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室里,眉豆坐在沙发上玩消灭星星,她把冷气的温度开得很低,身上裹着毛毯,脚挂在沙发下一翘一翘。
楼下传来门铃的声音,她扭头朝外看了眼,门铃又响了一下,她放下手机,掀开毯子跑下去。出了起居室,踩在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上才突然觉得脚底冰凉,她才想起没穿拖鞋,刚想折回去,门铃又响了,她只好小跑着下楼。
打开门,沈候被一群他的朋友扶着,车道上停了一排形形色色的汽车,宋密秋匆匆关上车后备箱,推着一只行李箱走过来。
眉豆呆在那里:“他……”
宋密秋把箱子放在门口,从别人手中接过沈候的一边肩膀,朝眉豆微笑:“有点喝多了。要换鞋吗?”
他低头,看到眉豆光着的脚,十个脚趾甲都涂着酒红色的指甲油。
“没事,直接进来吧。”
宋密秋扶着沈候坐到沙发上,转头对眉豆说:“去穿上鞋,你们家好冷。”
眉豆走到空调面板前,把温度往上调了两度,又走回沙发上坐下,手心摸了摸沈候滚烫的脸颊。她问宋密秋:“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眼神躲闪:“前两天。”
眉豆没表现出什么,对他说:“我们一起把他抬楼上吧?”
“我来。”
宋密秋抱起沈候,把他扛在自己肩头,走到楼上,眉豆领着他往客房走,让他把沈候放在客房的床上。
他低头看着脸红扑扑的沈候,衬衫扣子开到了肚子,闭着眼睛,那一溜儿睫毛细细密密。他问眉豆:“吵架了?分俩屋睡?”
眉豆伸出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衬衫拢了拢:“他一身酒气,这么臭,我才不要和他睡。”
“穿上鞋吧,”他低头,“楼上更冷。”
她睨他:“你体寒吧?”
两人走出客房,眉豆去套间的起居室穿上拖鞋,和他一起走下楼。
她朝外看了眼:“他们走了?”
宋密秋点点头。
“谢谢。”
他拿起茶几上的一个玻璃杯子,里面装着水,沉在底下的是一个粉色大脑形状的东西。他困惑地伸了伸脖子:“这什么啊?”
眉豆笑起来:“假脑子。”
他放下杯子:“好可怕。”
她拿过来:“一开始是很小一个,只要每天换水,最后可以长到人脑那么大。”
“你好可怕,”宋密秋往远斜了斜身子,“那怎么,等它长大了你还要给它换一个大缸?”
“有浴缸嘛。”
他嗤笑了声,看眉豆低头专心盯着杯子里的假脑子的样子,她别在耳后的一绺头发就这样一点一点滑到她嘴边。
猝不及防地,眉豆抬头看向他,手里还捧着那杯子:“沈候和你说什么了?”
“嗯?”宋密秋捏了捏自己耳朵,“也没有说什么。”
“喝那么多酒,他肯定讲了很多我的坏话。”
宋密秋一笑:“没有。”
“真讲义气呀,一个字都不告诉我。”
他无奈道:“他说他爱你,要和你天长地久、百年好合,行了么?”
眉豆大笑起来。
宋密秋看她喜形于色的样子,扭头望向窗外寂静的院子:“每天不上班,无不无聊?”
“我改简历呢,准备找工作了。”
“是吗?”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欣喜,“回来吧,我和黄总说,还是让你做项目经理。”
眉豆摇摇头:“不要。怎么我就非得沾点儿谁的光才能做事呀?我又不是不行,干嘛不能自己找个工作呢?”
“我知道你能,”他朝她递了个眼神,“不早了,我走了。”
眉豆起身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车子远去,才转身关上门。
第二天沈候醒来的时候,脑袋闷闷地阵痛,他撑着床板坐起来,才发现浑身的肌肉也酸得要命。
他低头,自己还穿着昨天那一身衣服。
从菲律宾回来之后,沈候一直住在宋密秋家里,这会儿醒来,以为自己还是在他那儿,扯着嗓子喊:“宋密秋!”
没想到走过来的是眉豆。
她刚洗了澡,套着浴袍匆匆跑到客房门口,长发湿湿地挂在胸前,手里拿着一条白毛巾,三两下把头发包进去,头上像还顶着个脑袋似的,这一对比,倒显得她一张小脸尖得出奇。
“醒了?”眉豆走到床边坐下,“你要喝水吗?”
