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当家 第51章 第 51 章

051 船高贵人来

两年半以前，苏家大伯苏有田和苏家小婶秦氏伙同苏牙人捉住苏猫儿，苏牙人雇了镇上一个船家想将猫儿偷偷送出茅家镇，那船家命不好，“不小心”死在水里。

阴影中的女人便是当日那船家的媳妇，

按照米粱帮唐大管事的判词，船家是人贩子帮凶，暂扣渔船，待到抓住人犯后再行审问判罚。

但是，无论是船家，还是船家媳妇，乃至买通船家的苏牙人，他们都不觉得船家是“帮凶”，因为……

他不配。

苏牙人那边暂且不论，单说船家这两口子，在他们的认知中，是好心的苏牙人给了自家一单生意，给了他们一个挣大钱的机会，他们收了钱，尽心做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苏牙人犯了事，找苏牙人去啊，跟他们穷打渔的有什么干系？

事发当天，所有人都以为船家畏罪潜逃了，两日后却在下游发现船家尸体，大家又觉得他是害怕被抓于是藏到水里，在水里呆太久一不小心把自己给憋死了。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淹死会水的”，他又不是独一份。

事情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如果船家没死，茅家镇很可能容不下这家人，偏偏他死了，人死仇消，在某些人眼里，事情便翻转了。

有人想起船家笨嘴笨舌的憨厚样子，觉得他也是个老实人；又有人想起船家为人极是热心，自家盖房子他还出了大力气；还有人想起某年某月，船家还曾经送给自家一条鱼……

只因为人死了，船家的好便被一一记起。

然后，又想到受害者没事，那几个主犯也都活的好好的，偏他一个苦哈哈搭上一条命，还连家传的渔船都给弄没了，突然就觉得这贼老天着实是不公，船家死得太冤枉。

慢慢的，镇上便有人开始说小话，小话传来传去，便有人说那小女娘也是害人，又不是穷的吃不上饭，她个小娘子不好好呆在家里学女红做家务，非要乱跑，一看就不是安于家室的好人家的女儿。

还有人说她乱跑也就算了，偏她非要往码头上跑，码头那种地方，是她一个小女娘该去的地方吗？若不是她乱跑，怎会叫人贩子捉了去？她不守规矩倒也就罢了，却白白坏了船家一条性命……

此言一出，好多人都觉得言之有理，至于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在为船家抱屈，又有几分是在妒忌苏有林的好运道，那就只有老天知道了。

那段时日猫儿一到街上便会受人指点，苏小猫不当一回事，她早料到会有今天，这也是她为什么非要对船家下死手的主要原因——船家是茅家镇土著，在镇上有着各种牵扯，留下那人，便是留下诸多隐患，她自己不怕，但家里人却没她的本事。

小话传到猫爹猫娘耳朵里，苏有林气到肝疼，连张秀都气到想要找人理论，偏她还找不到该要理论的人。

后来蘑菇坊崛起，苏有林也不含糊，但凡说过小话的，但凡明里暗里骂过他闺女的，休想从他手上拿走半根菌丝，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世界就此清静了，但船家的老婆孩子也留了下来，这两人经常用阴恻恻的目光注视猫儿后背，猫儿以前不当回事，现在么……

脑海中闪过小咕噜软乎乎的小身子，猫儿觉得还是要“将危险掐死在萌芽状态”（常相公语录）。

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别问她该不该，凡事都要弄清楚“该不该”的话，她早死八百回了。

一直等到进入药铺后院，苏小猫都还在琢磨到底有多少天没有看到船家的儿子了，那人该不会也搭上黑水帮了吧？

没多久小猫便停止思量，因为她的注意力被药铺后院给引开了——跟昨天相比，院子打扫的太过干净，窗棂门楣都有擦拭过的痕迹，主要整个院子都透着一股子喜气，就连学徒脸上的笑模样，都比往日真诚了许多。

她甚至听到其中那个年纪小的悄悄问王妈：“今天要加几个菜？”

进到书房，握着书卷的小娘子双眼晶亮，眼中满满都是遏制不住的兴奋。

苏猫好奇道：“紫菀姐姐你很开心呢。”

洪紫菀竭力做出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镇定模样，轻咳两声，沉静道：“小猫你看到码头上那条大船没有？”

猫儿点头，那船太显眼了，哪怕是在夜色里，也是不容人忽视。

“那是我小姑父家的船，昨日下午落的锚，船上管事带信给家里，说小姑和小姑父不日便要回家。”

洪紫菀越说眉眼越弯，到后来终于不装了，一把握住猫儿的小胳膊，开开心心道：“小猫小猫，我小姑马上就要回家省亲了呢！”

