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韦瑟手记 第2章 第 2 章

莱特拧上水壶的盖子，扫了眼叽叽喳喳的两个小豆丁，手掌抵在下巴上饶有趣味地看着阿克夏：“阿克夏，我听得见。”

然后他就看见这小骨头架子气势汹汹地对着自己比了两个中指。

小东西脾气见长，看起来还是自己平时太松散了，让一个小亡灵都觉得自己好欺负。

但是要说什么绷紧神经……

算了吧，累人，下辈子再做一个认真的魔法师。

因为莱特的缘故，他们在一个下午的功夫里休息了足足十次。

他们不得不在这片黑漆漆的林子里露宿。

许是看出了利奥的害怕，莱特捏了捏他没多少肉的脸：“怕什么，有我在呢。”

于是利奥眼睁睁看着这个不靠谱大人拿树枝画了个他根本看不懂的魔法阵，又眼睁睁看着他把手伸进魔法阵里摸了半天，从里面掏出了一栋别墅！

利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座豪华小别墅出现在阿克夏精挑细选的空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啊！

莱特借助亡灵把别墅安好，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利奥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他好心解释：“只是一点小把戏罢了，不是什么上的了门面的东西。”

确实，正经魔法师哪会从这——么小的魔法阵里面变出这——么大的别墅出来。

但是莱特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为了得到更好的露宿环境，他琢磨了好几天才写出了这个复合魔法。

阿克夏再次把利奥夹在胳肢窝下，跟着莱特进了这栋和周围格格不入的漂亮小洋房。

“一楼的房间随便挑，”莱特关上大门，背对着利奥，“别往楼上走，不然我可不保证你会看见什么。”

利奥顺从地点了点头，随便拉了个房门就进去了。

骷髅阿克夏则是打开了挂着阿克夏名牌的房间。

随着门被关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亡灵字的小木牌轻轻撞在门板上，发出细小的声响。

客厅里一下子只剩下莱特一个人。

他顺着楼梯往上，边走边摘下身上的披风和兜帽。

微卷的灰白长发被编成漂亮的麻花辫垂在背后，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着。

莱特的房间是单调的黑白灰三色。

随着他的踏入，房间内一下大亮。

没有自我意识的小骷髅们有条不紊地替他在浴缸内放好热水，准备好莱特需要的换洗衣物，又将他的长发解散开来，捡起地上的披风消失在了空气里。

细长的手指拢起耳后的长发，莱特看着镜中的自己，仔细端详了两眼才满意地开始脱衣。

浑身浸泡在热水中时，他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长长地出了口气，手指按在脖子上，细细摩挲着那处的皮肤。

他的脖颈处印着一圈暗红色的花纹，像是藤蔓般纠缠在上面，将本就白的皮肤衬得更加没有血色。

莱特把大半张脸都沉到了水底下，长发海藻般铺满了浴缸，一串细小的水泡“咕噜咕噜”地冒出来，又一个接一个地爆成细密的水汽。

浴室外的小骷髅在门一开时就举起了手，将一封信递到了它主人的面前。

接过这封信的莱特没有第一时间打开它，而是慢吞吞地用魔法烘起了头发。

他的头发太长了，自己擦恐怕擦到早上都干不了。

温热的风在发间轻抚着，莱特坐在桌前从抽屉里翻出张地图来摊在桌面上，沾着墨的羽毛笔在上面圈画着。

他是最伟大的亡灵法师。

也是最好笑的亡灵法师。

莱特活了太久太久，久到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几岁了。

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对亡灵魔法产生了兴趣，在各种实验下成功觐见到了亡灵之主，只因为自己问了些冒犯的问题，令祂格外不满，结果就无比凄惨地被下了不死的诅咒。

所以说作为神灵怎么会这么小心眼。

活的时间太长，有时候莱特都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也曾试过了结自己，可祂的力量实在是深不可测，再严重的伤也能马上复原，哪怕身体变成了一堆沫沫，也能重新长回来。

