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宋密秋和沈候打完球,去广式茶楼吃早茶,沈候单独叫了一客蛋挞和萝卜糕打包,他合上菜单:“给眉豆带回去,她喜欢。”
宋密秋笑他:“真是做起二十四孝好老公了。”
沈候把两人的碗放在中间的玻璃大碗里拿茶水洗了洗,**地捞出来,放回各自面前:“要我说,幸好是没谈恋爱直接结婚了,不然幸福快乐全在谈恋爱的时候磨光了,只剩下一地鸡毛,哪里还结得成婚?”
宋密秋点头:“是啊,更何况是你和眉豆这种前科很多的人。”
沈候噗嗤笑道:“什么前科啊……”
他转头一想又觉得不对:“那你结婚前两年把幸福快乐磨光了,难道后两年离婚啊?”
沈候啧一声:“不要说那两个晦气字。”
宋密秋配合地拍了三下木头凳子:“呸呸呸。”
“结了婚就不一样了,还新鲜的时候两个人的人生就被缠绕在了一起,往生活里扎了根,即使后来彼此生厌,看到对方心里就不舒服,都比不过分开会带来的痛。”
他低头笑了笑:“结婚没多久,感悟就这么深刻?”
“我是提醒你,”沈候一双大眼睛灼灼地看向宋密秋,“你要想好。”
侍者过来上菜,两人打了一上午球,都饿了,狼吞虎咽,不多久桌上的盘子一个一个都见了底。
宋密秋手机亮了几下,是工作信息,他按掉屏幕,把手机倒扣,他关心沈候的生意:“你的小公司最近怎么样?菲律宾这段时间不太平。”
“唉,”沈候无奈地往椅背上一靠,“烦死了,这帮人跺跺脚,遭殃的都是我这种小老百姓。”
“新桥仪器,新河仪器,”他念念有词沈候公司的名字,“你名儿起的就不对,这个‘新’字,就暗示着你要不断开新的公司。”
“得了吧,我才不信这个,”沈候扁了扁嘴,“但不是我说,营销做到点儿上了,是真的有用,新桥不就是被那些杀千刀的事件营销搞垮的?”
“哟,说这话什么意思,想挖眉豆啊?”
沈候无奈地笑笑:“早就挖了两百回了,挖不动呀,她对你忠心耿耿。”
宋密秋戏谑道:“哪里是对我忠心耿耿?”
沈候知道他意有所指,不快地斜他一眼;“别提他。”
“我以前还以为你对韩行别扭只是因为眉豆。”
“嗯?”沈候不解,“那还能因为什么?”
“你不知道啊?”宋密秋的眼珠子在阳光下颜色更浅了,神色愈发不明,“刚才不是还骂呢?新桥仪器的那些丑闻,那几起事件营销,就是韩行做的呀。”
沈候开车回家,车里静静的,没放音乐也没放广播,皮饰崭新的气味在他的鼻尖流转。
回忆起宋密秋正式介绍他和韩行认识的那天,韩行听到“新桥仪器”四个字,就脱口而出他们公司做的产品。
居然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和韩行之间的渊源除了女人,还有工作;除了私,还有公。
说实在的,沈候对韩行没有太多个人的看法,他对这个男人的一切了解都是从眉豆身上延伸的。眉豆有时候和他聊天,说着说着就说到韩行身上了,讲韩行今天给自己安排了什么什么特别辛苦的工作,讲韩行今天穿了一件怎样怎样特别时髦的衣服,讲韩行以前和她说过的营销经,讲韩行在西北的家乡有多漂亮……其实他听到也不觉得特别介意,也没有特别不舒服,她毕竟是有她的朋友的,何况这个人对她来说还是个伯乐,哪怕她没有承认过他也看得出来以前她喜欢过这个人,但是那都是过去不是吗?他相信眉豆在感情上坦坦荡荡,不做那种东食西宿的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韩行这棵仙人掌上的针扎扎实实地刺到他身上了。
韩行竟然做了那些事件营销,只为了让他的公司被那些大拿低价收购。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沈候都觉得可有可无,即使是一些对大多数人而言来之不易的东西,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探囊取物,但是他的公司不能和那些事情同日而语,这是他活到这么大做过最投入的一件事,哪怕是高考他都没花过那么多心思。他不是受不了失败,如果是他们的产品不如别人,他输,他认了,可他不能接受自己堂堂正正地在这个比赛里,却是被别人的歪门邪道挤出去的。
还有一个问题是,眉豆知不知道?
她绝对知道新桥仪器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那她知不知道这事儿的幕后黑手是韩行?
沈候沉着脸把车停进车库,拎着打包的白色塑胶袋进了家门,客厅空荡荡的,他抬头看了眼二楼,换了鞋走上去。
家里很静,二楼走廊有淡淡的花香,眉豆在走廊尽头的壁龛上放了一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六朵粉白的泸定百合。
他走进卧室看了眼,人不在,又往书房走去,门虚掩着,走到门口他就已经闻到墨香,透过门缝看见眉豆正在书桌后面写字。他敲了两下门,她抬头看过来后他才推开门进去。
“和宋密秋约完会啦?”