……

两年半以来，猫儿一直跟着洪紫菀这个“谦谦小夫子”读书习字，不过洪掌柜也没拘着她，一旬能来七八日，每日学上一个半时辰，这便足够了。

奈何这小人儿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过目不忘，且举一反三。

短短两年时间，她不但将蒙童的启蒙书籍全都读了一个遍，便是科举的那几本经文也能倒背如流，洪掌柜甚至觉得现在送她去县试，必定考个童生回来。

读书如此，学医亦是如此。

当日洪家女婿说可以教她一些医理，洪掌柜于是教了她《汤头歌》，此后一发不可收拾，《汤头歌》之后是《脉经》，《脉经》之后是《药性赋》，《药性赋》之后是《本草经》……

至于学的如何，看看两个正牌学徒的灰败脸色就知道了。

其实按照猫儿的本心，她是不想出这个风头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又不是世家大族的女儿，非要争一争“才学过人、秀外慧中”的才女名头。

但是很不巧，事实证明哪怕重生了，她也不是天命之子，老天爷并不按照她的计划出牌，在她确定洪家女婿就是苍岭谢家的子弟之后，原先的计划就给彻底推翻了。

当日她在米粱帮后院偷听到唐管事和洪掌柜说话，得知洪家女婿是谢家人，就此上了心。

谢是一个很常见的姓氏，就苏卉所知，这世上有三个谢家，苍岭谢家，甘南谢家，以及云阳谢家，俱都是一方大族。

三个谢家当中苍岭谢家最为低调，前世有很长一段时间，苏卉都以为他们是“三谢”当中实力最弱的那一家，因为他家只在各大城埠开设医馆，从不参于朝堂争斗。

直至末日倒数第八年，常相公成功联合苍岭谢家，朝堂与苍岭同时出手，一举剿灭千刃郡叛军，为京师保住了来自高原禁山的最后水源，就此稳住京师大局。

直到那个时候，苏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苍岭谢家是如此一个庞然大物，人家不涉足权利漩涡，非是不能，是不为也。

后来她旁敲侧击从紫菀小姑娘那里探知到一些消息，确定洪大娘子的夫家是个“大医家”，各城各府都有医馆，还得知谢氏的本家扎根于岭山郡，如此，便没什么好纠结的了，因为苍岭便是矗立于岭山郡北部的那座巍峨雪山。

大旱在即，摆在苏猫面前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她可以去往京师，她知道京师此后二三十年的走势，可以先人一步。

但是，那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死路一条，大家都得死。

此外，她还可以去往那几处拥有雪山高原的地方，因为有雪山，便意味着有水源，而苍岭，便是其中之一。

虽然最后还是难逃一死，她不信那等毁天灭地的灾劫中有谁能够逃过一劫。可是，在此之前呢？

京师最后那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殚精竭虑也不过勉强保住自己一条小命，这一世多出爹妈和咕噜，想要给他们匀出一口清水一口吃食，难，很难，非常难。

所以她才想要去往其它地方探探出路，最糟不过回转京师，反正时间充裕。

而眼下这情况，既然多出一个洪瑾慧，去往苍岭便是首选，不论以后是去是留，至少先要过去看上一看。

何况她心里始终还存着一个“万一”。

——万一……万一真就觅到一条生路呢？

——虽说可能性极低，但是，万一呢？

——如果直接去往京师，便是将那一丁丁渺茫的“万一”都给掐没了。

理智告诉她这个万一太过濒茫，想多了只能让人更加绝望。但是，终是忍不住还是在心底保留下了那一丁点小小的火苗。

如此，展现才情和潜力就非常有必要了，她对于成为谢家的女弟子毫无兴趣，但这无疑是进入苍南的最好切入点。

等了两年半，终于要见面了，向来古井无波的心里也禁不住生出一点小小的期盼。

眼见午时将至，猫儿收好书册，清洗干净毛笔，准备离开洪家去吃晌食。

一抬眼，却见洪小娘子正眼巴巴望着自己。

小猫乖巧眨眼。

洪紫菀突然道：“小猫，你今天还是要去店里吃晌饭吗？”

小猫点头。

洪紫菀又道：“你们店里的蘑菇饭好吃吗？”

小猫目光连闪，突似福至心灵：“很好吃呀，紫菀姐姐你也一起过去，尝一尝我家的蘑菇饭，好不好？”

洪紫菀从善如流：“好呢，我还没尝过你家的蘑菇饭呢，小猫你等一等，我先去跟阿爷讲一声。”

片刻过后，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自洪记药铺的门前跑过，洪掌柜从柜台后面抬起头，看着自家孙女一晃而过的雀跃背影，胡子微翘，笑着摇摇头，重新看回账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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