时间久了，他也就随意了，老老实实地继续研究亡灵魔法。

说不定哪天可以找到解开诅咒的办法呢？莱特期待地想着。

莱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很多很多年，基本上没有出过门。

直到不久之前占卜师朋友的劝告，这才出门游历。

于是他带着阿克夏开始了漫长的旅途。

其实这是他们出门的第二个月。

现在又捡到了个干巴巴的小孩。

黑色的墨迹在他们所在的位置上画了个小小的星星，又用手指比划了下明天的路程，莱特这才拿起放在一边的信封。

“呃……又是塞勒涅这家伙……”一看到上面的字迹，莱特就觉得头痛。

明明是世界知名的大占卜师，怎么一天天的给他写信。

这老太婆就没事情做吗？莱特拧着眉拆开信封。

他都不用看内容，就能知道塞勒涅又在问自己的游历进程。

“……‘碰到新朋友’，哦，塞勒涅占卜到了吗？”她恐怕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捡到利奥吧？

这家伙说不定还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偷偷下了什么暗示，莱特撇了撇嘴，不然自己哪会带上这么个小拖油瓶上路，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试试去和他一样的目的地吧’……”莱特嘟囔着，“那鬼地方有什么好去的？”他看完了全部，又重新把信纸塞回了信封里，拉开抽屉把它放了进去。

那种到处飘着亡灵的地方对于莱特这种专修亡灵魔法的魔法师来说是死也不想去的，他宁可每天被塞勒涅的长篇大论给折磨。

腰上睡袍的系带随着他的动作松松垮垮地垂在身侧，等扑在柔软的床铺上时终于支撑不住，一下散在了被子上。

莱特在床上滚了两圈，用厚厚的被子裹住了自己，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没有睡觉的**，就这么盯着天花板看了一宿，于是早晨时利奥就看到这人眼下挂着片乌青没骨头似的瘫软在沙发上。

全能的骷髅阿克夏在厨房一阵“乒乒乓乓”，不消多时就端出两份早餐来，也不管会不会洒出来弄脏莱特的衣服，就这么硬塞进了那人的怀里。

利奥受宠若惊地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早餐，咬着勺子看莱特手忙脚乱地摆正属于他的那只碗，嘀咕着喝下那碗带着浓郁香气的玉米浓汤。

热腾腾的稠汤抚慰了空荡荡的肚子，利奥拿勺子将碗壁上的残渣刮了个干干净净，自觉拿上莱特的碗，带去厨房洗干净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青年只是在他们离开房子时打了个响指，偌大的别墅就这么消失在了原地。

“帅吧？”莱特连着打了好几个响指，“之前就是因为别人说这样做会看起来很酷，就想办法和响指结合起来了。”

短短的半天下来，利奥已经摸清了这个人的性子——自大且自恋的亡灵法师。

因此他只是回了句“一般吧”。

果然，莱特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了下来，长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哇，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其实还是有点的吧？利奥瞥了眼正捏着兜帽往头上套的人，这家伙怎么和个小孩子一样？

一时间利奥根本没有意识到这里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小孩子。

“我们要去哪？”他加快步子跟上了走在前面的人。

阳光透过参天大树间的稀疏缝隙在莱特的身上撒下层金箔，他把双手背在身后道：“嗯……就一直往前走。”

利奥失望地揉了揉眼睛：“我想去东边。”

毕竟他出门的原因就是失乐园。

“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的？”莱特弯腰点了点落后了自己两步的男孩，“你为什么想去那里？”

于是利奥将自己见过的那张海报告诉了他。

水汪汪的蓝眼睛映出莱特的脸：“是真的吗？”

那些美好到难以想象的事物是真实存在的吗？

莱特的手指抵着下巴想了想：“嗯……应该是真的？”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他难得出门，好像就是去了那个地方。

“那里好像都没什么瘦子，”莱特盯着一旁树上窸窣飘动着的叶子，思绪落到了许久前的记忆上，“所以说是真的吧。”

利奥一下子精神了不少，他抓住莱特的披风：“这是真的吗？”

莱特站直身子，垂着眼帘看向恳求般拽着他不肯松手的小孩，心下陡然觉得自己还是太温和了些。

要是换成别的亡灵法师，恐怕早就把这孩子变成亡灵的食物了。

他伸手把披风从利奥的手里扯了出来，语气淡淡地道：“我不想去失乐园。”

“想去就你自己去。”

果断拒绝的冷酷模样和之前的态度简直是算得上天差地别，利奥被这幅表情吓得手止不住地抖，也不敢再去抓他的披风，嗫嚅着嘴唇眼巴巴看着他拍了拍披风上被揉出来的褶皱，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

