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於菟,此回衡州之行,倘若拾柒小娘子与她的种大将军打了个照面,”了解拾柒真实身份的绥狐说道,“你说,这个场面会不会很精彩?”
他的一句话,将夜猫与拾柒由诸多堆砌成的稳固结构的关系搁置在了未知的刀俎之上。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谈话。
夜猫没有给绥狐一个答案,而绥狐从拾柒的手指上寻觅到了一个暧昧的蛛丝马迹。
——那一枚镶嵌有蓝玛瑙的指环。
“无名指环多情碧 ,冥霜幽雪苍茫白。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绥狐兴味盎然地吟完一首诗,语调婉转的接着道:“你对这个小娘子是玩真的?”
“玩”之一字,恍如一把铡刀,于一瞬之间扎破了夜猫心内的某种缄默。
“绥狐,”一室阒寂的氛围之中,只听他沉沉如磋的嗓音落下,“我不是你,我只有一个最优选项——对感情,我的态度不是‘玩’。”
“我就知道你会说这种话!”绥狐长笑了一声,他俊肃的面颜正在与嘴角边不住漾开的笑意做出巨大的抗争,“行,你不是我,但你能把后半句话在种大将军面前讲吗?”
夜猫深吸一口气:“我跟拾柒的事,与种师道有何干系?”
绥狐的笑意撑不住了,一对溜里溜气的双眸直直凝视着夜猫,恍若首一回认识他:“论性质,拾柒小娘子还是个白白净净的女儿家,女儿家的终身大事,据俗规,可需要跟其长辈商量的,你若真要她来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种大将军绝对是你要过的坎儿。”
“呵,”夜猫眸稍处浅露一丝深意,“很遗憾,俗规在我这儿行不通。”
“但这儿在拾柒那儿行得通。”绥狐笑意盈盈地杠上了一句。
“你不是她,怎知这俗规在她那儿就是行得通?”
——
屋外,拾柒正在一面给戯桑喂豆料,一面时不时抬首朝着屋内的方向瞅过去。
“夜猫大人和绥狐大人到底在聊啥玩意儿,他们看起来聊得很起劲?”
她遂是来了好奇心,原想要去竖起耳朵去窃听门缝,结果没窃听出个所以然来,夜猫和绥狐二人便终止了谈话。
“啊,什么鬼!这么快就没话说了?”拾柒心里痒痒,余光之中,懵然瞥见一对流光媚转的桃花眼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绥狐倚在门边,朝着她暧昧的眨了眨左眼,道:“嗨,拾柒小娘子,暌违日久,拳念殊殷,你近来过得很是滋润啊,身体丰腴了好多!”
拾柒:“……”
她极其镇定的看了他一眼,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彼此彼此,绥狐大人,你也被茗因夫人滋润了不少。”
绥狐被拾柒的话给怼得一噎,须臾,旋即回过神来,回首对着环臂淡然观戏的夜猫道:“不愧是你滋润出来的人儿,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你的烙印。”
夜猫晓得此话深意,报之以容雅一笑:“明白就好。”
当然,拾柒对两人深谈之事还不知情,近几日,她正在盘算着任务出发的时间,遵照夜猫大人的说法,她和他准备在三日后启程,前往衡州。
在鸦巢做短促休憩的这一截时日,暴虎没再找拾柒的麻烦。除此之外,拾柒没有再去寻子房、匪风他们,据闻,赤兔大人训他们训得较往日要更加严峻了。
实际上,针对绥狐所提及的事,夜猫深思过几个夜晚。
就在启程之前的这个夜晚,拾柒临睡时,冥冥之中,发觉有一道庞大黑影慢慢覆盖住了她。
拾柒心中一通大凛,一面自枕褥之下捞剑出鞘,一面急急抬眼一望,视线触及黑影的真实面目之际,身体不禁吃了一吓:“夜猫大人,怎么是你?!”
夜猫正伫立于离她数尺之外的阴影之中,面上情绪未明。
他见到拾柒的反应时,就抬步向她踱去。
“大人,这深更半夜的,黑灯瞎火的,你这是——”拾柒正要坐起身来说话,结果那收尾的话音被夜猫的举动吓了趔趄——她身旁的床榻塌陷了下去。
他把腿一抬,径直躺在了她床榻的另一边,似乎是拾柒有意为他预留了床位,他才如此厚颜的躺了上去似的。
拾柒:“……”收剑入鞘的手指禁不住地痉挛了一下。
“你这里比较暖。”夜猫舒惬地阖着双目,容然地说道,并且扯过了罩在拾柒身上的一席衾被,拿了一半盖在自己身上。
拾柒半是呆滞半是好笑地看着夜猫来了这样一出,心内的戒心倒是撤下了,有意说道:“夜猫大人,按您这样说,您那间寝屋是比较冷咯?”
夜猫用鼻音挤出了一个沙哑的“嗯”音,以示回答。
“好,我不怕冷,我去您那边休息。”
拾柒遵循“以进为退”之道,略有违心地说着,言讫,就起身穿履披衣,做出要离身出屋的姿态。
孰料,夜猫还真的顺着她的话说道:“好,慢走不送。”
空气之中仿佛想起了什么事物破灭的细微声响,拾柒听后愤然,咬牙切齿地道:“哼,去就去!”
