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式自我存在证明 第28章 第六幕 福利院（八）

“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

来者似乎是小跑着，怀揣着激动而来。

就见闻未来一把拉住门边，利用惯性将自己甩进房内，稳稳落地。

紧接着一跨步，张开双臂，一把环住坐在那看着书的人的上半身，将自己的脑袋凑了上去。

“诗安，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一个？”

诗安合上书本，伸手将她的脸推远，站起身，将书放在了几步远的柜子上。

闻未来牛皮膏药似的黏上去，追问着：“你不说的话，我就先和你说坏消息了？”

诗安摆弄着书，视线落在了自己手上的绷带上。

在闻未来凑近后，她转身用视线扫了这笑得阳光灿烂的女孩上下一眼。

——嗯，挺生龙活虎的。

“你喜欢先苦后甜。”

诗安为她解释着，换来的是闻未来愈发鲜艳的盛放。

其实她一直觉得闻未来很像向日葵。

只是一开始有些恹恹的。

——话说，最近林佑箬都没怎么找她了。

虽然之前林佑箬确实在回馈这方面费了她不少时间，但最终，也确实是兑现承诺了。

只是……

结果出乎诗安意料了，林佑箬很干脆的给了她一串电话号码。

这言外之意或许就是让她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他本人好了。

但出于谨慎，诗安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联系过他。

倒不是不相信这电话号码的真实性……

“bingo答对了。”

闻未来的叫唤使她回神。

诗安面上神情未变，自顾自地返回原位坐下。

闻未来自然是跟上去，对她这副冷淡的样子也是产生了免疫力，随手拉了一把椅子便坐到诗安身边开始了表演。

“坏消息就是……”

她故作神秘，停了许久，然后两手抓住诗安的手紧紧握住，用那双杏仁眼深情地看着诗安，“我听院长说，五天后你就要和这一批次的人往下走了。”

诗安向来不知怎么应付她这副模样，没有看她，也没有抽出自己的手，由着她抓着，叹了口气：

“别告诉我你又故技重施了。”

“怎么可能呢？我才不会是那种人。”

闻未来在诗安质疑的目光下默默转移了视线，随后又如忽的想起什么没说，激动道：“你快接着问，‘好消息是什么？’”

“那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就是，我和院长申请了和你一起走。”

“不行。”

诗安听此，下意识就否定了。

闻未来没有想过诗安会这么回答，一下子便愣住了。

支棱起身子反问道：“为什么？”

一时之间，诗安也没想好一个能让她信服的理由，于是换来的便是闻未来机关枪似的不停追问。

“有个伴多好啊，还是说，你压根就没想过和我一起？”

——确实没想过。

诗安心底肯定道，却是不敢说出口。

于是回到嘴上还是刚刚那干巴巴的两个字：“不行。”

闻未来瞪圆了她那双杏仁眼，里边全是对诗安回复的不可置信。

就在诗安以为闻未来会继续追着问题不放时，对方冒出一句："行吧。"

这回是轮到诗安有些疑惑了，毕竟闻未来并不是这么容易就答应的人。

但诗安只是转念一想，却又明白了。

嘴上的答应，也算是个答应。

也许下一秒就会偷偷溜进那群人之中，等着到B区时给她一个大惊喜。

诗安最终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便没再追问下去。

而这边的闻未来却像是为此不高兴了般，站起身，拍了拍手，理了理衣服，弄出不小的动静来。

诗安早习惯了她这般态度，因为目的向来是希望诗安能注意到她，给她些关怀。

一次两次还好，但反复多次，是个人都会厌烦。

只是这次，有些不一样。

在闻未来作势要离开时，诗安脑内突然像是针扎一般疼，不详感顺着针眼径直向下流淌，最终灌满她整个胸腔。

在这个过程中，诗安已经起身抓住她了，不受控制的，几乎是下意识询问："你要去哪？"

闻未来则是对诗安此次的大反应有些意外，视线下移，却是自己被抓住的手腕有了泛红的趋势。

她用的力气不小。

闻未来似乎是被诗安这副认真的模样吓到了，收起了嬉皮笑脸，转而向她解释道："其实......是去见我爸爸妈妈。今天是见面日，顺便......"

