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装制服的高挑男人,神情猛地一变。
那只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伸向面前青年的领口,就要触碰到那片训练服布料。
忽而,他的手臂被人重重握住,截住了他激烈的动作。
隗溯站在青年身侧,面色仍是冰冷漠然的模样,可握住周锐泽手臂的指尖力度,却显然表明了,他的情绪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黑发黑眸的冷峻哨兵,指尖用力,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疼痛,而面容扭曲的军装男子,轻声道:
“你准备做什么?”
就仿佛,事到如今才注意到这只小虫子一般。
周锐泽因为右手小臂近乎断裂的疼痛,弓起腰,原本极具进攻性的优越容貌之上,混杂着恐惧与愤怒的火焰,死死地盯着黑发哨兵。
他的容貌自然并不难看,而他敢于在原本变异人聚集的地盘,做出这种近乎于挑衅的举动,也绝不是出于单纯的鲁莽与愚蠢。
这边的冲突,立刻引发了其他哨向的靠近。
霍衔月瞥见了,圆脸向导秦眠与其他几名新人们,投来了担忧的目光。
但更多的哨兵,都被显而易见地挑起了怒火。
毕竟,邀请舞伴不成,这还算是平平常常,可在白塔的地界上,以普通人的身份,试图对刚刚拒绝他的青年动粗。
军装制服的男子忍着疼痛,咧开嘴笑道:
“哈哈,战斗部的哨兵。原来如此,他们还真是养了一群好用的野兽。
现在你们能这么肆无忌惮,质疑军部的要员,看来,未来就算是要窝藏通缉犯,也并不是干不出来,对吧?”
众人的脸色微变,并不清楚所谓的通缉犯,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但昨天巡逻队的那副阵仗,却是很多人都注意到了的。
白塔,要迎来什么变化?
一旁的武器架那边,传来几人的脚步声,伴随一某道温和有礼的男声:
“我们确实比起白塔中其他的哨向,要更偏向兽形一些,或许个性上,也会受到精神体的影响更大,也说不定。”
纪戎的身后,站着其他几名战斗部的变异人。他们身上,也多少有些动物类的特征,有的是额角的鳞片,有的是腰后的硬骨龙尾。
虽然,霍衔月对那些人没有太多印象,但从隗溯的反应来看,这些人应当和纪戎挺熟的,都是战斗部的哨向。
纪戎取下脑袋上戴着的黑色鸭舌帽,金棕色短发下,不论是黑金色的非人感瞳孔,还是那双毛茸茸的兽耳,都毫不顾忌地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指尖转了圈鸭舌帽,笑得明亮,站在深蓝色军装男子的面前,耸耸肩继续道:
“所以,作为常年出入禁区的后遗症,有时候下手重一些,不小心咬碎了某些人的骨头,也是很正常的反应吧?”
纪戎身后的其他战斗部哨向们,发出了低低的冷笑,没有反驳他的话。
军装制服的周锐泽,微微向后挣扎了下,眼眸中多出些许的恐惧。
他虽然看不见,但也明白变异人的身边,往往有担当他们攻击手段之一的精神体,环绕身周。
而现在很可能,自己已经被那些露出尖牙的东西,所包围了。
周锐泽神情狰狞:“你们要威胁我?”
