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碎片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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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那天，罕见地下了一场雨。

林入深站在窗户旁，两指夹着根细长香烟，味道偏甜，不太好抽。春雨淅淅沥沥落下，或许来自天上，或许来自哪座山头，分不清楚。

窗外是崭新的绿意，斜风吹起，风铃一样的声音叮咚响。

林入深抬头看，抽了口烟，而后转身。

狭窄阴暗的房间里躺着个人，瞧见林入深的身影后艰难坐起来。

身上的零件随着他的动作开始摇晃，外面的雨声消磨掉他身上冰凉毫无感情的机械运作声音。

他们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对视几秒，除去淅淅沥沥的下雨声，还有林入深抽烟的声音，轻而缓的呼吸声，烟雾顺着他一呼一吸来回缭绕，他灰蓝色的眼睛藏在烟雾后，从模糊到清晰。

下午三点多，外面的天是带有墨色的亮度，昏沉。林入深姿势随意靠在一边，歪头打量床上的人。

说人不太准确。

008迟钝地抬起手臂，最后学着林入深的动作歪头，动动嘴唇，没说出一个字。

林入深维持着姿势没变，盯着他的008，这个他今天从废墟里背回家、又在实验室抢救三个小时的机器人，直到一支烟燃尽。

机器人回看他，如果忽略掉008满身的碎片和略显空洞的眼神，他们看起来会是一对登对的恋人。

“你感觉怎么样？”

林入深问。

008顺着他的话，摇动脖子：“这里疼。”

摸的地方是心脏的位置，破烂的腐肉还有被烧焦的皮肤围着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008左手上戴着一只手套，白色的、绅士的手套，正抚摸自己胸口左边。

林入深：“因为我重新给你装了心脏，”他道歉，“不好意思，还没缝好。”

尽管语气里根本没有对不起的意思。

“心脏？”008清秀的脸上露出不解，“人类有的心脏？”

他身上翘边的铁丝很像外面的细雨，胳膊关节处的轱辘蹭着火花，看向林入深的目光疑惑度增加。

“人造心脏，”林入深遗憾表示，“你仍然不是人。”

008沉默片刻，“没关系的。”

前几日开战，联盟的机械队伍被打败，大量机甲和机械人伤损，南部城区几乎沦陷，战争的烟火持续燃烧，而008是机械队伍中的一员。

008抬头看向面前这个救了他的男人：“先生，拜托您修好我。”

报废的机器人会被抛弃，他还要重返战场。

林入深笑了一瞬，尽管008还没察觉那抹笑就已经消失。

“当然，”林入深回答，轻飘飘却坚决，“你可是我的008。”

008问：“是我的名字吗？”

林入深示意他看自己的腰侧。

他身上没穿衣服，浑身赤条，拥有属于人类白皙细嫩的皮肤，只不过皮肤上有伤痕，而肌肤下面才是裸露的灰色机械体。

这应该是具年轻男人的身体，生机蓬勃，从土壤喷薄而出。

林入深看了两眼，突然抬脚过来，他用手按了下008的腰部，008浑身颤抖，躲了一下。

林入深的手指停在他腰上，灰蓝色眸子沉静看他。

008眼睛变成白屏，里面缓缓冒出三条害羞的红线，“抱歉先生，有点痒。”

林入深敛眸，那两根手指从008的腰侧伸进去，008忍着痒，一言不发，他感受到面前这个深沉的男人的手指在自己腰部搅拌两下，像是要找什么东西，最后勾出一片被火烧了一半的标签。

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

“...X...008。”

008喃喃念出声。

“008，”林入深重复一遍，“生产你时的编号。”

“原来如此，我不记得了。”

008垂着脑袋说，看上去跟正常人类无异。

“无妨，三等机器罢了。”

林入深手指捻了下他的生产标签，冷漠丢下一句。

008没再问，他感觉“三等机器”这个词并不是什么好形容，于是坐在床上，等林入深说下一句话。

机器人最大的优点的便是忠诚，联盟中的机械专家把他们创造出来的目的是要他们服从。

可林入深只是盯着他看，盯到他最后眼睛又要变成白屏，三条红线没来得及出现，林入深在这时突然问：“你喜欢雨天吗？”