沈候环视一圈这个房间,自己真是回家了,这是在客房。他低下头,闻到自己衣服上各种脂粉、香水、酒精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下了床:“没事,我先去洗个澡。”
热水哗啦哗啦地冲在身上,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头发上的水珠飞溅,他关掉水龙头,挤了两泵洗发精往头上搓出泡泡。
这个澡他洗了很久,一边冲着热水,一边想着过去的日子里和眉豆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因为韩行,因为韩行,因为韩行……
总是因为韩行。
明明是他和眉豆的爱情,怎么总在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消磨?
他也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办。他是看不惯韩行,但他也清楚这世上哪有他讨厌谁,别人就得跟着讨厌谁的道理?眉豆和韩行之间,哪怕没有她所谓的恩情,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要她说断就断,她肯定做不到。他也不希望自己是那种对老婆管头管脚的人,可是要他看着眉豆和韩行一如既往的亲密无间状,他也做不到,光是想到韩行他都别扭地浑身痒痒。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水龙头下冲了多久,久到指尖被泡得发白发皱,久到眉豆推开浴室门进来,问他:“没事吧,沈候?”
“啊,马上。”
他匆匆又揉了两下头发,关了水。
楼下,眉豆正在厨房忙活,餐桌上他常坐的那个位置放着一杯温的蜂蜜水,他闻着灶台那儿飘出来的香气坐下,小口喝了一点点水,盯着眉豆的背影出神。
过了会儿,他起身走过去,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抬起手臂揽着她的肩膀:“煮什么呢?”
“小馄饨。”
他掀开锅盖看了眼:“哪里来的馄饨?”
“前两天你妈妈过来的时候拿来的。”
他的手捏着她的肩头:“噢。”
眉豆转头看他:“你要放香菜和葱么?”
“嗯?”他疑惑地一挑眉,“家里有这两样?”
眉豆关小了火,拉着他走进后院,角落里放着两只泡沫箱子,深色的土壤里,一个种着青葱,一个种着香菜。
“你种的?”
“嗯。”
他蹲下来:“我摘了啊?”
眉豆说着“别”,转身要回厨房拿小剪子,他已经手快地择下两节,又拔出一根青翠的小葱。
“喂!”她叉着腰,瞪他,“你怎么能直接拔嘛,根都拔起来了,它以后就不会长了。”
沈候一手抓着葱,一手抓着香菜:“难道剪掉的就会长?”
“当然了,”她朝他翻眼睛,率先进了屋,“白痴。”
两碗馄饨端上桌,他们并肩坐着,没有说话。沈候那碗放了醋,酸味在整个餐厅飘。
直到沈候三口地吃掉一整碗馄饨,又仰头把那杯蜂蜜水喝掉,他看向眉豆,她举着调羹,眼睛看着远处出神。他问:“宋密秋送我回来的?”
眉豆看他一眼,低头喝了一点汤:“嗯。”
“他说什么了?”
她低头咧了咧嘴:“没说什么。”
沈候盯紧了她的嘴角:“你笑什么?他到底说了什么呐?”
“真没有。”眉豆放下调羹,把脚踩在椅子上,双腿折在胸前,用手臂环住。
“不说算了。”他站起来,把两只汤匙放进同一只碗里,再把这碗叠到另一只碗上,一手拿着这两副餐具,另一手拿着水杯走去厨房。
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眉豆给他拿进厨房,是工作电话,她示意他出去,自己把台面上的两只碗拿水冲了两下,又拿起还在炉灶上的汤锅,把里面的汤水倒进水槽,把这些东西通通放进洗碗机后,她拿厨房纸擦了一圈台面。
等她收拾好出来,沈候已经在楼上书房对着电脑处理工作了。
眉豆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空,她就在家里走来走去,把每个房间都转了个遍。走到他的游戏房,眉豆才发现刮台风那段时间贴的胶带还没撕掉。
前几天她想着沈候可能快回来了,看着家里每扇窗户上的米字,怕他看到两人又要吵起来,就踩着椅子爬上爬下地把家里的窗户都清理干净了,有几段胶带粘得特别紧,她怕硬撕会留下印子,拿吹风机对着吹了好久。
没想到单单遗漏了这一间。
她侥幸地舒一口气,扭头看了眼门外,确定沈候不会过来,她走到窗户前,小心翼翼地扯起胶带的一个角,要继续往下撕,才发现粘得死死的。
她去浴室拿吹风机过来,插上电,对着胶带来来回回吹了好久,试着捏起那一角,果不其然,马上就能轻轻松松地揭下来了。
一大团胶带在她手里捏着,眉豆把吹风机的电线绕好,转身要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发现沈候站在门口。
