几根毛给烧掉。

“阿卡利亚学院今年据说招到了个千年一遇的天才，”瑟吉苦着脸说道，“会在冬天之前入学。”

莱特对所谓的“天才”嗤之以鼻，再如何的天才难道还能比他还有本事？说白了不过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罢了：“就这件事？”

那不然呢？瑟吉欲哭无泪地抚摸着自己的头顶，这世界又没什么魔王，各个种族之间也和平的不行，哪怕是人类世界也有几千年没有战争了。

毕竟现实又不是什么故事书。

总不能是什么恶魔出世、天灾**的，那未免太戏剧性了，就算真说出来都没人信。

本以为能听到什么新消息的莱特失望地叹气，摊开手掌对着瑟吉老头勾了勾指头。

瑟吉迟疑了一会，脸色怪异地将手放在了莱特苍白的掌心中：“我……我不卖的。”

“……死老头你想什么呢？”莱特的脸都绿了，毫不客气地拍开瑟吉的手，“日报啊，知更鸟今天早上没给这儿送日报？”

可怜的瑟吉只好揉了揉被打得通红的手：“有是有，但是您要日报干什么……”

哪怕是再有耐心的人也要忍不下去了，莱特深吸口气，捏紧了摊开着的手。

由于皮肤白的缘故，一使劲那青筋就格外显眼，老瑟吉哭着止住了话，连滚带爬地去取来了一天前报信鸟送来这儿的日报。

说是日报，其实更像是由不合法报社发布的八卦小报，不过只是在相对比较知名的魔法师之间流传，可以说是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消息来源了。

今天忙着准备召唤仪式，老瑟吉还真没来得及看今天的日报，他颇有些不舍地将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交给了莱特，目送着无礼但足够有力的强盗大摇大摆地从教会大门离开。

离开教会后的莱特并没有急着回旅馆。

仪式结束后没多久，镇上的人就纷纷回到了住处，深夜时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难得享受一番没有小孩也没有阿克夏的时光。

如果步行道上的下水道井盖是合着的就更好了。

莱特一时间没注意到，险些踩空掉进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里。

一行湿漉漉的脚印从井盖口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窄巷子里头。

莱特的视力和记忆力一直很好，虽然只是余光瞥到的一眼，但他有七成的把握确定这条巷子里的人是不久之前才看见过的家伙。

那人正扶着墙鬼鬼祟祟地往深处走。

该说这人是谨慎还是大意呢，鞋子也没穿，就这么踮着脚留下了一串线索，哪怕是镇子上八岁的孩子都能侦破这起案件。

知更鸟日报乖巧地抓着莱特的肩膀，黑豆似的小眼睛眨了两下，视线焦点跟着落在了那个模糊的人影上。

坏心眼的大魔法师给自己施下个隐身魔法，轻快地顺着那串水渍跟到了深夜越狱的犯人身后。

“唧唧咕咕叽叽咕……”这个人说的话不是大陆通用语，也不像是莱特学过的小语种，所以他根本听不懂。

而且逃跑还这么悠闲，甚至在自言自语，也不怕被警员抓回去。

所以说这个人绝对是傻子吧？

小鸟在莱特的示意下张开翅膀跳到了前面人的肩膀上。

“嗬！”他明显被吓到了，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晕过去，在看清肩膀上圆滚滚的小鸟时又松了口气，“阿巴阿巴阿巴？”

他伸出一只手，将小鸟捧在手心里：“叽咕叽咕滴滴叭叭？”

可惜这不是真小鸟，只是一张报纸，当然不能回复他的话。

没等他再做什么，这只魔法小鸟轻轻地一蹬，在那个脏兮兮人影的惊呼声中越入夜色中。

它飞了一圈后又重新到了莱特的手里。

莱特跟着他一直走到了巷子最深处。

这是个死胡同，两人高的墙挡住了去路。

那个人似乎是想尝试爬过去，可那身结实的肌肉像是摆设一样根本没起到多少作用，只是在“哼哧哼哧”的粗重呼吸声里不停消耗着体力。

说实话，这面墙对莱特来说实在不算事儿。虽然他体力确实不行，但是他会魔法，这只是一个最简单的基础魔法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但这不代表所有人都做得到，至少眼前这个人做起来就很艰难。