她顿了顿，嘴角上扬，"再问问他们的意见。"

她像是找到了靠山般，语气里有了些得意洋洋的味道："要是他们也同意的话，我才不管你怎么说呢！"

诗安只看到这株假装生病的向日葵重新有了活力，向她扬起了最大的笑脸。

只是很可惜，诗安心中的那点不详像是风吹起雾霾般，笼罩在她心头，几乎无法消散。

但她没有理由再抓住闻未来了。

和往常一样，这次她没有选择挽留。

—

"乖女儿～好久不见。"

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站在不远处，张开双臂，迎接着向他飞奔而去的女孩。

男人头发用发胶梳理得油光发亮，相貌平平，较有特色的或许是那笑得眯成两条缝的的双眼，和那薄嘴唇上的八字胡。

一身是新式定制西装，崭新得像刚从设计师手上拿过来般。

"爸爸，好久不见！"

闻未来惊喜地回应着，双颊红扑扑的，喜悦之情几乎要从整个身体漫溢出来。

她同往常一样冲进自己父亲的怀抱，然后便是打开双手站定原地，像是模特展示般，让他们看个究竟。

"哎哟，未来可以站起来了～"

站在男人身旁的女人出了声，若不是她身材太过矮小，还真叫人容易忽视了她。

就见女人体态丰腴，身上的衣服似乎是上好的绸缎制成，在阳光下显得波光粼粼。而她似乎不嫌热般，既披了件狐毛披帛又戴上了黑色手套，这还不够，手上还戴着一枚蓝宝石钻戒，晃得人睁不开眼。

都因着头顶那大檐帽，模样让人瞧不清晰，只看得见那火燎般的嘴唇。

但她这语气，听上去却不似那么的喜悦。

隐隐间好像咬着什么东西般，让人耳根难受。

"啊，未来可以站起来了。"

那男人跟着也感叹了一句。

微不可闻的，好像有一声叹息。

但闻未来本人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没察觉，仰起自己的脑袋向他们炫耀般："是的，我站起来了！爸爸妈妈，我还要和你们分享一件事！"

"噢？什么？"

闻父和闻母交换了个眼神。

"我交上了一个新朋友！"

"啊，那真是件好事。你要和我们分享你和你新朋友之间的事吗？"

"是的！但是她五天后就要离开福利院了......"

闻父挑了挑眉，追问道："为什么呢？因为她要被她爸爸妈妈接走了吗？"

"不是的，她是要去到B区了。"

闻未来低下了头，面上难掩失落。

只可惜这没能落到她父母眼里，他们俩在她没注意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我可以和她一起去B区吗？"

闻未来满怀希冀地抬头。

她相信她通情达理的父母一定会答应的。

“去B区吗？”

闻父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偏了偏头看向身旁的女人，二人似乎已经习惯用这种方式交换心中所想。

“当然可以了，亲爱的宝贝儿～”

闻母的声音是悦耳的，讲话很像是在歌唱，开口便满是甜腻腻的味道。

她蹲下身子，裙子全触了地，染上了地上的泥巴尘土。

已经不成看了，但闻母似乎全然不在意。

她这样做，似乎只想让自己和自己的乖女儿更近一点。

至少看上去是平等的。

—

仍在房间里的诗安焦躁地将手中的书一扔，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视线不停地在墙上的挂钟和闭合的门来回流转。

闻未来离开后，她心中的不安感不减反增。

愈演愈烈。

她只感觉这种感觉在她心脏处开始膨胀，只剩下薄薄一层黏膜兜住，好像下一秒就会彻底爆裂。

她用左手握住自己发抖的右手，将双手放于自己唇前。

哈气。

但指尖凉度不减。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她的双手就在跟前哆嗦着。

——好害怕。

但她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又一次，她的视线落在了门口。

只是这次，她没有犹豫，拉开门，便向外跑去。

诗安似乎从没有这么剧烈运动过。

脚步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剧烈的碰撞声，像死亡的倒计时在她耳边响起。

“咚咚咚”

分明是漫无目的的，但是她就是凭着自己的一厢情愿去寻找。

结果是，转角撞到了一个同样步履慌张的人。

和初见时一模一样的情景。

A25号。

编号A的吊车尾，总是为自己可能落到更后面的编号而胆战心惊，从而总是以一副怨恨世界的目光看着每一个人。

除了常宁。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她不再以愤恨的目光看着诗安。

而是一种乞求的……

乞求的？

为什么会是乞求的？

诗安脑子里无端蹦出这么一个问题来。

时间好像在此刻静止了，但方才奔跑时产生的嗡鸣声仍在她耳边响个不停。

疑问伴随着巨大的黑色阴影不断涨大。

“D100号……你……你去帮帮……”

