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甜津津、嫩滑滑、滑腻腻的荔枝膏水咯!三文钱一碗!不甜不要钱!来尝尝咯!”
夜月笼覆之下的市井之中,一个买各式各色凉水的摊子面前,凉水贩正在扯着粗嗓子吆喝起来。
此刻是春夏交更的天时,晨曦的气温尚比较凉暖,甫抵缁夜,气温如火烧臀部的游鱼似的不住地朝上迸升着,搞得偌大的市井里欲将成了一个半生不熟的熔炉,气味是热气,声音是热气,就连视觉也是热气。
因此,凉水贩那一道吆喝声在市井里显得格外清凉,俨似一道融冰落入了赤火内,起到了降温之效。
正当他一边摇着蒲葵扇,一边准备再吆喝一回之际,生意倒是很快的上门了。
“店家的,请来两份荔枝糖水哦,多谢。”
只见一位身姿纤挑的轻衣少女出现在了他的贩摊面前,朝着他比了一个数字“二”。
凉水贩教少女那甜糯的嗓音给摄了一瞬,老半日才定了定神,忙到了一声“好咧”,就着手添盛荔枝膏水去了。
添水时,他不忘多瞧了少女一眼,却发现少女的身后还立着一位身着烟渚蓝劲服的少年,细瞧他的端容,似乎可配得上“仪表堂堂”四字。
少年的五官里都带着漠意,尤其是那一双漆眼,带了三分寒色,与周遭喧热嚣杂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少女与少年的关系看上去很亲昵的模样,但却没有一句交流,真是奇怪。
“客官,两碗荔枝膏水添好了咧!”凉水贩不敢多去偷觑少年,忙将膏水递给了少女,旋即爽朗地道,“一共六文钱。”
“好,等等——”少女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膏水,正准备摸出荷包,殊不知身后少年一步上前阻住她,且直接将六枚铜板放置在了贩摊上。
“沙棘,不用你付钱啦!”少女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不错,正在贩摊前的两个人正是小鸢珠与沙棘。
打从夜猫那一次行刺事故之后,饕餮遂遽命下属遣小鸢珠送回汴京,结果遭到了她顽烈反抗,她说自己来恭州时根本没有好好玩过,如果真要回汴京的话,就让她真正的玩一天,并且也让沙棘陪着她玩一天,允许派暗卫跟着、护着。
遇上如此任性的帝姬,饕餮没作丝毫愠色,爽快的允诺了。
今天便是沙棘陪着她玩的最后一日,鉴于晨早的市井没什么好玩的,她便把时间选在了夜间。
这一回的游玩时刻,沙棘没像往常一般实施“冷暴力”,甩臭脸色,对她之所言毫无回应,取而代之的是会用“摇首”、“点头”等动作来表达他的意思,遇到要花钱的时候,他主动帮她付钱,容不得她有任何拒绝的余地。若在搁平时,她买什么东西都与他毫无关系。
今下,从凉水摊处买完了荔枝膏水之后,两人便在街头处漫游。
小鸢珠知道沙棘不喜玩太多的花样,于是选择了漫游这种返璞归真的方式,游到哪儿便是哪儿吧。
“沙棘,这荔枝膏水有些甜,你好像不喜欢吃甜的吧?”
啜下小半碗微凉带甜的膏水之后,小鸢珠就把视线摇向了身旁的他,发现他碗里的膏水是几乎没有动过的样子,她遂心生疑惑,问了这么一句。
沙棘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意外,对她这样的问话似乎没有预料似的,既没有摇首,也没有点头,处于一种中立的态度。
“沙棘,要不尝尝看吧,你看我都吃过了,身体依旧杠杠的,说明这碗膏水没有毒哦!”小鸢珠说着,又啜了一口,两腮微鼓,莹润的双目之间添了一层笑意,笑意满满当当得似乎准备溢出眼眶来。
沙棘看着她的娇靥,最终似是被说服了,学着她的举动舀起了一勺膏水,递至嘴边,缓缓啜了一口。
“怎么样?好喝吗?”小鸢珠期待的凝视着他,俨似一位等待着大人赞誉的小孩一样。
沙棘唇齿微动之际,倏地,身后噪起了一通狂乱的躁动,一辆马车自人群之中如无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而来,车夫是一位蓝衣客,他拚命的以皮质马鞭抽打着骖马,对着人群高高喝着:“让开!让开!”