保持着一些不悦的小情绪,拾柒趿拉着鞋履、披着外衣,一鼓作气般离开了自己的寝屋。
在离开的最后一秒,她还心怀一丝希冀,期待着夜猫能说出一些让局面反转的话,结果什么也没等到!
她扭首回望,某只猫正在极其惬意地阖眼休憩,压根儿没理会她的感受与情绪。
任性!欠打!欠管教!
拾柒那个气啊,好不容易抑制住摔门而去的冲动,匆匆踱步至夜猫的寝屋门前。
似是有意预料到她会造谒他的寝屋似的,屋门仅是虚掩状态,她伸腕一推,门便被推了开去,一阵疏逸而浅淡的气息缭绕在鼻。
里头的光景在一盏暗烛之焰那忽明忽暗的照彻之下,悉数映现出一番冷色之调。
拾柒撇撇嘴,走过夜猫堆有典籍的桌案,扫了悬于墙上的弓弦摆设一眼,夜猫教她习射的场景迄今历历在眼,在此番此景之下,她原本不悦的心态逐渐纾解了一些。
幽步续挪,她行至了床榻之畔,目光游曳着,床榻上仅置有一块簟枕,一席厚薄适中的衾被。
可待她掀身上床之后,却发觉被窝残留着一阵暖意,而专属于他的气息,也愈发浓郁,甚至,让人沉沦与迷醉,其俨如春日里淅沥的绵雨,铺天盖地朝她迎面倾洒而至。
“哼,看在你帮我暖了被窝的份儿上,我就姑且不跟你计较了!”拾柒嘴角是掩抑不住的笑意。
与诸同时,正在偏房之中夜猫,貌似能感知到拾柒的情绪,邃黑的狭眸悄然在黑暗之中睁开,嘴角渗露出一丝莫测的浅弧。
“晚一点,让你帮我暖炕头。”
阒寂的夜色之下,他沉湎似水的嗓音一径淌向了无尽的昏晦里。
——
夜猫的寝屋中,拾柒虽非常高兴地接受了他的衾被和床榻,但心里不太踏实,总感觉心间的一处地方空落落得难受,教她无法入睡。
她回忆起曾前,她还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影卫,敢在夜猫面前大无畏的泼撒,有一回就极其放肆的躺在了他的床榻之上,且“无耻”的称赞他的床榻质量上佳,结果被他无意的床咚了……
思及兹事,还真是一个大大的乌龙!
拾柒紧紧捂着脸,在将自己置入了事发现场的情境之后,一切的思绪、思想、情感皆悄然发生了改变,她不禁把自己缩在了衾被之中,活生生把自己包裹成了一个巨型人茧。
她越是要刻意地、颇为节制地控制这一类非分之想,意识的野马越是不听劝的脱缰撒蹄而去。
此刻,拾柒倏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来:夜猫为何要跟她调换睡觉的地方呢?
种种疑问恍若一个厚实的冰面,招惹她探究的重锥去一下一下的凿穿它。
唯有凿穿了冰面,才能得以窥见隐藏在冰面之下的真实暗流。
当然,此非昔比,拾柒已不是原来那个就一个问题而爱钻牛角、爱钻死胡同的拾柒,她会求助外援。
床榻之下,黑丫正在阖眸深眠,只是,下一瞬的一个细微动响让它警觉的张眸虎视。
拾柒正伏在它家主人的桌案之上,捋袖抬肘,抬搦着一管濡墨椽笔正在写着什么。
写毕,就对一边卷纸、一边低着下巴对黑丫道:“黑丫,来来来,帮我跑个腿,给你主人送过去。”
黑丫满目的不解问号,它丈量了一下此间寝屋与偏房的距离,如此之近,从这儿走到哪儿,最慢也不过半分钟的脚程。
它有时真无法了解人类之间的怪异行径。
虽是这样想着,但黑丫还是乖乖地遵命行事。
它衔着拾柒递给她的一卷纸牍,溜蹄就走。
既及将纸牍递与主人时,主人看起来是早已等候多时的样子,闲兴地摊纸而阅。
是一副简笔画,画中有两张床,左一张床上画有一个提剑的少女,其神色极其困惑,右一张床上有一只黑色大猫懒洋洋地躺着,神色慵懒无比。
画并未结束,在每一张床下都写了名字。
少女的床下写了“猫大爷”三字,而大黑猫床下写了“饲主”两字。
画得内容就是这样。
夜猫晓得,拾柒正在透过这一副画向他发问。
于是乎,他也在画上了添了几笔。
床下的黑丫一双碧眸怔怔的看着这一场对它而言无聊之至的“传书”游戏:“嗷呜,这么晚了,拾柒的行为不太正常也就罢了,怎么正正经经的主人也跟着她一块儿不正常呢?两人有话就到对方面前说啊,干嘛大费周章的拿纸笔?唉,人类真是不可理喻的生物。”
夜猫写毕,就纸画蜷成一筒,命黑丫捎回去。
黑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不甘情不愿地再次当起了无偿猫力信差。
拾柒收到了信,甫一将它摊展开来,既及她的视线与画的内容相触之际,仅一眼,心率猛地失序,身体微微颤栗了一下。
画面上的右端,那只正在床上慵懒躺着的大黑猫,它做了一个梦,梦中人恰是左端的少女。
这明显在暗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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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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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第一百八十四杀:衡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