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第二天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彼时她虽然勉强睁开了眼,但意识仍旧沉浸在一片黑暗里,只隐隐约约记得几分钟之前耳边方协文的声音:“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浑身疲惫,嘟哝了个“没”,就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了。
然后就是他关门的声音,以及关门前的一句:“我上班去了哦,桌子上早餐起来记得吃。”
她深知房东太太是不大会这个时间来打扰她的清梦的,而她的小阁楼除了方协文又向来没有别的访客,所以……
是他忘记了什么东西又折返回来了?他平时是个再细心不过的人,这第一天上班怎么反倒丢三落四起来了?
这么想着,她人已经下了地,随便捡起昨晚那条裙子套上,连鞋子都没穿,就跌跌撞撞奔向门口,“来啦!”
可很快,她就和门外的不速之客同时愣在了原地。
“哥?!”
明明已入盛夏,黄振华却仍穿着西服,乍一看风度翩翩,仔细一看额角已经全是汗,狼狈得像个刚跑完一千米的体育生。
当然玫瑰自己也没好到哪去,睡眼惺忪,蓬头垢面,裙子凌乱不堪,微敞的领口下,还可以看见成串的不规则的红痕。
她吓了一跳,也不管门外的人怎么反应,咣地一下就关上了门,不自在地喊道:“哥你先等会儿,我收拾一下。”
关门的瞬间,黄振华铁青的一张脸就恐怖漫画一般闪过,压迫感直接破门而入,笼罩了整个房间。
玫瑰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她哥这样,不禁也有点慌神,大夏天竟出了一身薄汗,赶紧跑到阳台去拉开遮光窗帘,试图让阳光照进来一点。
然后才开始手忙脚乱地换衣服,一边换一边还不忘先将目光投向床边的地毯——还好,那上面的避孕套和纸巾团都已经被早起的方协文收拾干净了。
视线缓缓收回,她才看见小茶几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准备的早餐,昨晚的杯盘狼藉消失不见,入目之处都很整洁,就连丢丢的食盆都被投放了猫粮。
玫瑰不自觉勾起了唇,一颗心瞬间安定了下来,再开门,面色已从容。
“哥,早啊。”她讪讪地笑笑。
“这还早吗小姐,这都十一点了好吗?”
“十一点?”玫瑰一愣。
已经中午了?那就是说,她印象中的他出门时跟她说的那些话,其实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天,她怎么睡得这么沉!
“不然呢?”黄振华仍旧冷着一张脸,不客气地迈步而入,满目嫌弃:“你这住的什么破地方啊,环境这么差还没有电梯。还有这上海的夏天也太湿热了,也不知道你当初非跑这儿读个什么劲,明明你们专业排名第一的学校就在北京。”
玫瑰笑,“你当那大学是咱家开的呢,我想去就去啊。”
黄振华不置可否,四处看了看才问:“他呢?”
“谁啊?”玫瑰一副听不懂的样子,递过去一杯水,弯了弯眼睛,“哥,喝水。”
“还跟我装。”黄振华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又不好拆穿她,只能转言问道:“都这会儿了还不起床,上午没课吗?”
“本来是有,但是导师临时调课了,改下午了。”
黄振华没接话,起身来到了小阳台,看了看外面的环境。
小猫丢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嗖地一下躲到窝里去了。
“丢丢,不要害怕,这是舅舅。”
小猫仍旧怕生地不肯出来。
玫瑰抗议道:“黄振华你看你把孩子吓的,还有你能不能换下鞋啊,知不知道别人做卫生很累啊。”
黄振华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们俩都住一块了卫生还要你做啊?头一次见到公主伺候仆人的。”
“哎呀哥!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什么公主仆人的,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需要的是平等和尊重好吧?再说了,我们俩是上下楼的邻居,没住一块儿。”
“哼。”
玫瑰一边跟他哥插科打诨,一边点开了手机收件箱。
方协文发来的最近一条信息实在暧昧,【玫瑰,你起了吗?今天上午有点忙,我喝了三杯黑咖啡才勉强打起精神来。你……还好吗?如果实在累,下午干脆请假吧。】
玫瑰忽地一下就红了脸,回他:【谁要你不知节制。】
这次他倒是秒回:【下次,我注意。】
【……】玫瑰咬了咬唇,都这样了他还规划下次呢?