沈候本是心里憋着气的,可是她一说话他就笑了,气还是闷在心里,但脸上不知不觉就换成了笑脸。对着她,他没办法。
低头看着她今天写的字,难得,一笔一画端端正正。眉豆平常喜欢写草书,他总戏说是因为草书本来就乱,她胡写别人也看不出来。但今天她拿细笔临摹钟绍京的《灵飞经》,那一手小楷轻而不浮,于飘逸中见稳妥。
眉豆放下笔:“小楷写起来是真累呀。”
“我买了吃的回来,下楼吧。”
“你们去吃什么了?”
他转身往外走:“不告诉你。”
眉豆跟上去:“你不会带回来的是你们吃剩的吧?”
他走下楼梯:“正是。”
“这么恶心?”
“恶心死你。”
眉豆走到茶几前,打开那只塑胶袋,里面有两个透明盒子,一个里面是三只蛋挞,另一个里面是三块萝卜糕。
她叹道:“这么好?全是我爱吃的。”
“吃死你。”沈候在沙发旁的摇椅上坐下,腿搭在脚凳上。
眉豆好笑;“气性这么大,你是不是今天打球输了?”
他不屑一顾:“我什么时候输过?”
她仔细思考了下:“上周。”
“诶哟,你吃吧,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沈候坐了两分钟就被眉豆骂一身汗臭,让他上楼洗澡,等他擦着头发再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把两盒东西全吃完了,穿着一件卡其色的毛衣蜷缩在沙发一角玩消灭星星。
眉豆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好渴,倒杯水,谢谢。”
“没长腿吗?”他说着往楼梯另一边的厨房走去,打开柜子,里面空空的没有一只杯子,他又弯腰拉开洗碗机,头发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他连忙拿了只杯子出来,左手隔着毛巾抓了两下头发,站在饮水机前犹豫了一下,朝客厅喊;“冷的热的?”
“热的。”
他按了两下按钮,六十度。
沈候端着水回到客厅坐下,眉豆从他手上接过,喝了一小口就放到茶几上了,拿过沈候脑袋上的毛巾,跪在沙发上,乱七八糟地擦他的头发,水是擦掉了,头发也乱得像鸡窝。
她嘿嘿一笑:“我给你吹一个造型吧?”小跑着上楼拿了吹风机下来,呼啦呼啦对着他的脑袋狂轰,吹干后两人站在门口的全身镜前,沈候左右歪了歪脑袋,头发被她吹得傻傻的。
他说:“好难看。”
“那是因为你长得难看。”
沈候对着镜子把头发抓乱了些,咬牙切齿地说:“你瞎了!”
两个人就在客厅这样闹了一会儿,他好像心里的郁闷少了点儿,虽然从进门开始他就想质问眉豆知不知道韩行做的那些事,但是这会儿好像变得不重要了,他相信她。
他抱着眉豆躺在沙发,看她玩消灭星星。
但或许,还有一点他不断回避的事实,就是他输给了韩行。管他是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结局已经板上钉钉,他沈候,就是斗不过韩行。
而他并不想让眉豆知道,他曾经输给过韩行。
眉豆发出一声惊呼:“诶呀,死了。”
他把脸贴在她软软的脸颊上:“我们晚上出去吃吧?”
傍晚两人走出去,也不想开车,四月了,天气不冷,他们就拉着手往外走,过三个路口就是知味观,他们拨开塑料门帘走进去,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
眉豆看了眼手机,爸爸问她在干嘛,她拍了张店面的照片发过去:“吃饭。”
爸爸怨声载道:“不回家吃。”
她逗爸爸:“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结果爸爸不说话了,眉豆又连忙找补:“我乱说的,爸爸。我爱你。”
沈候在对面把菜单递过来:“谁啊?”
眉豆看他自己的手机:“我爸爸。”
他划动屏幕,笑了笑:“他以为你要抛弃他,偷偷抹眼泪去了。”
“草莓族。”她说完,把手机塞回包里,放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韩行比眉豆晚两天回来,养牛族的各项市场数据文件堆满他的办公室,周末他也待在公司加班。
手机忽然响起眉豆的电话,他心念一动,迫不及待地接起来:“眉豆。”
那边却没有声音。
他静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声音,只能听见一些隐约的嘈杂。
“眉豆。”他又叫了一声。
依然没有回答。
他的手忽然有点抖,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抓起桌角的车钥匙就往电梯跑去,急促地按着下行的按钮。
上了车,他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如同弩箭离弦似的蹿出去。他手机里一直有眉豆的定位,匆匆往那个方向绝尘而去,奈何开出去几十米就堵在了路上,傍晚的市中心就没有不堵的时候。
那种情形,不会再重演吧?