窗外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林入深站在他面前，又像是站在雨水里。

008闻到一股潮湿的气息，仿佛从自己刚有的心脏里蔓延出去，血管中涌动着鲜艳的血液，他控制不住，上了发条，听到自己机械般呆滞的声音：“喜欢。”

林入深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把他柔软的头发，当然，头发也是人造的，毒气是战争的一种手段，水源遭到污染，现在的新生儿身上几乎没有毛发。

脑袋上传来一种舒服的触感，这种触感通过遭受过损害的大脑数据解析，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的008眼睛中僵硬地显示出两个快速交替出现的感叹号，随后一阵熄火的声音响起。

林入深手掌顿住，皱眉。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根烟，递到唇边，随后抱起发生故障的008，往维修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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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墙壁上面挂了两幅西洋画，一副是圣玛丽亚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另一幅是爱神丘比特穿梭在柔软的云层中，背后是一对洁白的翅膀，看上去宁静、恬谧。

两幅画之下是废弃的钢铁，铁锈和血腥的味道充斥整个房间。

008的四肢被铁锁牢牢锁住，四条锁链发出淡蓝色的光芒，林入深点了两下空中面板，那几条锁链便突然变成一束光消失不见，008的手臂和双腿垂落到床上。

表面的肌肤重新变得光滑柔软，是人类皮肤的肌理，胸口有淡淡缝合线的痕迹，看得出来缝合人的心情不算美妙，缝得歪歪扭扭，那些缝合线绕着粉色的如头，交叉环绕，像开了朵艳丽的玫瑰花。

林入深把008头顶的机器取下，他便立刻睁开了眼睛，绒密的长睫毛遮住一半褐色的眼睛，眼神空白，他还没有醒过来，面孔漂亮，却少了些什么。

机器屏幕上快速翻滚着蓝绿色的英文字母线条，林入深盯着这些数据，拳头抵住下巴，眼眸变深。

最后，林入深用手挥去屏幕，008的眼睛里出现一串“ZZZZZZ”。

过了两秒，林入深捏住他的鼻子。

又过两秒，008眼里的白屏消失，转而被两个问号取代，他微微张开嘴，看到面无表情的林入深，他大脑迅速检索到对方的身份信息，确认安全后说：“先生，我觉得呼吸不畅。”

林入深松开他的鼻子，空气钻进鼻腔，他汇报工作一样，“先生，呼吸顺畅。”

冰冷的机器只用听从中心指挥，被装入人造心脏的仿生机器人比普通机器人等级要高，行为习惯上更像人类，人类有聪明的也有愚蠢的。

显然，这位叫008的机器人是后者。

林入深捻了捻手指，抬起下巴，“起来看看。”

008身上现在依旧没有任何遮挡物，身为一个装有心脏的机器人，他适当地脸红，学着人类的模样问：“先生，这样合适吗？”

林入深不说话，抱着手臂沉脸看他。

008检测到这个高大男人的表情，眼角下拉，眼神淡淡，心情值40％，低于正常水平，情况十分不妙。

于是他快速起身，不料四肢酸软，他扫描到手腕还有脚腕上的红痕，出口便是“先生”。

林入深手伸向自己的口袋，里面已经没有烟了，他拧眉，“什么事？”

008：“您对我的身体做什么了吗？”

语气恳切，如果没注意到他有些僵硬的肢体动作，他跟年轻男孩没什么两样。

林入深离他只有一臂距离，当林入深拽住他侧腰上的标签时他皮肤颤抖，又想躲开。

林入深牢牢拽住那白色的棉布，让他动弹不得。

标签是新的，看起来是新换的，因为上面还留着红色的线，跟他胸口上的颜色一样。

完整的一串数字：XING008

“你让我修好你，”林入深用力揉了下那个标签，像是检查有没有缝牢固一样，摸了两下，“睡觉不老实，只好绑着。”

