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山水 第49章 谓我何求

晚饭后，沐芸星信步前往后院消食，心中郁结未消。

不知怎的，今日有些心绪不宁。

张敞时冷时热的态度让她疑惑不解，也苦恼不已。这个人，与他接触越久，越发现他难以捉摸。

初见他时，是清高自傲的不凡才子，行为恣意，举止洒脱；在客栈重逢时，是无端送她名贵玉簪的翩翩公子，置身事外，清雅脱俗；在遭遇刺客、命悬一线时，是镇定自若、胆略兼备的诰命大臣，看淡生死，有勇有谋；在路见不平、看到冤案时，是头脑清晰、谨慎细致的断案官人，逻辑缜密，明察秋毫。

不过短短时日，他便让自己见识到这么多面，沐芸星实在不知应当用何词来形容此人。

文采斐然，机智过人，有勇有谋......好像都不足以概括。

在林阵中，他处变不惊的泰然让她不由侧目；在她被蛇咬伤，他细心温柔地为她包裹伤口；在她不顾身体跳进湖水后，大声斥责她不爱惜自己的失常，以及那番含情脉脉的话，让她心生异样......

她仍记得，他温暖的手触碰她脚上皮肤时的触感，陌生又奇异。她受伤时，趴在他宽广的肩膀上亲近又遥远的感觉。月色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若有似无地挑逗她时，她的心跳加速声……

脸颊滚烫，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这是怎么了？居然魂不守舍的……

那个张敞到底是什么人？

暮春的夜晚，微风轻拂，带着丝丝凉意，仿佛在诉说着季节的更迭。月色如水，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静谧的大地上，映出斑驳的树影。远处，花香阵阵，伴随着蛙鸣和虫唱。

沐芸星轻轻地呼了口气，感受着大自然的芬香，心中郁结消散了不少。

抬头看向沉沉夜色中的皎皎明月，十五已过，明月由盈转亏，最上方的一角看不清是残缺还是躲在了乌云之后，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笼罩在黑夜之中，就如人的心情一般，阴晴莫名，喜怒不定。

夜色如魅，月凉如水。

心烦意乱间，一阵悠扬婉转的箫声从后院传来，若清风扶柳，溪水潺潺，清丽高昂，瞬间将她心中的困惑不解驱散。沐芸星不自觉地举步，缓缓向箫声传来的地方走近。

待走到院外，她抬头一看，便见莹莹月光之下，张敞一身青衣，斜斜倚靠在树下，面色沉静地吹奏长箫，箫声空灵清脆，曲调悠扬，让人不由屏声静气。

沐芸星并未走近，只是站在不远处遥遥注视。

暗夜中，虫鸣阵阵，月光幽幽，张敞削薄的身子在树下投出修长的倒影。

身姿挺拔，影影绰绰，浑身散发着初见之时的清高自傲。

不知为何，这身影让人看出了几分清冷寂寥。沐芸星好似在一刹那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孤独和忧伤，不由眼神微动。

月光下，他放下长箫，轻声吟唱了起来，歌声缓缓，潺潺如流水，清澈悠扬，涤荡人心。沐芸星侧耳聆听。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是《诗经》，沐芸星曾在诗书上看过。

他的歌声婉转清扬，时而高昂，时而低沉，一曲完毕，余音缭绕，悠然不断。

沐芸星忍不住轻拍双掌，为他喝彩，也迈步从黑暗中走了出去。张敞长身玉立，一手握箫，一手背在身后，侧首看向她。

“你竟然还会吹箫？”沐芸星惊叹道，似是没有想到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竟然会诗词歌赋，允文允武。

他闻言瞥她一眼，把玩着手中长箫，淡淡道，“有何惊奇？宫商角徵羽，不过五个音调而已。”

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对他而言，学会一门乐器不过是眨眼的事，轻而易举。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应当是只有几个花架子的。

“像我这样的人？应当如何？”张敞一步步走近，逼向她。

还不等她再开口，他又将箫放在唇边开始吹了起来，这次却是看着她的眼睛。这首曲子她曾听师父吹过，是《诗经郑风》。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初听这首歌时，是在一年元宵节的宴会上。酒阑人散后，风清尘在众弟子前吹奏了一曲。

那时，她不懂为何师父吹奏起来如此忧伤，哀戚连绵，似有浓浓的思念萦绕在心头，化不开解不掉。直到后来学了这首诗，明白了其中含义，才不由怀疑。难道师父也曾深深钟情于某个女子，却没有能够在一起？

飘向远方的思绪被眼前人清雅的歌声拉了回来，她凝神看向眼前眉目如画的男子，朱唇微启，鼻翼翕动，那双深邃如千年古潭的星眸将她深深吸引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曲三叹，回环往复，声声感叹，扣人心弦，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曲声中隐隐透着歉意和少许的埋怨，沐芸星不禁沉醉在其清丽的歌声之中。

待他一曲完毕，沐芸星还痴痴地望着他的眼出神。

“你不是不想和我这种表里不一的人一起同行吗？”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张敞的一双墨玉般温润的眼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

长箫负在身后，他缓缓上前，在她面前立定。“你还记着这句话。所以今晚是因为此事生气？”

他心知肚明，却偏偏要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