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泽在渔村里待满了三个月之后,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通过他合理有效的使用御术,渔夫能在一日之内获得很大的收成,渔妇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鱼商们争相购买她的鱼。
渔夫家的家资会在合理的范围之内相对比邻家们富裕一些,而不会出现悬殊差距。
这是寺泽选择报恩方法的其中一种方式,不会过于瞩目而引起他人怀疑,又能让受恩者切身感到身心愉悦。
只是,那一夜帮助橘丫出头之事,出现了一些难以预料的意外。
虽然惩治了阿进一顿,但对于橘丫来说,她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会遭受如此非议。
另且,预想之中,豆腐店理应会渔夫家交恶,但在现实情况之中非但没有,反而豆腐店的老板娘对待渔夫一家殷勤得很,时不时会上门送几带上好的精磨豆腐来。
“阿进对橘丫小妹妹有很多失礼之处,我代他向你们致歉,恳望你们不要介怀。”豆腐店的老板娘情辞剀切,眉目之间皆写满了诚意。
渔妇把豆腐退回去:“这些都是孩子们的事啊,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用搞那么大阵仗,这豆腐您还是留着吧。”
寺泽就在近旁执着茶盏,看着两位妇人就着一带豆腐推三阻四,彼此老半日都没接。
最后,老板娘把目光落在了寺泽身上,细细打量了一下,语气也没个阻拦:“这位小公子便是你家那位从海上捡回来的?”
渔妇神色不虞,“阿泽很乖巧的啊,什么活儿都干,咱们当他是儿子一样对待。”
老板娘把豆腐推送至阿泽面前:“既然是乖儿子,来,把这豆腐送到你家厨房去。”
寺泽看了豆腐一眼,从渔妇的脸上寻找一些首肯讯息,从她的眉、眼、唇的舒缓角度来看,没有明显拒绝的意思,只不过碍于情面罢了。
寺泽不太能理解眼前这种情面文化,一样东西想接受就直接接受,不想接受就断然拒绝即可,何必弄一些曲曲折折的礼数呢?
他接过豆腐便往厨房去。
等他放完豆腐,再往中厅里去时,却听见一声:“让这种来历不明的人跟你们同居一个屋檐之下,你们的心还真大啊。”
老板娘嘻嘻笑的嗓音,此刻听来极为刺耳。
寺泽顿住了脚步,停驻在门帘之外。
晦暗的光影游动在他的身上,脸上的轮廓显得幽深而莫测。
“听村医说,这个人还是个倭人啊,倭人怎么能够跟我们生活在一块儿呢?”
“话不能这么说,这几年来不是有很多人去倭国那边做生意吗?倭国也有很多人来咱们这边做买卖,不仅是倭国,还有很多蓝眼睛大胡子的异域人,他们在这里做生意,不是也和咱们这边的人生活、相处得很不错嘛?总之,这可是咱们英明的皇上所下达的政策啊,你难道对皇上有异议?”
显然,渔妇平静的表面之下也暗藏着一骨傲气,他人拿一坨屎扔在她身上,她准把那坨屎反塞进他人嘴里。
寺泽听罢,枯寂已久的心开始回暖,
——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糟糕透顶嘛。
寺泽不能说话,平素在渔夫一家交流之时,仅用眼神交流即可,熟稔的大家都能懂得他想表达什么。
在外人面前,必要之时,他会使用纸笔。但在外人面前的大多数的时刻,客套与寒暄使得他觉得这种逢场应付的动作显得没有丝毫必要。
他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摆在那里的、带有异域风情的冰山颜值不允许他如此低调。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他便被蜷伏于近处的一些姑娘牢牢盯上了,就如一只食草的绵软小动物,一不小心坠入了一堆食肉动物虎视眈眈的圈套之中。
有些胆大的姑娘就直接拎着她家的菜肴篮子,前来渔夫家上门,明面上说这是俺娘送来的一点点心,暗面则是旁敲侧击寺泽是否有婚娶,若无则套出他的生辰八字。
胆子若小的姑娘们呢,她们的追求势力自是比不上那些胆大的,就只能“曲线救国”。
比如,在寺泽出门跟着榴宝去捕鱼、或是为渔妇买鱼、亦或是跟橘丫一块儿收拾屋内之时,她们就会扎堆的开始“装偶遇”、“装路过”。
等寺泽跟她们眼神对视之际,她们个个就如受到了超级惊吓的蚌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进了蚌壳之内——一个一个低垂着眼,语言系统怠工,脸若烧霞。
寺泽心内不禁哂笑:“不过如此。”
在这里,可以没有人去对他的来历、身份、家庭、宗族追根溯源,但并不代表他可以轻易挣脱掉一张隐形却无所不在的黑色网。
一张姻缘之网,正在以肉眼不可查的速度侵占他生活的边边角角。
这里,女子及笄便可觅良婿,男子弱冠便可寻佳人,二者达到一定年龄,便可去相偕进入婚姻的围城。
这一年以来,前来寻渔夫一家给寺泽做媒、给某家女子牵红线的媒婆前前后后近几十多位,原本经年不衰的门槛儿此刻不得不谓“折腰摧骨”,一命呜呼了。
媒婆让寺泽脱单的心有多么强烈,寺泽坚持单身的原则就有多么坚定。
“小伙子,你瞅瞅看这副姑娘的画像,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虽不能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天姿国色,但至少是个踏实本分、能守贞洁、勤俭持家的女子,你将就一下,别错过了这一段好姻缘吧?”
遇到语言细胞极其发达的媒婆,寺泽负责下达拒绝之意,榴宝负责挫伤媒婆的气焰。
“不是我家阿泽不答应您,他认为自己的是个哑巴,配不上那些姑娘,”榴宝脸不红耳不赤地跟媒婆瞎胡扯道,“你觉得一个姑娘能一辈子跟一个永远不能说话的人相处吗?”
