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浮出水面,城门口那场动乱也有了结果。
侥幸从族人们合力化成的幻境中逃脱的将领,因着任务失败,隐姓埋名,成为刀铺店家,又遇到了世上唯一的魇魔。
芫华收回魇魔之眼,四周延展而生的回忆也随之慢慢收起,她变成一团雾气,依旧不肯展露人形。
楚蘅一时百感交集,既感叹于事情的巧妙,又为魇魔一族所经历的不平愤恨。
“所以,你只是想困住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楚蘅问。
芫华发出一个气声,表示赞同。
楚蘅了解了情况,内心忖度着处理方法。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始于杀戮,因杀戮和虐待而横生波折,最后还是因为仇恨又陷入新一轮的杀戮中。而从一个魔君的角度就不太一样,芫华的生活本不该如此,因此复仇在理。伤害芫华的人也确实有错,可那些无缘无故被卷入其中的普通魔族人也是确确实实的无辜。
于是,楚蘅尽量在不让芫华难受的情况下发问:“这幻境可以随意收束吗?”
答案很快就被给出,是肯定的。
得到答案后,楚蘅不可避免地松了口气,但眼前灰色的村庄,迫不得已只剩下一团雾气的森林,被囚禁的日夜,身上的痛楚弥漫到了现在。
楚蘅也不能替芫华原谅,更不能要求芫华收起这般幻术。他有些束手无措,求助似的朝晏空青投去目光。
晏空青微微颔首,很不经意地问:“幻境起时,所挂告示也随之消失。现下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拿着告示是想做什么?”
经此一提醒,楚蘅倒是也记起这件事情,那告示目前正被他妥帖地收着,安放在衣袖之内。
芫华一顿,没有立刻就给出回答。大家也都明白,耐心等待,没有一人着急出声催促。良久,芫华才低声说话,“魔君的。”
芫华似乎对于魔君有种别样的信任和依赖之感,对着楚蘅也是十分友好。
过了一会,她又补充了几个字,“他们在说魔君,很讨厌。”
结合此前种种,楚蘅竟轻易理解了其中的含义,并简单推出了背后的故事。
先前所言,神魔两界势同水火,神族昼出夜伏,按天规行事,从不马虎。那魔族自是不甘其后。此告示一出,势必引起魔族人不满,这些楚蘅都料想过,却没想到掀起芫华之事。
魇魔一族受魔君感化,化成人身,即将拥有魔族身份,更是对魔君忠贞不二。此事一出,喋血城议论种种,其中自然有对魔君不好的言论,正巧传入芫华耳中,而那张告示则被当成什么魔君的物件,被好生收着。
好让人心软的姑娘,楚蘅心想,却不想下一刻,芫华的行动更是让他动容。
经历若百年的修行,整个迷雾之森早已在芫华的控制之下,而她不知使用何种法术,所有的雾气渐渐凝聚成一点,和她的那团合为一体。
自此,整个森林的全貌在几人面前展开,被时间侵蚀的房屋不成形状,灰色的地上寸草不生,堆着累累白骨。
柴应元连连惊呼,被断恶架在脖子上才噤声。晏空青挺立着身体,整个人的气质和这处格格不入,但看见这些尸骸眉头也不皱一下。
芫华靠近楚蘅,偷偷告诉他,“幻境收了。”
楚蘅忍着胸口的难受,问:“那……”
芫华反应很快,那团灰色的雾气绕着楚蘅转了半圈,最后才回答,“他们,恶,幻境不可控。”
算算时日,他们被卷入魇魔的幻境内不过三日,楚蘅却有种历尽千帆之感,他第一次见识到非现代社会的险恶,见证了一个族群的产生和消亡。
听到这句话后,楚蘅心底升起一丝窃喜,他仰起头,透过毫无生机的朽木之躯干,第一次看见了顶上的天空。
事情办妥,几人便也得回到魔宫,在那之前,芫华一直没有出声,只是绕着楚蘅转了一圈又是一圈。楚蘅看着芫华的动作,硬生生从中看出些不舍。
“等等。”楚蘅按住晏空青的手背,银色的灵力自然而然、毫不见外地攀附在楚蘅手上。
晏空青低头看他,瞬间明白,便也不动。
楚蘅展开袖口,像九百年前魔君那样,指着袖口内里,眼神很是温柔,“要进去吗?”