想了想又发了条:【我哥过来了。】
【哦,那你问问他愿不愿意赏脸一块吃个饭,愿意的话,我请会儿假早点回去。】
方协文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又让玫瑰的心一揪,【我问问吧,不过我猜着他也急着赶回北京去呢,毕竟是出差,又不是私人行程。】
【嗯,那如果不见的话,就先别点破他昨天被我认出来的事啊,别让人家尴尬地回去。】
玫瑰心底又是一阵熨帖,抬起头,却刚好对上黄振华似笑非笑的眸子。
“至于那么高兴吗,嘴角都快裂到耳朵了。”
“嗯,至于。”玫瑰突然神色认真,“哥,我喜欢他。”
黄振华嗤之以鼻,“喜欢?黄亦玫,你现在只是寂寞!”
“我不寂寞。”玫瑰的神情无比坚定,“哥,他人真的很好,真诚上进,还有担当,真不知你到底为什么对他那么大的偏见。”
“这世上的好人多了去了,你每个人都送一遍温暖得了呗。”
“哥!”玫瑰赌气地看了眼手机屏幕,“我要出门上课了,就不陪你吃午饭了啊。”
“玫瑰,我很担心你。”黄振华叹了口气,“你口口声声说人家努力上进,那你呢?你之前那种昂扬的斗志和向上之心呢?你怎么能就因为在感情上跌了个小小的跟头,就自暴自弃了呢?”
玫瑰抿了抿唇:“我没有!”
“还说没有?”黄振华指了指这个狭窄逼仄的小阁楼,“像你这种美人,咱谦虚点,不说倾国,也算倾城吧,你的命运怎么能是陪着个穷小子腐烂在出租屋里呢?”黄振华越说越难过,眼角都红了。
“哥。”玫瑰小心地扯了扯黄振华的袖子,“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真的过得很好。我和他在一块不会腐烂,只会被滋养,因为他就是一个很有力量的人。你想想,他能从那么艰苦的环境考到复旦来,得比别人多付出多少辛苦和努力啊,可我就从没听他抱怨过生活。”
玫瑰顿了顿,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温暖的笑容,“我觉得他啊,就是那种生在谷底的藤蔓,却也从没放弃过向阳生长,这是个多么可贵的品质啊。再说了,他现在的工作也挺好的,所以,我觉得他不能叫穷小子,得叫潜力股,总有一天能带着我飞的,我现在是在买股,不是在吃苦。”
“那你不应该更觉得可怕吗?一个必须忍着脱胎换骨的痛才能得到今天的一切的人,你怎么知道他为了得到你都做过什么?”
玫瑰气结:“哥,你别总把人想得那么坏。”
“不是我把别人想得坏,是我怕你太天真被人家扮猪吃老虎!”
“你要是不信,干脆和他见一面自己看看可好?刚好他刚还发短信说请你吃饭呢。”玫瑰心一横。
“不见。”黄振华烦闷至极,“你不是说他只是你邻居吗?那又有什么值得特别介绍的。”
“恐怕。”玫瑰笑笑,“你昨天在大礼堂已经将人家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吧?”
“你胡说……”话说一半,黄振华骤然缄口,又默了半晌,才怔怔地问了句,“那小子竟然认出来我了?”
“哥,人家毕竟是高材生,脑子不好能考进复旦吗?”
“得。”黄振华冷笑,却也闹了个红脸,“这局算我输了。本来还想耍耍小聪明,结果倒成了跳梁小丑。他昨天回来没少跟你嘲笑我吧?”
