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侧躺在床上,看着落地窗外漆黑的夜色,伍元乐和主系统打招呼。
“欢迎您回来,现在是凌晨三点,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您这几次回旅时间都很短,没有成功享受到回旅补贴,带薪休假的待遇。”
听到这段话,伍元乐轻笑出声,确实每一次都短的离谱,同事里因为回旅一个礼拜不上班的情况也不少见,轮到她一觉睡过去就回来了。
不过也可能是每个人去的世界不同,那么时间流速就不一致,可能她的一个夜晚就等于别人的一个礼拜吧。
伍元乐随便下了个结论,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又过了会儿,她还是睡不着,就打开了床头灯。
“您是打算起床吗?”
“我睡不着。”伍元乐回道。
“需要帮您温一份牛奶帮助睡眠吗?”
伍元乐坐起来挠了挠头发,说:“不用。”
她下床走到卫生间洗漱,开的是冷水,看来她不打算继续睡了。
洗漱台的镜子里,伍元乐的头发是又亮又黑的长发,她拿梳子从发根疏通到发尾,垂着眼睫好像在走神。
像是自言自语,她说:“婚姻是什么?”
不过主系统不管伍元乐是不是自言自语,它会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接下伍元乐的每一句话,因为命令里伍元乐要求它这么做。
主系统:“婚姻是繁衍后代的仪式,进入婚姻状态必须生下小孩。可以选择母体繁育或者人造子宫,孩子出生后公共法庭统一抚养,公民都有进入婚姻的义务。”
伍元乐没回应,她重新开冷水又洗了把脸,然后擦干净水,走出卧室,到客厅落地窗旁的台子上坐下。台子上还放着她的随笔画册,还没画完,是一个女孩的笑脸。
如果仔细辨认一下,这是元乐八岁的脸。
窗外夜色漆黑,屋内主系统打开伍元乐脑袋上的灯,方便她继续画完这幅画。
而等她画完这幅画,因为又早早结束回旅,等天亮后她还要去上班。
伍元乐所处的时空已经进入末现代时期,这是因为,不仅科技水平已经要能触摸“造物主”的双手,而且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像莲藕断开后的丝线那般脆弱,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限制人们生活条件腾飞的因素是资源稀缺,而更大的原因是,人与人失去社会链接后,物质需求断崖下跌,人们寻找不到新的意义,人类数量持续走低。
似乎人类灭亡已经近在咫尺。
这一切的扭转,是回旅的出现。
伍元乐电脑的左下方,AI又带来今日的公共法庭宣讲,内容综如上述,称赞回旅的同时也在鼓励大家积极走入婚姻,又是每天的催婚KPI。
做AI上班常年无休,这点上做人似乎好一点。
伍元乐点了叉,然后伸手捂住嘴,挡下了又一个哈欠。
凌晨起来画完画后她没睡,到了点她就准时出发来上班,不过这次取消请假她是打算自己去跟上司A-多云说。毕竟连续两次请假但没有一次真的不来上班,还增加了A-多云的工作量,她想自己需要跟对方解释。
而A-多云来到工位后一直在进行视频会议,她发去的消息至今没被阅读。
不过她人已经来了,取消请假的事情或早或晚都能进行,现在她是真的有点困,需要一杯咖啡提神。
伍元乐起身往电梯口走,她想去楼下买杯冰美式多加冰,顺便晒晒太阳走两步,也许困意会减少很多。她想的很好,但已经困到站在电梯口等电梯的时间都要闭着眼睛眯一下。
叮。
电梯到了,伍元乐睁开眼睛,旁边和她一样等电梯的人先走进去,她抬眼一看,正是一直在打视频会议的A-多云,以及另一位同事B-初夏。
伍元乐走进电梯,思考要不要在这个时间向A-多云解释。电梯里只有她们三个人,铜色的天花板上是明亮的灯光,照的人心里也亮起来。封闭的空间里,这样的灯光似乎更有安全感。
伍元乐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需要犹豫的,因为这样做对于下属来讲是合理的。
于是伍元乐扭过头,对A-多云说:“你好多云,我的请假需要取消,已经发消息给你了。”
A-多云面无表情看向伍元乐的双眼,没有说话,而是点了下头表示知道。
到一楼还有点时间,伍元乐想了下,既然已经开了口,不如一次解释完,于是她接着说:“我回旅的时间流速似乎很快,也许之后也会出现这种情况,不是故意给你增加工作量,感谢理解。”
A-多云再次点了头,伍元乐也不打算再说什么,她扭过头打算站好,没想到电梯里的第三人突然说话。
B-初夏:“你们也是买咖啡吗?”
伍元乐头扭了一半听见这句话,正好抬头对上B-初夏的视线,对方眼睛紧紧盯着伍元乐,让她愣了下,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移开视线。
而被这样的目光紧紧抓住,让伍元乐不由想接话,于是她像A-多云刚才一样,对B-初夏点了头。
B-初夏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快得像伍元乐的错觉,等她想再看一眼的时候电梯到了。伍元乐站在最前面,她得先出电梯给别人腾位置。
走出电梯的伍元乐不打算继续探究B-初夏的眼神,当然对于A-多云她也是一样的态度。
“你打算去买什么,拿铁还是美式?”