“怎么不可能?瘸子都能跟瞎子结婚,那哑巴怎么就不能结婚呢?”
“很抱歉,咱家阿泽也有原则,他的理想型有点非主流,”榴宝蓄意道,“第一,他想找个大富千金做个入赘夫婿,就是他不用挣钱,让女方挣钱并且持家;第二,这个大富千金最好小他至少五岁,并且不会生娃也不肯生娃的那种;第三——”
榴宝顿了一下,沉声说:“这个千金最好不是通过说媒的方式与阿泽认识的,如果是通过说媒,那就一切免谈。”
榴宝以三寸不烂之舌击溃了绝望而又愤怒的媒婆,此后,寺泽的生活便非常非常清净了,原因是榴宝的话被媒婆大肆宣扬了出去,把寺泽的名声给搞臭了。
渔夫渔妇把榴宝抓起来打了一顿,榴宝委屈巴拉、一声不吭,而橘丫看在眼里,疼在肉里,哭在心里,她知道,榴宝之所以这样说,一部分原因是寺泽指使,寺泽故意把自己的名声搞臭,这样便可免去诸多麻烦。
寺泽心内觉得,他在一个地方是待不长的,在故乡里待不长,结局是被人万箭穿心;在这里可能也待不长了,因为他本身不太合群的缘故,给渔夫渔妇添了麻烦。
他已经暗自筹备离开的计划了。
身与心,俨若一桩无根之木,任自东西迁徙,任自南北飘零,他早已无所顾忌。
他来得无声无息,离开得也是无声无息,教人无从搜寻他的踪影。
之后,被人当成猎物抓入暗鸦组织,他没有任何惊慌,而是随遇而安,仿佛找到了可供自己栖身之所一般,舒了一口气。
但,与拾柒相识全然是一场预料之中的意外。
从她被人欺侮伊始,不知为何,他便擅自将她划入自己的地界当中,为她挡刀、挡鞭、挡毒、挡火。
他在她的面前营造了一个暖心、温和、无罪的形象。
图什么?
他到底在图什么呢?
也许,按照拾柒的年龄,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橘丫的伶俐身影吧,不忍看到她有什么委屈,出于兄长的本心,就多帮了她几下。
即使,最后无偿地救助她,牺牲自己,也是心甘情愿。
在鸦巢待的时间,所产生的种种记忆,很快会被新的时日给一层一层磨掉,不会再留下有多么深刻的錾痕。
原以为会终结在废墟之中的肉身,再一次获救,也许是托了阎罗王本尊不收留的福气吧。
一位戴着凶兽面具的人,衣姿翩然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嗓音魅惑而微沉:“我们等你很久了。”
仿佛,他们所代表的势力,才是他恒久的归宿。
从宫本寺泽,至阿泽,至阿哑,再至阿拾,最后,被正式赐了一个名字——沙棘。
沙棘原是一种生长于异域荒漠之中的植物,性耐旱,抗风沙,可以在艰苦的环境之中顽强生存而活。
随便吧,叫什么都行。
寺泽自愿接受了沙棘的这个新的身份,也自愿接受了他所身处的特殊组织——鸟笼,蔡太师的精英鹰犬聚集地,同时也是与江湖刺杀组织暗鸦势不两立。
——寺泽,哦不,以后就唤了他沙棘好了。
沙棘对宫内政斗毫无兴趣,对勾心斗角也提不起兴致,他对新环境其实并不能如他所料想的那样迅速适应并接受。
他最初的任务,是受蔡太师致指使的、帮今上帮忙照顾一位被宠坏了的傲娇小帝姬。
小帝姬的年龄刚巧小他五岁,名字听上去也很稚嫩,鸢珠,鸢尾的鸢,珠光宝气的珠。
寻常来说,照顾小鸢珠的暗卫没有得到主子的允许,是不能与她见面的,仅能在暗影之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如果有出格、或遭危难之举,他才会适时出现。
他原以为自己与这个被宠坏的小帝姬是无法和谐相处的。
殊不知,小鸢珠仅看了他第一眼,就跟今上撒娇卖萌地“钦点”要他。
——呵,把他当某种宠物看待呢。
小鸢珠生活的寝宫在整座皇宫的东北方位,寝宫的规模不是很大,但内部该有的五脏六腑却是一应俱全。
据闻,鸢珠的母后是被今上后宫的一位争风吃醋的妃子给毒死的,那个妃子在投毒、被今上发觉之后,不甘一生葬送在冷宫之内,就自个儿投井自尽了。
跟小鸢珠生活在同一屋檐之下,除了一位行事冒冒失失、还尖嗓子的小黄门、一位经常咯痰的慈眉老太监、五位跟木偶人差不多乖巧的侍婢,别无他人。
在开始任职侍卫的第一个夜晚,寺泽坐在小鸢珠所在寝屋的屋脊之上,看到两位专门侍候她睡觉(其实是靠哄)的侍女阖上了门,如蒙大赦似的拍着胸脯,在近厅处的摇椅上小憩。
——“戌时,小鸢珠就寝,宫内安然无恙。”
寺泽执着一椽墨笔,把小鸢珠的目前的动态写于纸上,再蜷入纸筒之内,让静候的飞鸽将信传入蔡太师手中。
这种每隔两个时辰,便向上层领导报备行踪,已成为他日常必做事项的一部分。
然而,当飞鸽的踪影消失在皇宫的幢幢灯火背后时,他的耳畔传了一声娇笑。
寺泽下意识抬手去锁对方的喉咙。
对方一刹地委屈了:“沙棘哥哥,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待我!”
小鸢珠言讫,却是委屈巴拉的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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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第两百一十七杀:寄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