A25号应该是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场景。

此刻的她连话都说不利索，面色惨白。

而她脸上那副眼镜，因撞得不轻掉在地上，也无人问津。

还在涨大。

“帮谁？”

诗安一把揪住A25号的衣领，冷声质问道。

“B……”

A25号哽咽着，眼泪夺眶而出，两只手胡乱地抓着诗安，似乎在为自己的慌乱寻找寄托，“36号……36号……她要死了……你帮帮她……你帮帮她……”

黑色阴影最终破碎了。

不是吉兆。

反而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黑色。

“啪”

清脆的一个声响。

诗安挥向A25号的手没有放下，她利声呵斥：“别在这拖延时间！告诉我怎么做！”

“药……拿药……”

似乎获得清醒的A25号喃喃道。

没有犹豫，诗安将这滩烂泥甩到地上，任由她瘫坐在地上，如恶魔低语般在那不停念叨：

“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只是路过的……她去了……她去了……”

—

诗安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拼命过。

印象里这么一次奔跑是在哪一次？

茫茫中她好像又回到了一片火光中……

她摇了摇头，将不切实的想法全部抛出去。

身上的绷带在此刻像是累赘一般，好像桎梏着她的行动。

被濡湿了也不知是奔跑热出的汗还是冷汗。

她试图踹开闻未来房间的门。

无果。

最终只能砸门。

想象中的那人来开门的场景已经破灭。

现实在催促着她去相信不是幻觉。

门开了。

却不是闻未来。

“药！她的药在哪里？”

诗安一进门便开始四处翻找，同时询问着那个一脸茫然的小机器人。

“主人的药在床头柜里……”

话音未落，它就看到这位主人的好朋友像一阵风似的离开。

“主人……”

它顿了一下，接着便像是程序出错了般，喃喃道，“大人……”

—

你说，人和人在相处不久的前提下，能产生很深厚的感情吗？

或许可以。

但其实对诗安而言，这很困难。

她不想承认闻未来对她而言很重要。

她只是做了一件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

她不想看见有人在她面前死去。

诗安记忆里，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应该是见到父母惨死的尸体那一次。

两败俱伤。

而这一次，她飞奔过去，发丝随风飘舞。

颊边不知是汗还是泪，但流入口中，像海水。

她握紧了手中的药瓶。

咬紧了自己的牙关，却是又再一次地迈大自己的步伐。

那手指盖住的地方，隐藏着几个字：

适用于先天性心脏病患者。

只是不同于上一次那恶趣味的想法。

这一次诗安想的是：

求求你，等等我。

在看到被男人抱在怀里面色唇色发绀的闻未来后，她几乎要不认识对方了：

当初那么可爱的面色红润的女孩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痛苦的，狰狞着，几乎是在用自己的全力绞着那颗心脏。

但实际上闻未来是触不到的。

隔靴搔痒般。

诗安只注意到平日里攥紧衣角的女孩将位置换了个地方。

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

不知是哽咽着还是跑太快喘不上气了，诗安举起药瓶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尽全力向她靠近。

来得及。

来得及。

来得及！

她注意到闻未来仍在动作。

诗安嘴角扬起，然而下一秒，却是整个人狠狠摔倒在地上。

手臂的绷带被划破，膝盖也在摩擦中留下了血痕。

似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她没察觉到。

她只看到刚刚没抓稳的药瓶飞了出去。

滚了好远好远。

而一个女人的高跟鞋不适时地出现。

轻轻一抬脚。

那药瓶就像路边的小石子一样，越来越远。

诗安脑子空白了一刹那，准备爬起身来去捡，却是忽的愣住了。

火辣辣的痛觉在此时才像复苏的春风般像她席卷而来。

闻未来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垂下了。

空落落的，像是胸口忽的漏了风。

手怎么晃，诗安的人也跟着晃。

“嘀嗒”

是血滴落在地的声音。

（闻未来个人场 落幕）

科学纪年152年6月25日

“如果……那时候我拉住她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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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六幕 福利院（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