人群似被“抽鞭断流”似的硬生生给抽成了两裂,贩夫走卒们面带惶色,慌乱地四下散了开去,谁也不敢挡了这尊大佛的阳关大道。
小鸢珠也察觉到了,正要返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却听一声聒耳的马蹄声碎,那辆华饰骄奢的马车早已奔至她面前的四尺开外,眼看就欲直接撞上了她——
下一刻,一只结实的手臂牢牢揽住了她,将她朝着外道的方向一带!
错目之间,她稳稳落入了一个暖和的拥抱之中。
马蹄声兀自的碎裂市井之内的气氛,那位蓝衣马车夫朝着他们骂咧了一声:“你们走路不长眼睛的嘛!真该死!”接着,马蹄声由近抵远,由深及淡,径直朝着远处奔去了。
这副架势,犹若背后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赶着他们似的。
随着这一出喧闹的离境,市井之内的气氛重新恢复初时的平和,而小鸢珠本人尚未回过神来。她似乎被沙棘搂在了怀中,她的面颊贴着他胸膛前的衣服上,两人离得是那样的近,近得能相互听见彼此的心跳之声。
扑通——扑通——扑通——
这是小鸢珠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失序与紊乱,一如她猝不及防被他拥抱了的时刻。
沙棘没将这个拥抱持续太久,就迅速松开了她,或许他的这个拥抱是出于影卫保护主子的一种本能举止,并不掺杂任何情感在内。不过,从小鸢珠的视角观之,借着檐角之下灯盏的光色,她惊喜的发现了沙棘的面颊上燥着一抹隐微的赪意——换言之,他好像脸红了!脸红了!
两碗荔枝膏水神奇的保留在他们的掌间,呈滴毫未洒之势,一副坚守阵地的调调。
“沙棘,你好像脸红了——”她挑明了事情,欢喜地道。
被点名的他没有与她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对视,将视线徐徐撇向了前方,执着膏水就往前走。
小鸢珠笑,既是已经拆穿了他,就不要作穷追不舍的追问了,免得他再度缩回了他那一副冷淡寒漠的躯壳之中。
行在前端的沙棘敛下了目光,他能感知到他的脸带了些莫名的微热,手中的荔枝膏水传了润凉润凉的触感,他不由得多啜了一口。
不过,方才的那一辆马车,显得有些可疑。
光顾着御车而不看路的马车夫,焦虑恣肆的口吻,如此推之,那个车厢之中定是有些猫腻。
此外,他还感知到车厢里传了一个极为熟悉的气息——是那个她。
那个她,此时此刻正在此辆近乎失控的马车里干些什么?
——
“大胆刺客,你到底想怎么样?!”
只见这一辆宽敞得能容纳四五人的马车之内,拾柒执着泛着寒森之意的莫邪剑,剑尖牢牢架抵于宋寅的脖颈之间,一派威胁人的架势,守候在马车内另一端的蓝衣客同样持着刀,极是提防地死瞪着她。
“我没想怎么样,只是有人用高价遣我来杀死你家老爷,我照命办事而已。”拾柒微微一笑,如实照说地道。
一刻钟之前,她收到了夜猫的吩咐,说宋寅此时正在某一座名气煊赫的青楼里逍遥快活着,让她趁此去做一回刺杀行动。不过,这一次刺杀行动是个伪装,深意在于离间宋寅与淮巳二者之间的关系。鉴于拾柒尚未及笄,尚是个未成年人,而这个任务之中,处处潜伏着可怕的十八禁画面与场景,夜猫遂是改变了战略方针,让她等宋寅逍遥快活完之后,适才执行刺杀行动。
身为夜大人的影卫,拾柒头一回深深感知到他如此为她心理健康着想。
待她拿着路线图赶至这座情报中的青楼时,恰好碰到宋寅满面春风的自楼中出现,身后之处无数浓妆艳抹的侍妓执着丝帕为他挥别。
“寅哥哥,下次要再来光临哦!”