抓住他手臂的隗溯,轻描淡写地松开,垂眸,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
霍衔月忽然紧张了起来,方才军装制服的男子忽而暴起,他也没有多么慌张,可现在,却仿佛有一种被什么盯上的错觉。
黑发黑眸的哨兵,偏过头,很诚恳地对周锐泽道歉道:
“抱歉,是我太过冲动了,我没有要挑衅的意思。”
纪戎疑惑地皱起眉,没有看懂隗溯的意思,有些猜不透。
深蓝色军装制服的男子,终于失去了手臂上的钳制,因为疼痛而下意识踉跄,脚下不稳。
却听到头顶上方,方才向自己道歉的哨兵,声音委屈,语调一转。
隗溯深深地望着青年的浅色眼眸,仿佛满怀幽怨,伸手握住了青年的指尖,低头轻吻,一触即离,幽幽道:
“只是,因为我听见,你用完了我之后,还要去开赛宴上,寻找其他在大赛中组队的哨兵,心中太难受了,才会这样吃醋。”
霍衔月震惊在了原地,都忘记了将右手抽回。
这般的说法,简直就像是,自己是什么渣男向导一般,更何况,是在那么多人的面前。
当时的那句话,他不过是随口所言,并没有准备真的去寻找什么搭档。
他抬起头,看到了其他哨兵、向导们,都露出各异的神情。
但绝大多数的哨兵,都露出一脸咬牙切齿般的扭曲模样,仿佛黑发哨兵说出了多么厚颜无耻的言语。
霍衔月望向终于站稳了脚的军装男子,觉得事情,似乎变得有些奇奇怪怪了起来。
他强忍着羞耻,咬牙轻声道:
“没有……没有用完就舍弃,也不会在宴席上再找其他人,你松开我的手。”
隗溯微微笑了,很乖顺地松开手,转头对周锐泽冷声道:
“就是这样,看起来你没有机会了。”
深蓝色军装制服的男子,死死地盯着哨兵,可周遭其他人的虎视眈眈,让他没有办法更近一步。
不论聚集在一起如何,归根结底,只是一群短命之人。
周锐泽退后了半步,扫了一眼旁边靶区的电子面板上,显示着的青年名字,神情阴沉,转头捂着手臂,大步离开了训练场。
纪戎身后的那些哨向,虽然有些想阻拦的,但都被他伸手挡了住,虽忿忿不满,也没能做出更进一步的举措。
“到底白塔中发生了什么?”有人低语起来。
霍衔月看了一眼四周,隐约可以望见的陌生制服身影,想起在周锐泽的记忆碎片中,看到的那张通缉令。
不论是对谁而言,白塔所在的无人区,甚至靠近禁区的边缘,都是非常偏远的所在。
什么样的人,会选择逃到这种地方?
某种莫名的预感,让他的心底有微微异样的兴奋,就连训练场中,隐藏着的那些眼睛,都变得黯然失去光彩。
他知道,自己会再见到对方的,不论那模糊面纱的后面,藏着的是谁。
模拟大赛前的开赛宴,虽是出于联谊的目的,所组织的娱乐性质活动,但终究是一群堪称战斗兵器的军人,所办下的宴会。
大厅天花板高耸,深红色的布帘,挂在一扇扇遮挡住天空的长窗户前,这座由医疗大厅,改装而成的宴会厅,显得庄重富丽。
然而,往来的参与者,却都穿着硬邦邦的制服,甚至衣摆拂动,里面装备着足以伤人的枪·支武器。
即便不论他们所佩戴的东西,所有的变异人本身,便是这座基地之中,最为凶暴的兵器,而这一点,就算对向导而言,也仍是适用的。
霍衔月第一次,穿着那套正式场合的收腰制服,被无数道视线盯着看,有些面上发烫的窘迫。
而比起这身有些不习惯的制服,单手环抱着他的腰间,引导他认真跳着舞步的身前之人,才是这份情绪的罪魁祸首。
隗溯仍穿着熟悉的战斗部制服,只披了一件更为宽松的外衣,藏住腰间的物资与武器,来融入周围环境。
霍衔月的身体大半边,贴合着黑发哨兵温暖的身躯,靠在哨兵的耳畔,压低声用私密的精神力通道,动摇道:
【我们……一定要跳舞不可吗?如果只是为了让其他人,认同下午在训练场中,那场冲突只是出于争风吃醋,也可以不用这么……】
黑发哨兵轻轻笑了,低声开口:
“你看那个方向,如果我们不吸引更多人的目光,他可能就支撑不了多久了。”
霍衔月稍微偏过头,看向宴会厅的另一端,纪戎正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好几名热衷于提问请教的新人哨向,后面甚至还有人在排队。
忽而,金发哨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视线转来,两人目光相撞。
霍衔月看到,那双黑金色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方向,没有撇开视线。
他看不懂,那其中有着怎样的含义。
隗溯的声音,从私密的精神力通道传来:
【往常的开赛宴,战斗部成员是不会参加的,他们不会去主动寻找伙伴。我是作为你的舞伴而来,那么,他也只好作为我们共同的朋友,才说得过去。】
霍衔月听到,共同的精神力通道中,正传来金发哨兵紧张的声音:
【他们开始潜入了。】
霍衔月的神经也紧绷了起来,他知道为了避嫌,纪戎今天一整天,最好都和自己与隗溯一同行动。