等他好不容易靠着用杂物垫脚、拼命伸长手臂后才勉强够到墙顶，摇摇晃晃挂在半空中时，莱特伸出手抓住了悬在空中的脚踝。

昏暗的小巷、悬空的身体、冰冷的手指。

那个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随即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着。

他惊恐地甩着被莱特抓住的那只脚，可脚踝上深入骨髓的冷意却怎么样也散不去，再加上不管怎么看也看不见第二个人的阴森环境，看起来才刚成年不久的少年简直快哭出来了。

他嘴里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简直比最吵闹的普索福科皮还要惹人烦躁。

普索福科皮属亡灵种，头大身小，一个脑袋上长了八张嘴巴，一说话就像是有大喇叭在叫，偏偏它们还喜欢和其他生物聊天，这就导致经常有什么人或者生物因为和它们聊了几句话就变成了聋子。

莱特被吵得实在受不了，禁言魔法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但他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这么一会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莱特甚至听到了刚才在仪式上听见过的某个警长的呼喊声。

事情的发展没有想象中有趣，莱特看了眼坐在墙头拿脏兮兮的手摸嘴巴的蠢货，余光睨见闯入巷中的人影，快速做了个决定。

他的手按了按墙面，被他触及的那一小片地方在两息间陷了下去，变成了个手掌大的黑色空洞，莱特的手指只是轻轻碰了碰，他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唰”的一下被吸了进去。

只是他没看到一直挂在空气中的脚无意中蹭到了那一小片还没来得及消失的黑暗，坐在上方的人一下子也消失在了原地。

“谁，谁在里面！”

超量级手电将小巷照得如同白昼，身着板正蓝色制服的警员探头进来，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跑了吗？”警长皱眉，半举着手臂轻轻一挥，“找。”

这边还在旮旯里搜寻逃跑的犯人时，另一边的莱特被突然出现的人砸了个正着。

亡灵系传送魔法相对其他传送魔法来说不是那么稳定，他站到地面上时并没有设防，也就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等到这股重量压在他的身上时，莱特才意识到那个爬下水道的家伙也跟着过来了。

甚至还在用那双不知道沾染了什么东西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腰。

隐身魔法被解开，坐在身上的那个高大人影被吓了一跳，连忙从他的身上下来，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借着月色，莱特可以勉强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虽然听不懂话，但是神态里的歉意还是挺明显的，他双手合十说了好几句话，这才环视起了四周。

“哈啊，真麻烦……”莱特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头发，打量起了站在他不远处四处打量的……野人？

虽然用这种话形容一个“人”可以说的上冒犯，但是这是莱特觉得最符合这家伙的词了。

浓密的黑色发丝被浸湿，一缕缕地贴在额头、耳后，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身上还披着麻袋，半长的裤子底下是一双不知道哪里来的草鞋……

总结下来，就是个野人。

莱特不着痕迹地往后稍稍站了站。

动作幅度不大，但还是被对方注意到了。

野人挠了挠脸颊，手脚并用地不知道在说什么，等意识到面前这个黑发青年听不懂自己说的话时，脸上露出个失落的表情。

莱特叹气。

清洁魔法被他用在了这个野人身上。

虽然看起来还是邋遢的很，但至少没有这么脏了。

没了污渍的遮掩，莱特也是看清了野人那张清隽的脸。

看起来年纪不大，恐怕也就是刚成年的小孩，也是倒霉才被老瑟吉召唤到这里来的。

身上突然清爽了起来，野人摸了摸露在外面的两条大白胳膊，瞪大了眼睛。

然后他就看见青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盆长势良好的草来，手指碾在草叶上狠狠搓了两下，就这么从主茎上长了个花苞出来。

这还没完，他又近乎粗鲁地碾开花苞，强制让刚刚长出的花苞开了个小小的口子。

“你要是不肯干活的话，我就把你烧了。”莱特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米粒般的花苞里传出阵细小的泣声来：“你……你好恶毒！”

“哪有人让精灵干活是用这种手段的！”格洛萨扒开头顶的花瓣，一把抱住比它大上了好几倍的手指，“我做，我做还不行吗！”

指甲盖大的小精灵哭得浑身都在颤抖，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