008只是个脑袋经常短路的机器人，他在海量的数据库中搜索“睡觉不老实”是什么意思，终于在某个视频网站查到，看到床上的各种姿势，他双颊变红，在眼里露出害羞线之前，被林入深敲了下脑袋。

“别动不动就对我害羞。”

008道歉：“对不起先生，我就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父亲在我的脑芯片中植入信息，这是我应该有的反应。”

仿生机器人大脑中的脑芯片记录他们的一切信息，包括面对不同指令的一切回应。

这还是个话多的机器人，他接着说：“尽管我没有见过父亲，但他是联盟最伟大的科学家，制造出108位机器人，我另外107个兄弟姐妹全部奔赴战场。”

他眼睛里的亮度黯淡下去，似乎想起了伤心往事。

林入深看他片刻，听到他继续说：“您是个好人，把我重新修好，从此先生就是我的父亲。”

林入深嘴角抽动，没理会他这些无厘头的话，转过头扔给他几件衣服。

“衣服穿好。”

清淡的味道，很好闻，008抱住衣服，把头埋进衣服里，再次抬头时双眼发射出红色的爱心。

“谢谢父亲，我喜欢这种味道。”

林入深终于忍不住，“别喊我父亲。”

008：“好的父亲。”

......

008：“好的先生。”

空气中有种不合时宜的安静，林入深回头看，008两只胳膊上搭着衣服，歪着头出神，眼睛里的曲线像心电图，电流音响起，随后茂密头发上方冒出一缕轻烟。

思考过度。

“抱歉先生，我的手臂太僵硬了，不知道怎么把衣服套到脖子上。”

008愚蠢、漂亮、生活却很难自理。

林入深又是那副拉着眼尾的表情，走过去三下五除二帮008穿好上衣，是件白色的卫衣。

之后他帮008穿下面的衣服。

“抬腿。”

他下发指令。

抱着对人类绝对的忠诚，008照做，修长的机械腿缓慢往上抬起，他看到林入深手里的衣物，没见过，好奇拍照丢进大脑中扫描识别。

林入深感觉到他的身体有点抖，抬头一看，啧了一声。

008以为他在生气，“您别动怒，是我身体不够柔软。”

林入深点头：“的确如此，”他拿起008手中的牛仔裤，帮人穿好，“还要重置下你的语言系统。”

008追问：“为什么先生？”

林入深点了点他的脑袋，“这里需要再修一下。”

008还是不明白：“可是您这次摸我的脑袋，我没有发生故障。”

“不知道为什么，先生您摸我脑袋的时候很舒服。”

他眼里跳出数据。

舒适度：80％

心情值：90％

随后他睁着大眼睛，浅褐色的瞳孔天真单纯，林入深面色深沉，但008没检索到他心情不好。

008觉得人类好难懂。

林入深盯着这个小机器人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没有告诉他其实机器人的想法全部表现在脸上。

因为008被设定成这样，只有008是这样。

想到这里，林入深站直身子，挺拔的身形犹如一棵树，008被一大片阴影笼罩。

遮住身上那些扭曲的缝合线，还有关节处的连接物，穿好衣服的008此时更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这个仿生机器人被投入使用才不过五年，还是个不成熟的三等机器。

008注意到林入深的视线，拉拉身上的衣服，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谢谢先生，这是我第一次穿人类的衣服，用你们人类的话叫做量身定做。”

那两串粉红色的爱心再次冒出来，林入深移开眼睛，“也别喊我先生。”

008缓慢放下手臂，“先生，我还能喊您什么呢？”

“喊哥。”

林入深命令道。

“哥？”

008自动学习人类的各种称谓语，跟他们机器人家族并不一样，尽管不理解，008还是乖巧喊道：“哥。”

008头顶又传来那种让他很舒服的触感，他不受任何控制地往前两步，在林入深手掌下轻轻晃动自己的脑袋。

这样左右磨蹭，很像猫科动物在主动求摸。

林入深嘴角愉悦，垂眼看到表情空白被强制关机的008，伸出手指，把他浓黑的头发揉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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