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拿着东西走出任务处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再次路过院子陈禾还趴在桌上替自己哀伤。
出于某种微妙的同病相怜的感觉,他走过去打算两人互相诉一下苦,但还不等他坐下,鬼哭狼嚎就冒了出来。
“阿言啊!我不能接这个任务啊!”陈禾抹了一把无形泪,拉着他的胳膊差点把他的外衫扒下来,“我不想去那个什么斯达角斗场啊!那是要送命的!”
边说着他还跳起来捏捏自己的胳膊,“你看看我这胳膊,我这腿,我还小啊!”
温言初打断他的表演,略带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斯达决斗场?你的任务是这个?”
陈禾挠头,“对啊,是左先生特意给我派的任务。”
温言初追问,“任务内容是什么?”
陈禾拿起木牌开始读,“进入斯达决斗场并成功坚持到塔顶,中途不可被淘汰,阿言,这可是传言里的斯达决斗场啊,那可是生死不论的地方,就我这三脚猫功夫去给人当沙袋吗?”
“你说我怎么可能完成这个任务啊,这是在为难我!阿言啊,救救我啊!”他发着牢骚,一抬头发现温言初出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嘿!怎么走神了?”
温言初眸光闪了闪,当即站起身跑了,徒留伸着胳膊的陈禾疑惑。
陈禾张嘴发出一声懵逼的“啊?”
还是梨花下的凉亭,隔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茶香,纱帘掀起温言初大跨步走入亭子坐到左先生对面,直截了当问道,“斯达决斗场为什么要陈禾去?那不是我的任务?”
左先生不慌不忙饮口茶,“别紧张,陈禾进情报处也一个多月了,斯达决斗场并不危险,就算到不了塔顶最多也就是被淘汰,以陈禾的性子肯定不会因为任务而放弃性命,所以我觉得把这个当第一个任务是最合适不过的。”
片片梨花钻过纱帘落在茶水里,左先生哎呀一声,笑着道:“看来这杯茶得请我的老伙伴喝了。”
温言初忽然道:“是不是因为那个人会去?”
左先生起身走出凉亭,将浅淡茶汤倒在梨树下,他转了下茶杯眉眼含笑,“诶~我只不过是想让他去历练一下,你想哪去了?”
温言初起身掀开纱帘眯眼打量他,“情报处每一个新人都会给至少两个月的时间去适应,可如今你却让陈禾和我同去一个任务,能让左先生主动打破当时定下的规则那就说明这次任务对于陈禾来说,很重要,重要到非去不可。”
左先生半垂眼眸接下一片梨花,对他的这番话没有丝毫反应。
温言初挑了下眉继续道,“一个月前你派我去月前村执行任务,但当我赶到时整个村子都被屠杀,只剩陈禾这个半大孩子,我将他带回来安置在情报处,你对此一点意见都没有,后来我跟你提过当时救下陈禾时四周似乎有人在窥探,你也仿佛早已知情,叫我放心你会亲自查这件事,而如今,一个月过去了,左先生肯定查出来了什么对吗?”