“啊！”利奥连忙小跑着跟上，“你，你为什么不去？”

他叽叽喳喳的比枝头的小鸟还聒噪。

“你不想每天都吃饱肚子吗？”

“还有数不尽的钱……”

“莱特，你为什么不理我？”

或许是发现这人是真的不想理会自己，利奥闭上了嘴，讪讪地跟在他身后。

阿克夏嘲笑般指着利奥咧开两排白得发光的牙，兴冲冲地爬到莱特的肩膀上，倒挂着对小利奥做了个挑衅的动作。

或许是在做鬼脸，但是那副骨头架子上根本看不出一点差别。

一路上只能听见沙沙的风声和骨头摩擦发出的细微碰撞声。

利奥在路上偷偷对着太阳比划过方向，在意识到他们还在不断往东方走时便也停下了恳求莱特带他去失乐园的想法。

非亲非故，哪来好心人带他去这么远的地方？

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阿克夏因为坐在高处的缘故，看得也比另外两人远些，走走停停大半天后隐隐约约能见着远处的城镇，它拍了拍莱特的脑袋，用利奥听不懂的话说了不知道什么。

「前面有城市。」

莱特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又回过头去看一直没说话的利奥：“前面有地方可以落脚，我们就在那边分开吧。”

利奥低低的应了一声。

只是他们的脚程实在是慢，一直到银月代替太阳挂在天空，密密麻麻的繁星点缀在深色的幕布上时，两人一骷髅才走到小镇上。

至于原因，自然是某位大魔法师了。

莱特大摇大摆地带着人进了镇子，顺着熙攘的人群往某个方向走去，仰着头看了眼镇上的钟楼。

有点奇怪。

“这个时间怎么还这么热闹？”利奥说出了和莱特一样的疑问。

没等这孩子想明白，莱特已经摘下兜帽，用那张漂亮的脸蛋去和镇上的大婶搭话了：“姐姐，这是要做什么呀，怎么这么多人？”

灯光下的莱特简直就像是精灵，再加上那张抹了蜜般的嘴，只是个“姐姐”就让大婶高兴地说不出话来，布巾下的圆脸扯出个灿烂至极的笑容：“哎呀，什么姐姐，婶子我都四十啦！”

“你们是外面来的旅者吧？”大婶上下打量了番站在面前的一大一小，“今晚是教会百年一次的仪式夜呢。”

她热情地邀请两人——主要是莱特，到她家的小餐馆里吃个晚饭，被礼貌地拒绝后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儿。

阿克夏小心翼翼地掀开莱特的披风，扒着他的腿从缝隙里往外看。

这种乡下小地方能有什么仪式？莱特扬起眉梢，神采奕奕地跟着人群往里挤。

利奥差点被人挤到角落去，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了，只好扯住莱特的披风后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这就苦了阿克夏，它不乐意被普通人类瞧见，本来躲在披风下就够不舒服了，再有个人在后头扯，它得想尽办法才能让自己不暴露出来。

好不容易顺着人流到了镇上的教会，里三层外三层的情形又是将他们吓了一大跳。

莱特只好动用些特殊手段了。

随着视线扫过围在自己周围的人墙，那些人一下子像是失了魂一般，茫然地分出足够让一个人通过的缝隙，等莱特走过后才清醒过来，只是晃神间就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挤了起来。

靠着这种小把戏，他们很快就站到了最靠近仪式现场的第一排。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有能这么近观看百年一次的仪式的机会，利奥也不会不知好歹地拒绝，便安安静静地站在莱特身边，张大眼盯着仪式现场。

被清理干净的地面上画着形状奇异的花纹，虽然有些区别，但莱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最基础的召唤魔法阵。

只是和课本上的基础法阵相比，这个魔法阵更复杂一点，但又没复杂多少。

添上去那些玩意在他看来只是增加了启动魔法阵的魔力消耗。

但是百年一次的仪式就只是这么一个粗糙的召唤阵法吗？

莱特有些失望，兴致一下子降了下去。

还不如跟着那大婶去吃宵夜呢。

事实证明莱特的想法并没有错，启动这个法阵的消耗很大，好几个教徒和主教一起才勉强让它动了起来。

人群里一下子爆发出阵欢呼声来，为了显得合群利奥也跟着叫了一声。

直到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在空气里炸响。

“阿巴唧歪比巴西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