因为往常,在战斗部中,纪戎和乔麟、双子他们的关系最为密切。
因而,如果在某种情绪下,乔麟与双子被怀疑行踪可疑,那么与他们最为关系亲近的纪戎,此刻却在悠哉地参加宴会,便能成为迷惑白塔的重要证据。
霍衔月在公共的精神力通道中,小心询问道:
【今晚,乔麟他们潜入内塔研究所,真的只使用精神体潜入,而不至于涉险过深吗?】
潜入计划的方案,是今天早晨,通过精神力通道,乔麟向几人提出的。
为了在模拟大赛中,应对变异人体内剖出的“卵”,能够取得先机,弄明白它的来源,她决定今晚潜入一次内塔研究所。
或许不一定能带出什么证据,出于谨慎,这次仅仅使用精神体潜入,避免引发太大的动静。
双子向导的鸟群会作为辅助,探明道路和外部的守卫措施。
因此,纪戎才从今天一早,便出现在了新人哨向聚集的一号训练场。他的精神体狮子,并不擅长这种潜入行动。
公共的精神力通道中,纪戎的声音有些犹疑:
【对于不同的哨向而言,精神体能够离开本体活动的范围,是各不相同的,我并不能确定……】
霍衔月垂眸,对金发哨兵的言下之意了然。
就算是纪戎,也能够看出,乔麟对此事的态度,比起身体兽化程度最高的他自己,更为急切。
而霍衔月明白,这事关乔麟失踪的妹妹,与白塔可能的关联,她无法不焦急。
只能寄希望于双子向导游菁、游芷,能够更好地与她配合,互相达成平衡。
宴会厅内,一曲结束。
霍衔月终于松了一口气,走下中央的舞池,来到一旁的休息区。
出于习惯,他仍默许着隗溯放在他腰间的那只手,直到走到休息区皮沙发前,对上纪戎莫名呆愣的目光。
霍衔月先前,一直在用精神力通道,与两人保持着沟通,竟一时忘了要开口。
从他的另一侧,猛地扑上来了一道身影,抱紧了青年的手臂,激动得结结巴巴道:
“太好了,你没有受伤。今天下午训练场里,我都不敢过来搭话。”
霍衔月感到身旁的气压,似乎陡然变了,不论是面前的纪戎,还是四周总是如影随形的那些目光,都诡异地落在了这道身影上。
抱住他手臂的,是同为新人向导的,圆脸青年秦眠。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多少明白,变异人之间,会把哨兵与向导,当作一对匹配的剑与鞘。
而同为向导的秦眠与他,是不可能组队,也不会碍着其他人,邀请向导组队的。
可是即便如此,从周遭的气压来看,霍衔月又觉得,其他那些变异人们,似乎不完全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
他微微点头,回答圆脸青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的。”
自秦眠开了这个口子,其他早就好奇心满满的同期新人们,也都涌了上去,虽然没法直接询问,青年与战斗部之间的关系,但旁敲侧击一下,还是很令人亢奋的。
隗溯抬起空了的那只手,默默垂眸,又抬头,看到了纪戎张口、欲言又止的模样,无声自嘲地笑了。
不论是那些,对青年觊觎的目光,还是对方的追求者哨兵,或是其他,他其实都明白,自己没有阻止的立场与资格。
可他只会祈求,自己还能对青年来说,更多几分用处,还有被利用的机会。
就算他所拥有的时间,已经不太长了。
被哨兵与向导团团围住,终于告一段落的霍衔月,捏着一杯从侍者盘中取下的冰饮,靠在皮沙发旁,稍作休整。
他抬起头,看到自己被人流冲开,距离纪戎所在的地方,已经隔了一段距离。
隗溯的身影,似乎从人群中暂时没有看见,不知去了哪里。
不过,他倒并不特别担忧,因为精神力通道仍然畅通无阻,他很快就可以联系上对方。
霍衔月状似发呆般,盯着手中的饮料,实则在思考着,方才在宴会厅中,使用精神力触手探知到的那些情报。
在宴会上变异人众多,要收集巡逻队和军部相关的信息,比一号训练场中更方便。
而从他广撒网中,探知到的人群表层记忆碎片来看,这一次,军部在二号白塔中的驻扎,远比表面的一次地毯式巡逻,更为深入。
看起来,那张所谓通缉令中逃跑的“某人”,比他想象中,对联邦军部而言更为重要。
又或者说是,那个人偷取的某件东西,才是真正重要的部分。
忽而,霍衔月感到自己的口中,某种异样的精神力波动,令他的脑海之中,猛地炸响了警铃。
他掩饰住自己神情的动摇,低头望向手中的玻璃杯。
这杯冰饮,不对劲?
就算他再没有变异人的常识,可精神力敏锐的感知,让他清晰无比地探查出,自己身体之中的异样反应。
如果,对于哨兵与向导而言,为了永久匹配而产生的结合热,可以说是一种堪称变异人发情期一般的体验。
那么,用通俗的话语来说,他的杯子里被下的这种,能够激发情热的药物,便能称得上是向导专用的spring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