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万柔轻轻叫了一声,齐瑰一听便觉不妙。
她回过头,万柔正笑着看她,一碗药汤顺势端上。
自打回到守冬峰后,她这位任务目标就成天挂着张一看就能让人冒冷汗的笑脸,天天缠在她身前身后师父师父的叫。
齐瑰从一号那里听来了前几日晚上发生的事——万柔知道自己在骗她,也得知了伤疤的存在,所以现在这人要干什么她一猜便知:无非是想找个机会看自己身上有没有同样的伤疤,有的话就真相大白了。
“师父身体好的差不多了,这药你自己喝吧。”她随手回绝,之前那次中招是她识人不明,没想到万柔前脚选了自己,后脚就能端上一碗加了东西的药。
但这次她绝不会轻信对方递来的任何东西,难不成万柔还能硬往她嘴里塞?她不信。
同样的招数,对方却提起了警惕,万柔心中疑虑更甚。
如果不是一个人,为什么不喝?
为什么不收下徒弟的一片心意?
手中药汤水面荡出波纹,她手开始轻微颤抖,眼前不住闪现画面:卧病在榻的母亲、句句轻柔的低语、温暖的拥抱……还有那一夜的伤疤。
万柔缓缓抬头,四周外溢的灵气化作统一的血红,深沉浓烈几近成为黑色。
在与那深红色瞳仁对视的瞬间齐瑰便心中一跳,立即摆好架势向前冲去。
若是时间倒转三个月,齐瑰的身体还健康,别说四重天的万柔,八重天她都能一拳撂倒。
可惜两人只过了三招,齐瑰便被抓准时机绕后突围的万柔用手刀打晕——怎么不讲师徒情谊直接动手,不过到这种地步的话,倒还得感谢对方留她一命没让她任务失败……齐瑰晕倒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她自己都没想过的感谢。
储物袋中的灵剑嗡鸣一声,自动从袋中跑出,剑身一转就对着主人的脑袋重重来了一下。
万柔一瞬清明,她抓紧空隙竭力压下脑海中错位的记忆,眼中深红被压制,她不自觉屏住呼吸,失焦的眼神逐渐凝聚,待看清眼前情形后,选择的权利再次来到她手边。
明明心里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但真正来临时,她才知道自己犹豫的要命。
要查看伤疤吗?那样可能会失去现在的生活。
还是不看,就这么糊涂的过下去?
万柔不想以最坏的结局去考虑小一和师父,但她果然还是想知道真相——她还有下一次轮回,下一次的话,一定能在一开始就好好了解她的。
但你要成仙。母亲的话语像针一样钻入耳朵,刺得万柔打了个寒颤。
万柔,你很聪明很厉害,你一定要成仙,要为我们、为家里带来繁荣。
如果你成仙的话,娘的病就会好了吧。
就算不会好,知道我的女儿当了仙子,娘在地下也会安心的。
这样你就可以保护自己了。
你一定要成仙,万柔。
可她成仙的话,就无法有下一次轮回了……她还没搞明白那些糊涂事……
轮回,还是成仙?心魔像一座山压在万柔身上。
不看了吧……
她颤巍巍伸出手,而后看见了那道狰狞的伤疤。
和小一身上的一模一样。
所以就是一个人啊。
为什么要骗她这么久。
灵剑嗡鸣声更大,传到万柔耳中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在耳鸣,她有些看不清周围的景象,而面前晕倒在地的人的身形不断变换,最后扭曲着,变成了她的母亲。
她母亲很信命,万柔也被影响的连带着信一点,五岁那年身体长得差不多,可以接受外来灵气之后,她便被带去做了天赋测试。
结果应该是变异火灵根,兰霖提醒的她,毕竟她轮回那么多次,次次都是五系杂灵根,一心提升修为好成仙,哪顾得上忆苦思甜想自己曾经的辉煌?