一连串的话砸了左先生一愣,刚想出口辩驳两句便听温言初继续道:“我知你能力特殊,可预料未来之事,但偏偏体弱多病,对所看到之事只能闭口不言,所以我不会追问,只要结果是好的就都无所谓。”
他深深看了左先生一眼,目光触及他那苍白的脸时叹一口气,抬手将茶水一饮而尽后转身离开。
左先生靠着梨树看着他的背影略微苦恼,“这小子倒是越来越了解我了,唉,下一次可就骗不过了。”
虽是这样说着,他却勾起嘴角静静注视前方,漫天梨花飘落,恰好掩住他的病气,只余静谧。
回到院子里,温言初一手拿着自己的册子,一手戳了戳陈禾的额头,“这两日好好练功,别到时候第一次出任务就失败,这可是影响你之后任务星级的。”
陈禾捂着头委屈巴巴,“知道了,我努力多挺一阵,争取不丢人。”
得到保证以后,温言初收回手,末了神情复杂,“多练功吧,说不定会有用到的时候。”
他闭了闭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情报处。
此时已至正午,院门推开,墙根处的米白色小花最近开的正盛。
温言初拿着东西进了屋子,坐在书桌前开始看情报。
斯达决斗场至今已存在近三百年,最初是司家吞并了几个小型决斗场和赌场后建成的,由于其前身的特殊性,所以如今的决斗场早已脱离了寻常的打斗,而是一个大型的比试,而从中扬名的九泽塔试炼则是其最出名的比试。
平日里斯达决斗场和其他决斗场一样供人消遣,而到了特别的日子,也就是一年一度的选拔日,司家会开放九泽塔将桂冠放入塔顶,成功闯过九泽塔并夺得桂冠之人便可以获得一整条灵脉以及与司家家主见面的机会。
光是灵脉就已吸引了众多人来参与试炼,更何况还有面见司家主的机会,这几乎是有求之人最渴望的东西,毕竟司家就像一座大山,紧紧压在其他人上面,就连如今的裴不知也得避其锋芒,权势之大早已越过了世俗定义的规则,强者也只能在他们下面趴着。
再说回选拔日,它是三十年前出现的,三十年间无数人闯入塔顶却只有三个人戴上了桂冠,这也能看出来塔顶的试炼不容小觑。
温言初翻完斯达决斗场的背景揉了揉太阳穴,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啊,他本就力量不稳,要是到时候打着没灵力了那不就招笑了?
苦笑着摇摇头,他看着自己指尖,不甘心般试着释放一股灵力,却没想到稳定的力量聚在他指尖,仿佛之前的问题从没存在过一样。
他心底生出一抹疑惑,在这里待得时间越久,压制的力量便越大,他自身的灵力就越脆弱,但为何现在平稳了许多?
他深知自己的灵力无法靠外力稳定,但眼前的事实又在告诉他并非如此,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数?
该不会是……
想到那种可能他脸陡然黑了,颇有些咬牙切齿。
这两日他身边唯一的变数就是裴不知,昨日在他撞上裴不知以后对方似乎伸出了手,紧接着他就昏过去了。
彻底昏迷前他似乎感觉到一丝痛楚,游走在自己身体四处,但很快便不省人事,这么看来,说不定真的是这个人做的。
很不想承认,这一刻他确实对裴不知开出的筹码心动了。
懊恼地拍了下头,温言初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然后继续看手上的情报,认真程度比先前多了不止一分。
九泽塔一共有九层,第一层是团队乱斗,决斗场会放出妖兽与人缠斗,只要能坚持一个时辰便算作通过可以进入第二层,而第二层就开始分散人群了,它会将所有人分作九组分别投入不同的幻境,每年幻境的内容都有所不同,据传九泽塔内有无数个自然变化的幻境和秘境,所以无法直接预测今年的情况,只知道这层过后能留下的人最多也就一半。
而从第三层开始就不再是小打小闹,第六层开始大量筛人,而到了第九层,没人知道这一层会发生什么,前八层再怎么多变好歹也是公开的,看官们可以下注赌谁能进入下一层,但到了塔顶,擂台上的光幕会彻底关闭,直到半个时辰后光幕再打开时胜负已定。
塔顶的试炼向来是众人的谈资,也有人试图在选拔日开始前潜入司家,但这些人要么被发现死在司家,要么无功而返,如此神秘倒助长了街头巷尾对塔顶的议论,甚至还有人开盘今年是否有人夺得桂冠。
而对九泽塔本身的传闻也不少,有人说这是个宝物,可以创造空间也可以快速转移位置,有人说九泽塔本身就是个幻境,里面所有东西都是幻象,虽然猜测不少,但九泽塔究竟是什么应该只有司家知道。
裴不知给的情报倒是不少,但最关键的部分是一点没有,温言初合上册子重新躺到椅子上,脑子嗡嗡的。
这趟任务搞不好会亏不少,九泽塔,司家,魔尊,水太浑了,他有可能跳进这池浑水里却游不出来,但想想自己的灵力,他还是接受了现实。
接下来的日子里,温言初时常混迹在茶楼酒馆试图探听些别的情报,九泽塔太过神秘,哪怕是这等人流密集的地方都讨论不出更多的东西,他只能放弃这条路,去街上换换心情。
街上,照常摊贩云集,各种食物的香味勾引着行人,他闲步走在街上,感受着各类食物的香气,忽然有人撞了他一下,转头看去发现周围的人都往一处地方跑。
他疑惑望去,耳边争吵的声音清晰起来。
“给我出去,别在我这儿说你那破故事!”