他看着她胸前抱着吹风机,手里的胶带一会儿粘到左手,一会儿粘到右手,他就这样静静盯着,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只是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听到这个房间传出吹风机的声音,好奇地走过来,就看到她在窗前,踮着脚在给胶带加热。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久,好像刚才那些和睦的画面都在这两道凌厉的视线里被割成一张张碎片,而藏在这画卷下点燃已久的火苗,早已把那一片烧得烟熏火燎。
眉豆深吸一口气,侧身从他身边绕出去,把吹风机放回浴室,胶带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她双手扶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自己忐忑的样子,她忽然觉得好委屈,这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呀?明明应该是最让自己安心的地方,她偏偏在这里最提心吊胆。
想着想着,她走去衣帽间,脱下身上宽松的睡衣短裤,套上一条肉粉色的无袖连衣裙,上身被衣料包裹得玲珑有致,下身的裙摆又像荷叶似的散开去,堪堪遮住大腿根,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什么问题后走到梳妆台前好好打扮了一番,往眼皮上抹着深色的眼影,又贴厚重的假睫毛,怎么妖冶怎么来。
她下楼,踩上鞋柜里最闪的那双高跟鞋,把车钥匙丢进包里,不和沈候打一声招呼就疾驰而去。
日子不知不觉就过成了这副样子。
她面对宋密秋能轻轻松松地笑,面对韩行能开开心心地笑,唯独面对沈候,她只剩下一声疲惫的叹息。
眉豆和几个朋友在BSK疯到了天亮。
期间她的手机响了又响,看着沈候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她没理,一次两次三次,直到妈妈给她拨了电话过来,她才起身去洗手间接。
妈妈语气严肃:“你在哪里啊,眉豆?”
“和**他们在一块儿。”
“沈候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她听到那个名字就不耐烦:“我们在玩儿呢,谁的电话我都不接,也就是我的亲妈——您是个特例。”
妈妈不和她玩笑:“你别给我拎不清,早点回去;给人家回个电话,不要让他担心。”
她没管,挂了电话回到卡座,又被朋友拉进舞池,摇头晃脑地和大伙儿贴在一起。
中午眉豆在朋友家里醒来,其他人还歪七扭八地躺在沙发上或地上,她轻手轻脚地拎上高跟鞋走了出去,车还停在嘉里中心,她走到小区门口等了一会儿,一辆出租车都没有,她只好往外走,踩着那双闪亮的恨天高,双腿酸得发抖。
身后传来哔哔两声喇叭,她半弓着身体回头,车已经开到了她身边,窗户降下来,韩行朝她喊:“喂,你再弯腰屁股要被人看光了。”
她立时三刻站直了,坚定地蹬掉高跟鞋,踮着脚坐上车,使唤他:“帮我把鞋拿上,我不能弯腰。”
“你……”韩行和她大眼瞪小眼地僵了会儿,无奈下车,把两只鞋握在手里,往后排一丢。
他闻到她身上的酒味:“你这是一晚上没回家?”
她露出一个特别动人的笑容:“在BSK。”
“哟,找工作去啊?”
她哈哈大笑,一下明白他在说他们那次初遇:“是啊。”
韩行打了个电话去公司,说自己要晚点儿到,会议延迟。挂掉电话,他重新发动车子:“把你送回去?”
“送我去嘉里中心,我车在那里。”
“你这副宿醉的样子,能开车么?”
“没事儿,”眉豆按着太阳穴,“大不了开慢点。”
回到家,沈候的车子并不在车库。
眉豆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好像松了一口气,却又始终有一口气在胸口吊着。
她脱掉衣服,光着身子往浴缸里放了一池热水,又从柜子里倒腾出蓝色的浴盐倒进去,音响放在洗手台上,播着她喜欢的流行乐。她舒舒服服地躺进浴缸,开了按摩,不断地有气泡冲着她的后背,她发出惬意的哼哼。
一边泡澡,她一边和韩行发着短信,她的鞋还在他那里。
沈候一直没有回来,直到晚上眉豆准备要睡觉了,在浴室里涂脸,隐约听到很重的一声嘭,是车库和客厅之间的那扇门被关上,她往外走了几步,果然有上楼的脚步声,她又闪回了浴室,轻手轻脚地合上这扇磨砂玻璃门。
她听到那大步走进卧室的声音停了下来,镜子里映出身后磨砂玻璃上被一具高大的身体堵住的一片黑影。
沈候的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了,却在要推开门进去的前一秒,犹豫了。
一声很轻的叹息从他的心底钻出来,溜进了眉豆的耳朵。
他们中间只隔着一扇门,他的手搭在外侧的门把手上,而她的手搭在内侧的门把手上,两人的体温渐渐让两只金属的把手变得温热,而玻璃上,一片阴影覆盖着另一片阴影。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