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荡荡昏暗病房中。
从隗溯的双眼看去,里面干净整洁,所有的医疗用具,都摆放在它们该在的位置,没有被撞乱或挪动过。
可他清楚地明白,在这栋建筑物的某一层,一定在发生着什么。
方才在宴会厅中,他忽而被那名圆脸年轻向导喊住,来到尾门的位置,对方焦急地告诉他,在回去拿东西的途中,对方偶然听到了一段对话。
圆脸向导向他复述说,在路上偶然听见,有几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陌生军部之人,在低语些什么不好的计划。
从那些人隐晦的话语中,圆脸向导猜测,可能和一号训练场中,发生的那场冲突有关。
隗溯听完那番话,便立刻想到了那名挑起冲突的军装男子。
从对方的模样来看,显然,对方不像是会轻易忘了这回事,抛之于脑后的那种性格。
尽管隗溯并不相信,如对方这样的普通人,能对青年产生什么威胁。
然而,当他回到宴会厅,发现不知何时,青年的身影从人群之间消失,而在他询问了数人之后,得到了对方可能身体不适的隐约猜测。
霍衔月与他之间的精神力通道中,似乎没有传来任何异样的消息,一切仍然很平静。
可隗溯的心底,却产生了浓浓的不安感,就好像有什么,正在失去控制。
最后有人看见青年,是在一楼的楼梯口。
就算只是些许的可能性,隗溯也没办法视而不见,因此,他一个病房一个病房搜了过去。
整条二层的走廊,都静悄悄的,看起来空无一人。
可内心越来越强的违和感,让他抛开了原本的顾忌,在精神力通道中不断地呼唤着,青年的名字。
如果对方真的能听见他的声音,没有理由,会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隗溯抱着最后的希望,推开了走廊尽头,最后一间,没有搜查过的空病房门。
而隔着精神力构成的幻觉屏障,霍衔月靠在一架病床前,水雾朦胧的浅色眸子,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身影。
如果只是一名闯入者,他完全可以维持着完美的幻觉场景,就像不久前,对待那名踢开房门的军部周锐泽那样——
用亦真亦幻的梦境,彻底卸下对方的防备,在到达最高等级的恐惧之时,一口气控制住对方。
可是,隗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也要为对方构造幻境吗?
就算霍衔月的头脑,现在感觉迷迷糊糊的,但他仍然能反应过来,隗溯之所以赶来得如此快,一定有什么别的理由。
如果,只是自己从宴会厅离开了十多分钟,那么,对方没有理由,会显得如此的焦急和害怕。
就仿佛,对方有别的理由,知道了这边可能会发生的意外。
霍衔月低低笑了声,为自己的这些猜测,感到有些无奈的好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在乎对方的那些细微想法,变得一惊一乍了?他本没有必要,去思考这些事情,只要潜入哨兵的精神图景,就能知道事实如何。
黑发哨兵警觉的脚步声,慢慢地,在病房中央的走道上,越来越近。
就算隗溯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可是,即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在这里能找出些什么痕迹,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微微颤抖的声音,在两人私密的精神力通道中,不断地呼唤着青年的名字。
当他走到病房尽头,指尖抓在那牢牢掩着的窗帘上,却没能在病房中,找出任何一丝异样的蛛丝马迹。
黑发哨兵的脊背僵硬,紧紧抓着窗帘,低下头。
霍衔月望着那道身影,虽然在他的计划中,并没有考虑进隗溯的部分,他也完全可以制造幻境,诱导对方快些离开这里。
可他在这一刻,竟仿佛看见了,上辈子,在他最终分手、离开白塔前,哨兵那越发沉默,近乎于凝固的那般情绪。
那究竟代表了什么,霍衔月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屏障,随着骤然的松懈,将真实的一角,展露在了闯入之人的面前。
自己终究还是心软了。
而此时此刻的宴会大厅内。
坐在人群之中,隐约瞥见了黑发哨兵匆忙身影的纪戎,终于从周遭的气氛中,察觉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方才,宴会的外沿,看到的那几名陌生的军部制服,就让他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而现在,纪戎终于确信了,不知何时离开大厅的霍衔月、与匆匆离去的隗溯,一定遇到了什么问题。
虽然在他的脑海之中,和乔麟他们三人的精神力通道,仍然还保持着通畅,也就说明了,青年就算遇到了麻烦,也一定不会危及性命。
可是,纪戎却没法再欺骗自己,对两人的消失踪影,继续视而不见下去了。
更何况,他胸口某处的私心,也令他不愿再继续干等下去。
纪戎迅速站起身来,在人群中穿梭,向隗溯消失的方向而去。
忽然,不远处,猛地传来一记重重的开门声。
一阵沉沉的军靴脚步声,从宴会厅的门口方向,迅速涌入,伴随着高喝声:
“根据目击报告,有很大可能性,联邦军部的重要通缉犯,正逃往这个方向。因此,这栋建筑物现在被封锁了,希望各位配合调查,不要四处走动。”
突如其来的变故,立刻引起了宴会厅内,一片惊疑的动静和反应。
先前就知道,军部此次驻扎进白塔,是有什么重要的任务,那次大规模派出巡逻队,也是相似的原因。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还真的会有什么通缉犯,逃进了白塔之内,对方竟然还会出现在这附近。
在这片到处是变异人的地方,什么样的通缉犯,能逃过那么多双眼睛,还引得军部如此大张旗鼓,都无法捉住?