“你看你又把别人往坏了想!他昨天还说特为咱们的兄妹情感动呢!”玫瑰委屈地嘟了嘟嘴。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心都被人家骗走了,当然替他说话,我回北京了。”黄振华呼地一下站起身,抬腿就走。
有点赌气也有点颓丧。
“哎,哥,一块吃个饭再走嘛。”玫瑰有点想哭,拦住她哥的去路,“我都想你了。”
黄振华到底还是心疼,停下了脚步,“实话跟你说,我航班时间快到了,就是因为不放心你才又过来一趟,出去吃肯定来不及了。”
“那就不出去,我下去给你煮碗面,你在这等,我很快就好!”
黄振华狐疑:“你还会煮面?”
“当然!我现在很厉害好不好!”玫瑰说完就噔噔噔下楼去了。
不到一刻钟,就端了碗素挂面上来,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还躺着枚圆圆的荷包蛋。
黄振华大为感动,摸了摸玫瑰的头发,“还真长大了。”
又尝了尝,“味道不错,还没忘放盐。”
玫瑰只是笑,并不邀功。
直待他吃了快一整碗,才好整以暇地说道:“哥,吃人嘴短,以后你可不许再说方师兄坏话了。”
黄振华倏地放下筷子:“嘿!我吃我妹妹一碗面还要卖他面子呢!”
“哎,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想要我爱的人都能和平相处,也没什么错吧?”
黄振华一怔,忽而又红了眼角。
半晌,终是叹了口气,“算了,随你开心吧。”
玫瑰也跟着哭,“谢谢哥!”
黄振华却转过身去,从包里掏出厚厚一沓钱来塞到玫瑰手里:“这些你留着用。他现在工作赚钱了,你还是穷学生,咱虽然是女孩子,可也不能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占人家便宜。”又小声嘟囔了句:“免得将来分手的时候牵扯不清。”
玫瑰破涕为笑:“好,谢谢哥!等回头我赚钱了还你!”
两兄妹下楼的时候,房东太太一家刚好在餐桌边吃饭,一看到黄振华,两个老人尴尬的脸都青了。
这什么情况啊,昨天后半夜他们还听见了小两口放洗澡水的声音呢,怎么一转眼就换了个人?
“阿姨。”玫瑰亲亲热热地打了招呼。
“侬好,侬好。”阿姨目光闪躲。
玫瑰挽住黄振华,大大方方介绍到:“这是我哥,从北京来上海出差,顺便来看看我。”
“啊……原来是你哥啊!我说呢,明明早晨刚看到小方从你房间出来的。”
“阿姨!”玫瑰吓了一大跳,拉着黄振华就跑,“我们赶时间,就先走了!”
到了楼下,复旦在左,机场在右,两人只能分道扬镳。
临别时黄振华似是有什么话还想对玫瑰说,最终还是生生忍住了。
玫瑰自然心如明镜,可她除了装傻又能做什么。
然后还没过五分钟,苏苏的短信就进来了。
【你哥让我转达,让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别被人家占了便宜。】
玫瑰只能回了个:【……】
没一会儿,Tina的短信也过来了:【所以,他和Eric比,哪个体验感更好点?】
玫瑰只能再次回了个:【……】
Tina笑:【所以,是一言难尽的意思吗?】
玫瑰咬咬牙:【你和苏苏在一块?】
对方回:【谁叫你哥关心则乱讲电话那么大声的。】
今天的公交车来得不知怎么这么慢,玫瑰站在香樟树下,却仍被正午的太阳炙烤得浑身发烫,地上树影斑驳婆娑,像是谁破碎在记忆里的一场白日幻梦。
最后她回:【只能说,男人爱的究竟是**本身还是**对象,答案真的很明显。然后,被爱的感受,好像有点让人……沉迷成瘾。】
Tina后来只发了一个字给她。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