她们软媚媚、娇滴滴的话音如一串放了过量甘糖的冰糖葫芦,差点没把拾柒甜得倒牙:“嘶······”
待宋寅上了马车之后,她便速速开展了刺杀任务,这个过程非常顺利,几乎是顺利得出乎她的意料。她一举翻上了马车车厢之内,马车上的唯一一位蓝衣客虽是个尽忠护主的家伙,但一见了她使出的莫邪剑架在了宋寅的要害处,他那一股跋扈的攻势登时委顿了下去,仅剩下了一腔大嗓门以维护自身的气焰。
唉,蓝衣帮养得都尽是一些色厉内荏之徒。
当然,吐槽的重点不在这儿——
“喂我说,宋员外,你就如此耐不住寂寞嘛?三番五次就往青楼里跑,对得起你的亡妻吗?”
提及“亡妻”二字,宋寅原本混沌的思绪一下被捋顺了,试探性的问道:“你是那一夜以假桹桹身份潜入府内、并且故意烧了遗屋的——种拾柒?”
“哈哈,亏你还记得我,我是不是该感到非常荣幸?”
拾柒说着说着,遂是增重了扎抵在宋寅脖颈间的力道,车厢之内的气氛一霎地紧张起来。
因此,发生了街头上马车失控、蓝衣客喊话的那一幕。
当拾柒道出“受命于人”的话时,宋寅不怒反笑,拿一双侵略性的眼神望着她:“派你来杀我的人是谁?”
就知道他定会这么问,拾柒得意地挑了挑眉,反问道:“宋员外,假令我说出来的话,你会信吗?”
“说说看,我会酌情选择相信亦或是不相信。”
“你怎么如此搞笑?”拾柒一霎地敛回笑意,翻了一个白眼,蓄意换上了一副恶戾的语气,“都已是将死之人,还有选择的权利嘛?”
“将死之人?”一抹深意掠过的宋寅的眉心间,“为何你笃定你真的会杀死我?”
“因为遣我来了结你性命的人,恰恰是蓝衣帮与宋家口的最大掌权之人。”
宋寅面容上的神色僵窒于面上,接着他扫了近旁同样呆滞的蓝衣客一眼,恢复了以往云淡风轻的表情,嗤笑了一声,朝着他问道:“哎,我问你,宋家口的最大掌权人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蓝衣客额角渗下了些微冷汗,以刀刃直戳拾柒,来了一记怒喝:“猖狂分子,休得在这里胡言乱语,挑拨离间!”
此话一出,拾柒不由觉得好笑:“我都没指名道姓,什么就成了挑拨离间呢?”
气氛滞塞之时,车厢前端沸来了一记破空般的马嘶!
颠簸的马车不知为何刹住了行驶的趋势,车夫猛地的勒住了马匹,车厢因之被震得颤晃了一瞬,使得车厢内的人纷纷移了个位。
那位蓝衣客趁着局势生变直接挥刀朝着拾柒刺去!
拾柒将嘴抿成了一条线,手中劲力倏发,莫邪剑走了一个飘儿,势如掣电惊鸿一般于半空中飘挪了过去,不偏不倚削断了蓝衣客执刀的那一截手腕!
“哐当”一声,伴随着蓝衣客的迭声惨叫,那一柄朴刀随着一截断腕共同跌落在了车厢之外。
“啊,不好意思,手滑了呢。”拾柒收回了莫邪剑,没有理睬瘫倒在近处那一位半死不活的人,将视线重新放回宋寅身上:“宋员外,我认真起来其实很恐怖的哦。 ”
宋寅的呼吸就于此刻紊乱了起来。
拾柒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边牢牢挟住他,一边搴开了车帘,探视外端的情况。
马车刚巧行在了宋府的正门之前,淮巳率领着数十位整装待发的蓝衣客严守在马车的四遭,王二麻子见了车帘被一柄寒剑撩了起来,一张熟悉的面孔自车帘后呈现出来,仅一眼,他就率先喝道:“种拾柒!原来是你!”
拾柒有宋寅作为挡箭牌,所以做出了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怎么就不是我了呢?”她笑意盈盈的看了淮巳一眼,后者是一副堪比冬日肃杀的萧瑟峻容,充分展现出了对自家大哥遭害之后的悲愤之情。
“种拾柒,有什么事你就冲着淮某来,挟持宋大哥算什么本事!?”淮巳说着,冲着她前跨了一步。
“淮巳,几日之前是谁威胁着我们杀了宋员外的呢?”拾柒眯眼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现在又来充当宋员外的好贤弟,你这么会演戏——宋员外,你知道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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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杀: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