纪戎的心跳,变快了起来,站在宴会厅的边缘,却被这堪称是闹剧的变故,堵住了前路。
他瞥了一眼迅速将宴会厅包围,并开始一一查验身份的军部制服们,思考着脱身的机会。
而在远离喧闹宴会厅的二层。
仍然空旷寂静的走道尽头,那间虚掩着的病房门内。
隗溯站在窗边,骤然看见,在浅蓝色的医用布帘后之后,隐隐有一道身影,借着朦胧月光的映照,仿佛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那边。
他对那身影的轮廓,是如此熟悉,而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误认为别的什么人。
黑发哨兵大步向那个方向走去,一把拉开布帘。
在一架医用病床前的长椅上,浅色眸子的青年,正抬起水雾迷蒙的眼睛,一言不发地望向自己。
而微微凌乱的发丝,正落在青年泛着轻红的耳尖旁,显露出对方明显不对劲的身体状态。
为什么青年会独自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不曾在精神力通道中,向他求助,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早已一瞬间,被隗溯抛至了脑后。
在这个时候,他唯一在乎的,就只有青年的身体症状,究竟会不会造成损害与痛苦、究竟有没有很难熬。
霍衔月还没有想好,要怎样与哨兵解释,自己现在的状况,便落入了一个颤抖的怀抱之中。
黑发哨兵的声音很小心翼翼,就宛如在哄着生病的小孩子,生怕自己的手臂勒得太紧、话音太重,会碰碎了怀中的青年:
“你的脸很红,身上有什么难受、有什么想要的吗?不要害怕,不会再有事了。”
在看不见的方向,哨兵的漆黑眸子阴冷,已经在心底,对青年如今可能的状况,有了隐约的猜测,而对于可能“做下这件事”的对象,杀意已然凝起。
霍衔月有些不太习惯,这样轻哄着的姿势,稍挣动了一下,低声道:
“没什么严重的,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被诱发了初期阶段的结合热,但我能够用精神力阻隔,所以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隗溯抬起头,半松开手臂,漆黑如雾的眸子,沉沉地注视着青年的身体状况,仿佛没有对这句话中,那些过多的信息,做出任何其他的反应。
而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心底汹涌的情绪,究竟有多么的漆黑与可怕。
霍衔月在迷迷糊糊的思绪之中,偏过头,有几分疑惑地思考到,黑发哨兵是不是呆住了,难道是担心他的结合热爆发,影响到其他哨兵的共感吗?
正当他思绪乱飘着,开始考虑,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没有事情的时候——
黑发哨兵伸出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腰间,低头就仿佛公主抱的那种姿势般,将他乍然腾空抱起。
左右看了眼病房的格局,哨兵先仔细反锁了门,随后来到另一角的洗漱室前,维持着这个动作,单手开了门。
将青年放在垫了一次性毛巾的洗手台上,哨兵打开顶灯,关上不透光的洗漱室门。
骤然被强光照射,霍衔月似乎清醒了一点,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黑发哨兵,脊背之后,产生了些许的害怕与莫名的熟悉。
到底会发生什么,他不想去思考,却又仿佛早已知道结局。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青年眸光闪烁道,避开了对方的目光,盯住了里侧干燥整洁的淋雨室玻璃。
隗溯抬起手,右手碰在青年的额间,被那热度、烫得轻轻蜷起了指尖。
他脱下战斗部制服外的宽松外衣,放于一旁,腰间冰冷的枪·械武器,反射着洗漱室顶部的白色灯光。
黑发黑眸的冷峻哨兵,直直地注视着青年的目光,不令对方逃离,轻声微哑道:
“硬撑会对你的身体有损。不要担心,我不会被你诱发结合热,也不会做出什么强硬之事。
让我用别的方法帮你疏解,你随时可以停止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