伍元乐愣了下,她左侧胳膊能感觉到人类毛孔散热的温度,带着点不可思议,伍元乐往左边说话的人看去。
是B-初夏。
她对伍元乐的目光没有感觉,还扭头对走在后面的A-多云发问:“那你呢,你要买什么呀?”
A-多云:“三明治。”
这一切是合理的吗?
走在她俩中间的伍元乐困惑起来。
“你呢,你呢。”
伍元乐感觉有人在用自己的胳膊撞她的胳膊,力度轻轻的,皮肤与皮肤接触后热热的,奇怪的触感催促着伍元乐开口。
好像她再不说话就不合适了。
“冰美式多冰。”
她妥协了。
“哦也是,看你很困,站在电梯口都闭着眼睛养神。”
B-初夏的眼睛很漂亮,把伍元乐的困意都盯跑了,B-初夏对于伍元乐稀少的话语没什么感觉,让人困惑到底是谁出了问题。
又或许,一切都没有问题。
伍元乐没有再开口,B-初夏也停止了对话,就当伍元乐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她们走进了咖啡厅。
B-初夏一眼看到了吧台旁新贴的海报,她又碰了碰伍元乐的胳膊,让伍元乐快看:“是每月一更新的忠实顾客名单,第一名有三个赠杯,可以赠送给和她一起喝咖啡的人。”
“你肯定不知道吧?”B-初夏调皮地对伍元乐眨了下眼睛。
伍元乐确实不知道,于是她点头。
B-初夏没等伍元乐的回复就冲到海报旁,这次她没有再叫伍元乐的名字,但看她塌下来的肩膀就知道她肯定不是第一名。
伍元乐走向收银台点了一杯冰美式加冰,旁边站着A-多云在等她的三明治加热。
看完海报才来点单的B-初夏兴致没有刚才高,可她说话的意愿并没有降低。这次,她挤进了伍元乐和A-多云的中间,打算一次性跟两个人一起说话。
“我又不是第一名,这个第一名已经被一位7男士占据很久了,他有那么渴吗,天天来喝咖啡?”
7男士?
出于**保护,公共场合不会出现公民的全名,一般都是姓氏,看来这个男人姓7。用数字做姓氏的比字母少一些,伍元乐就姓5,她的名字是改过的,改成了伍。
其实这个名字并不方便,就比如现在,伍元乐手里的小票上,她的名字是5-元乐。这和她身份证明的伍元乐并不是一个名字,在财产证明、学历,工作等必要时候,她需要给她的名字打上特别备注,不然会默认写成5-元乐,造成一些麻烦。
而在收银小票这类小事上,伍元乐就懒得纠正了。
她为什么会用这么麻烦的名字,伍元乐有时候也想问问那个人,为什么要给她这么麻烦的名字。
她的冰美式做好了,伍元乐伸手接过来,太凉了,把她多余的思绪都冻跑了。
“快看快看,就是那个人!”
B-初夏这次直接抓住了伍元乐的小臂,下巴小小地朝那个方向扬了又扬。似乎只叫伍元乐看一点也不过瘾,她还让拿着三明治在吃的A-多云也往那边看。
不过A-多云没有理她,伍元乐看到这个回应恍然大悟似的,原来还可以不理B-初夏。
但就像猫咪总会嗅到最好欺负、最怕猫的那个人类一样,B-初夏没有一丝犹豫,再次拽住伍元乐,对她说:“就是那个人,抢了我的第一!”
伍元乐只好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虽然她完全不懂这有什么用。
7男士坐在靠窗的沙发位,桌上摆着一个笔记本,手边是和伍元乐一样的冰美式,杯身落下的水珠在杯底堆积,看起来已经坐在那里一段时间了,不过咖啡并没有喝多少。
伍元乐的目光从他身上轻轻扫了一下,收回视线,没有说什么抽了个杯套,打算回到工位去。
这次回去,居然还是三个人一起。
伍元乐站在安静的电梯里,代表层数的数字不断上升,B-初夏又轻轻靠近了伍元乐。
伍元乐感觉她什么都不用做,像A-多云一样沉默就可以。这次,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你说婚姻是什么?”
伍元乐做足了准备,却还是被她惊讶到了。不是因为她的提问,而是B-初夏这次的语气出乎意料的轻,也第一次不像是在沟通,而更像自言自语。
“我是不是结婚更好。”
沉默。
电梯里灯光很亮,墙面上的镜子可以看到三个人的样子。
A-多云站得很直,将身前的两个人完全忽略掉了。伍元乐好像困惑一样地歪着头,自己也不知道她偏向了B-初夏。
而B-初夏像夏日晴空里的风筝,飘飘摇摇。
如果断了线,就要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