他的手指焦虑地一下一下拍在方向盘上。
不会的,不会的,兴许真的是误拨了。
从文一西路的隧道出来,车速终于能上八十了,他左右看看后视镜,尽可能地开快。
最后一个红灯前,他实在心乱如麻,心跳得快扑出来,翻了翻手机,才发现自己没有沈候的电话,又不好打给她父母,他往下划了划,打给了宋密秋。
“好,好,我先问问沈候。我出门,我现在过来。”
宋密秋接到韩行的电话,一下子也慌张起来,睡衣也没换,匆匆拿起门口挂着的一件外套和钥匙框里的钥匙,跑出家去按电梯。
等电梯的功夫,他给沈候打去电话。
“怎么啦?”沈候懒散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宋密秋急切地问:“眉豆——在哪儿?”
沈候看着好端端坐在自己对面的眉豆,觉得奇怪:“眉豆?怎么了,我们吃饭呢,你要和她说话吗?”
眉豆听见自己的名字,好奇地朝他睁圆了眼睛,伸手拿过他的手机,用口型无声地问:“谁啊?”
沈候耸肩,并不知道他的来意:“宋密秋。”
“摩西摩西,宋总,你找我啊?”
听到眉豆的声音,宋密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电梯门开了,他朝里面的人颔首,转身往家走。
“你没事吧?”
“啊?”那边顿了顿,“我要是说有事可以不加班吗?”
他哼了声:“你吃吧,挂了。”
关上家门,他坐在鞋凳上给韩行拨电话。
“她没事,可能是不小心点的吧,她和沈候在一块儿呢。”
宋密秋低头把鞋脱掉,才发现自己出门的时候压根儿没换鞋,家用拖鞋出去踩了一圈,底都脏了,他起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干净的。
韩行已经赶到那家知味观门口,他一下车就看到了窗口的一排桌子那里,最角落的那一桌坐着的那对男女,男人穿着一件黑色运动衫,领口的地方露出一截内衬的白短袖的领子,拿着手机在讲话;女人穿着卡其色的毛衣,长发搭在肩上,低头吃东西的时候不方便,她的左手在颈边把头发抓成一束。
她从他手里拿过手机,朝他说了句什么,他耸了耸肩膀,也说了句什么,她又和电话里的人说了两句,电话挂掉后把手机放在了桌边。
过了一分钟,韩行的手机就响了。
他听完,平静地应声:“好,谢谢,不好意思。”
吃完饭,眉豆和沈候去超市买了洗衣液回家。
两人把衣服换下来,眉豆检查衣服口袋,把衬布一个一个翻出来:“沈候,你好几次衣服口袋里都有纸巾,害得我的衣服和你的一起遭殃。”
听到她的召唤,沈候从洗衣房隔壁的储物间里走出来:“诶,诶,讲不讲道理呀?咱俩衣服放一块儿洗,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我的口袋里有纸巾?”
眉豆丢给他一条黑色的运动裤:“你洗衣服之前掏口袋了吗?”
他伸手把口袋的衬布翻出来,一边翻完去翻另一边,果然第二个口袋里掉出来一包纸巾。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把纸巾放到洗衣机上面:“诶呀……”
她翻眼睛,夹着嗓子模仿他:“诶呀……”
沈候走过去,和眉豆一块儿把脏衣娄里剩下的衣服口袋都翻了个遍:“忘记了,以后不会了。”
她拉开倒洗衣液的小格子:“哼。”
“烘干机一烘,这些灰尘纸屑难道不会全被吸掉么?”
“才不会呢,烘干机只会吸灰尘毛屑那种轻的,纸屑会粘在衣服上的。”
他把盖子合上:“是吗,我怎么从来没发现衣服上有纸屑?”
眉豆狠狠踢了他一脚:“那都是我拿粘毛器帮你弄干净了呀!”
他笑着受了那一脚,设置好洗衣机的模式,按下启动键,朝她嬉皮笑脸:“有老婆就是好呐。”
她扑过去咬他:“咬死你!咬死你!”
韩行从知味观离开后又回到了公司,不大的办公室,除了他谁也没有,鸦雀无声中,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眉豆刚入这行时会主动留下来和他一起加班,她很诚实地说是因为工资比她做前台的时候高太多了,她什么都不懂,拿这个钱心虚。只这样勤能补拙了两个月,眉豆就开始迟到早退,因为她谈了恋爱。韩行也不管她,知道她不在乎全勤多的那点工资,只叫她一定把每天布置给她的工作完成。后来眉豆又分手,一分手她就老老实实地上班,再后来,他也不知道她被点了什么穴,突然就对工作特别上心,废寝忘食,半夜三点还打电话给他,他睡得迷迷瞪瞪,问她什么事,她笑眯眯地说:“我不耻下问来了。”
他眼睛盯着文件,想起那段时光就哑然一笑。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而此时窗外正正好挂着一轮皎洁明月,柔光映着窗框。
他拿过手机,按了两下,屏幕还是黑的。
是没电了。
他走到另一头的斗柜前,把上面的充电器插上,静静等了一会儿。屏幕一亮,他立刻从短信里找到眉豆的名字。
“眉豆,来帮我做市场吧。
“不再是你需要我了,是我需要你来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