“走走走,老叫花子脑子有病吧,什么雪啊晶啊的,听不懂听不懂,赶紧给我走,别等我叫人啊!”
不远处聚集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从里面透出来,温言初不由得看了过去。
“我没瞎说,你们,你们怎么不信啊?”苍老的声音掺杂在叫嚷中,很快便又被盖了过去。
温言初随着人流也凑了过去,拨开人群看见一个衣衫破烂的人坐在地上,手里护着一本书,身强力壮的店家站在他面前,正指使小厮驱赶他。
“整天在我这儿妖言惑众,我忍到现在才赶你走已经很不错了,滚滚滚,别在这儿害我。”
老叫花子宝贝着自己的书,颤颤巍巍爬起来,低着头要走,但还是反驳一句,“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不信就等着以后没命吧。”
“你这叫花子,还咒人去死,来人,给我打!”
店家撸起袖子满脸怒容,身后小厮抄起棍棒就要打人,老叫花子也不抖了,飞似的撞开人群,一转眼就没了身影,快的不像他这个年纪的速度。
“晦气,谁放他进来的,扣薪水。”店家一甩袖子,开始迁怒手下,训斥的声音越来越大。
周围看热闹的逐渐散去,温言初也没心思继续待在这,今日本是来搜集情报的,但这一出下来他还不如回家待着。
兴许是刚才那一幕着实吸引人,街上还有议论此事的人,只不过说出的内容没什么新奇的,都是自己的猜测。
顺路买了包点心后,温言初穿过巷子往家走,忽然眸光一动,余光看见墙角根坐了个人。
出于某种直觉他往那儿走了两步定睛一看,好嘛,这不是那老叫花子?
他边叹气边摇头,内心还吐槽,“话本里常见的桥段也是被我遇到了,接下来不会就是传功秘籍一步称王了吧?那裴不知不就成我手下了?”
虽是这般吐槽但他还是走过去蹲在了老叫花子前面,伸手推了推对方。
“醒醒,睡这里容易被雷劈。”说着温言初还抬头看了看旁边的树。
老叫花子砸吧下嘴,动了动身子但没醒,看起来还睡的挺香,温言初叹口气说了声抱歉,直接伸手拽了拽被护在叫花子怀里的书。
效果十分显著,老叫花子直接睁眼骂道,“哪个小兔崽子敢动你爷爷的书。”
一抬眼,温言初的笑容就闯进了他的眼里。
温言初皮笑肉不笑,“在这儿睡觉容易遭雷劈,换个地方吧。”
老叫花子拍拍胸口,嘴一撇,“笑得这么吓人作甚,换换换,不就换个地方,如今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懂尊老了。”
说着撑着墙站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什么,看也不看温言初,自顾自寻了个遮雨的屋檐。
温言初看了看天色,起身走到老叫花子面前。
“小兔崽子怎么没完了,你爷爷已经挪窝了。”
温言初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将点心放下,没再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诶,我……”老叫花子卡了壳,看着点心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地方偏僻人少,就连躲雨的屋檐也破败不堪,要不是懒得走大路温言初才不会路过这里,他心里想着要不要回去再买一包点心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这个世界会被远古的怪物吞噬,所有人都无法逃离。”
“贵族、平民、流浪汉,没什么差别,最终都会埋藏在大雪里。”
温言初看向房檐下的老叫花子,而对方却已沉睡,那两句像是梦中呓语随风消散。
他眸光难辨,最终转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