得知结果后,她母亲大喜过望,那一日捧着万柔的手轻声细语,温柔的神情她至今仍记忆犹新,母亲对她说:“万柔,你有天赋,我们修仙吧。”
于是她稀里糊涂的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至今仍在走,倘若哪天不走了,母亲会伤心的吧。
她第一次入宗并不是观星宗,只是家附近的一个小宗门,里面没有遍地的天才,大多都是普通人,预知未来什么的也不存在,但她过得很开心,觉得这条路虽然是母亲选的,但意外还挺适合自己。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重病让她的家一夜扭转,变了性子的父亲将她骗到雪山之上,母亲重视的灵根被挖走,她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身体慢慢变凉,最后眼睛也闭上。
再次睁开时,她开启了自己的第一次轮回,身体的掌控权归于她手,无力的悔恨像上辈子的记忆,万柔捏捏拳头,决定继续修仙。
五系杂灵根并不好受,修炼阻碍极大,遇到敌人或山贼也很难与之抗衡,她那点小水花小火苗扑腾不起什么风浪;也没有宗门愿意收她,上辈子的一切都好像过去了,结交的好友、眼含期盼的师父,没有一个认识她。
既没有武力也没有记忆,万柔的初次轮回过的并不好,磕磕绊绊升到二重天后打算提升自己的资质,因此凭着记忆去了某个秘境里,但被凄惨的咬死了。
兽牙撕破皮肉,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的痛感也成为了心魔的一部分,万柔浑浑噩噩开启了第二次轮回,在雪山上睁开眼的一瞬还本能要去捂肩膀,结果发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她这时终于信了母亲那套说辞,这世上真的存在命。
五条命去填的药草,市场的交易方向,何种野兽拥有适合自己的血脉,哪家宗门的秘籍最顺她手,这些都是她的心魔,但又不止。
万柔想到了上一个轮回。
她当时八重天,离九重天登仙只有一步之遥,偏在这时心魔出现,幻作她母亲的样子诱她潜入深渊。
她当然要成仙,但成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死去的母亲。
人就站在她面前,她知晓这可能是心魔,又放不下心中那点希冀——假如母亲也有自己的命,假如是母亲回来看她了呢?
再一次被心魔推下高台之后,万柔一睁眼便感到恶心,为她自己那点莫名的犹豫和幻想。
她心知肚明,早该痛快割舍这一切,却又留恋着不知多少年前的事物,还把那些都快遗忘的记忆视作宝贝奉为圭臬?
但要真能割舍的话,万柔早成仙了。
彼时她没察觉到身旁的人影,只一味的崩溃,母亲为了安危考虑,曾悄悄藏在胸口的小刀最后扎进了万柔的胸膛,她杀了自己十几次,视作割舍不下过去那些爱恨的惩罚。
万柔看遍了自己的回忆,才发现这一生也挺短暂,她没长到成年,十几岁的年纪失败了便开始奔向下一场新生;经历的事情无非也就那么多:修炼、采药、炼丹、洗精伐髓,上百年的光阴里她只会做这些事;没有师父没有同门,人际关系少得可怜,没人能记得她。
但在回忆的尽头,一个新的模糊人影被逐渐构建起来——那是小一和师父。
她要成为自己的心魔了吗?
这一世里对方作为“改变”的代名词,万柔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来要怎么应付对方,就像她和母亲那样。母亲一叫,做出个拥抱的姿态,万柔就心软的受不了了。
灵剑太吵,嗡鸣声不绝于耳,齐瑰从昏迷中醒来后便赶忙揉揉耳朵,再一睁眼就发现万柔目光呆滞,愣愣坐在地上,眼中无神,像个木头娃娃。
齐瑰其实有一瞬间害怕了,她觉得自己现在把人叫醒可能没什么好下场,身份都已经暴露了,万柔对她还能有什么好印象?
但转念一想,对方都知道一切了还没选择一剑劈过来,是不是也算种变相的接受?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往最优结果上靠,长叹一口气,胸中郁结不减反增,齐瑰伸手碰触灵剑,那些血红的灵气对完全没有灵根的身体造不成伤害,她紧着一颗心,在充满雾气的精神世界中不断前行,遇到了一样呆滞的万柔。
怎么回事?
精神世界也这么萎靡吗?
齐瑰皱着眉,试着喊了一声:“万柔。”
对方有轻微的动静,看来说话有效。
到这时齐瑰才开始恨自己没多看两本讲说话艺术的书,不然也不至于现在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思虑片刻,决定无论如何先说点好话:“万柔,对不起。”
万柔迷迷糊糊抬头,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她只是在不断的犯错,错的只有无法割舍过去的她。
齐瑰见道歉没用,便将早准备好却被废弃的一套说法搬了上来:“我叫齐瑰。”
见万柔目光聚焦,紧紧盯着自己,齐瑰便知道这招起了用处:“我生在一个隐世之家,此次出世是为了你,你是天命之子,万柔。”
“领受天命、履行使命,这是你的职责……也可以说是命中注定,而我的任务就是助你成仙。”
万柔眼中渐渐起了波澜,似乎正在回神。
齐瑰则是不免涌出点失落来。
到头来她还是得靠谎话,但这也没办法,总不能把公司和世界的事抖落出去吧。
而且她也不算完全说谎,总有些真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