……
现下,魔君的血月宫更是热闹非凡。芫华被断恶带到血月宫后的偏殿内。偌大的偏殿内寝殿众多,在这之前便住着柴应元和断恶。
考虑到芫华很是怕生,楚蘅便让芫华跟着断恶住在一间,平日也好照应彼此,有断恶在,也必不会让芫华再受到伤害。
楚蘅自幻境中出来后便一直兴致不高,本想回血月宫稍事休息,却被手下架在前殿,说是得将这次突发情况记录在案,交于三位长老过目后方可告一段落。
楚蘅坐在龙骨椅上,看着书案,郁郁寡欢。
魔君这一身份背后的权力似乎并不很大,还需要亲自处理事务,想必也是处处掣肘,不得自由。而据幻境内魇魔所历之事来看,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势力正在盯着魔位上的那人。
这么看来,楚蘅初来乍到,下达的那番告示竟还算得上轻易。
想到这,他又叹了口气,前半身已经伏在案上,他努力侧过头,看着一直陪在身侧的晏空青,“你怎么总是看书?”
“无事可做,看书也好。”晏空青说着便也看了眼楚蘅,补充了一句,“你有事可做。”
楚蘅皱着眉,轻声反驳,“我有些累,难道不能稍后再处理吗?你们神魔两族真的很无趣,成日便知忙碌。”
幻境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消失不见的守卫也需得给出一个解释,以平众议,安抚民心。晏空青以为某些事情越早处理越好,否则一旦推迟,那些暗地里滋生的谣言便可能趁虚而入。
听到楚蘅这番言论,晏空青不由有些担忧,他放下手里看了过半的的书,语气有些严肃,“这是正事,你是魔君,更不可玩闹,及时处理方为上策。”
这话一出,楚蘅的脑袋便开始一阵一阵地有炸裂之感,他张着嘴巴,想要反驳,而后又觉得没甚必要,索性沉默下来,坐直身子,拿起狼毫。
在现代时,楚蘅听得最多的便是“你是演员,你不能怎么怎么……”要不然就是“你是演艺世家出来的孩子,你必须如何如何”。
现在身在魔界,还得了个不讨好的魔君名头,竟也要继续听这些人人皆知的长篇大论。旁人倒也罢了,但偏偏这些话来自于晏空青。
很不舒服。
楚蘅心里顿时升起一种反叛之感,之前对着晏空青那张脸产生的感动也全然消失,他对着魔族书籍一点点看着,用魔族文字写下了润色之后的事情经过。
就连之后晏空青想要帮他,也被楚蘅简单的一句“不用”打发。
正值季秋,本就清凉的殿内静谧无声,而这种不对劲的沉默又带来无尽凉意。
两个时辰后,楚蘅将书案上堆积的事务处理个干净,随即甩着袖子起身,毫无留恋。
魔君之位在殿内最高之处,从殿门到龙骨椅,一共要走过九十九道阶梯,反之亦然。
楚蘅眉心蹙起,朝殿门走去。每下一步台阶,他的脑袋便愈发沉重,方才处理完的那些奏折仿佛被塞进脑海里,压得他提不起精神,他勉强掀起眼皮,承受着身后那个讨厌鬼的眼神,努力地、慢慢地走下去。
可惜天总不遂人愿,楚蘅可能累极,一时踩空。
当下楚蘅心里竟然连恐惧都来不及升起,只想着身后那人,顿时脸上无光。
后来如何,他自然不知,还未等完全摔倒在地上,楚蘅便没了意识。
再次睁眼时,楚蘅便看见了自己寝殿那独有的床帷,他定定地看了很久,才缓过神来。
而缓过神后,手上的异物感愈加突出,楚蘅将目光从头顶挪到身侧,看见自己正抓着一只手,顺着那只熟悉的手,他移动身体,看见那只手的主人。
“晏空青?”此时距离他晕倒已经过去五日,而他因为久未说话,几乎没发出声音。楚蘅一惊,赶忙清了清喉咙。
晏空青直着身子坐在床榻边缘,眼睛紧闭,看着像是睡熟了的样子。楚蘅尝试着将手从晏空青手里抽出,却并未成功,于是只好就保持着这样一个牵着手的姿势,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贴得很近。
手上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从晏空青的手心传到楚蘅手心,原本凉得像是冰块的手指也慢慢回温,楚蘅心里百感交集,既有奇怪,又有些慰藉。
当初使得楚蘅萌生留下晏空青之意的正是那张脸,如今他躺在床上,从一个很不寻常的视角仰视着那人,即使是这种角度,晏空青那张脸依旧俊美异常,看得楚蘅心里的怒气稍稍平息。
原来看着脸便能消气,这句话并不全是假的,现代人诚不欺他。
“晏空青,这是你自找的。”
楚蘅慢慢起身,凑近看着晏空青,嘴里嘟囔着,想起那天晏空青所说之话,心里又生一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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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乱七八糟平生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