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麻雀与凤凰
苏猫儿的新家位于茅家镇东头的米粱河畔。
推开后窗,窗外便是米梁河,她家距离河堤不足两丈,河堤往下五六尺,便是清清亮亮的米粱河水。
若是乱世,这个院子自然是极不安全的。
位于镇外,附近稀疏几户人家,少了照应,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米粱河,只要几个亡命之徒从河里爬上来,他家可就危险了。
另外还有水患,米粱河也是会发水患的,不过小院地面距离河水还有七八尺高度,一般的水患当是无虞,但总归是个风险,这也是院子赁不出去的原因之一。
苏有林自是明白这些道理的,不过他打的主意是只赁半年,半年后便要搬家,这个院子仅仅用作过渡。
至于猫儿,她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她从后窗爬出来,只觉四周无遮无挡,对岸田舍一览无余,视野极为开阔。
米粱河从脚下舒缓流过,河面上倒映着漫天晚霞,波光粼粼,色彩缤纷,满眼皆是好风光。
附近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修炼场所了,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苏卉修的是《朝气诀》,只能利用晨光初现的那一小会儿功夫采纳灵机。
现在的她再不是修行小白,知道这也是无奈之下的无奈之举——这方世界灵机稀少,只在每日日夜交替之时,灵机会有短时间的爆发,并在晨光亮起的那一刻达到峰顶,此后很快消散,前辈修士利用这一现象创造出了《朝气诀》,也算是殚精竭虑。
好在修士修炼的时间会随着法力的精深有所增加。
比如,引气阶段只能采食清晨前几缕晨光,前后不到一个字时间。到了开窍一层,便会增加到天亮之前和天亮之后的一刻钟,即每天至多两刻钟。
等到开窍二层,那便是前后两刻钟了。
而开窍阶段的极限,据说是每天修炼一个时辰,不过上辈子苏卉只到开窍二层,没办法验证。
所以,目前猫儿只需要一大早起床正对东方打坐两刻钟便好,时间很短,这个不难。
但《朝气诀》于方位上却有极为严苛的限制,必须要正对朝阳升起的方向,前方还不得有任何阻挡,这也是住村里时她不得不一大清早爬屋顶的原因所在。
现在好了,她只需要翻窗出来,方位问题便圆满解决。
苏猫儿觉得亲爹还是很靠谱的,随便一挑,便挑到这样一处好地方。
这会子翻窗出来,苏猫儿在杂草与青苔的倍伴下巡视后院,颇觉老怀欣慰。
这个后院都不能称之为“院”,进深不足两丈,却是一个斜坡,地面铺满青苔,人行其上须得万分当心,一个不慎便有滚下河堤的风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房主并未将之开劈成后院,只在两头种了刺梨子,乱篷篷一大片,已经长到五六尺高,足以挡住一般宵小。
察看完毕,猫儿来到河边,垂头往堤下看去,但见河水平缓,河岸边也不算深,她现在跳下去,脑袋还能露出河面的样子。
堤岸边竖着好几块大石,当中一块正好就在她家院子的范围,露出水面的部分约摸有一尺出头。
小丫头来了兴致,搓搓双掌,看准方位,左手往堤上一撑,小短腿一蹬,小身子跃出河堤,轻飘飘落向河中,目标:堤边大石。
这石头距离河堤有一尺半远,距离苏猫儿起跳的地方足有一个成人的高度,就小丫头这三寸丁的小身板,就这样落到石上,崴脚擦伤都是好的,摔断胳膊都有可能。
可苏猫儿何许人也,她都不需要动用灵元,好吧,事实上她经脉中也没多少灵元可用,就见她凌空甩出小短腿,小身体离开河岸,落到一半,小脚脚往堤上一蹭,下落的身体得到缓冲,精准落到石上,平平稳稳,毫发无损。
小猫儿拍拍小巴掌,坐到石上,解下小鞋子,捞起肥裤腿,然后,将两只小jiojio愉快地浸入到河水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麻溜非常,就仿佛预先演练了无数次似的。
此时她觉得这院子简直无可挑剔,以后随时都可以往空间里注水了,只要不被爹娘逮到现行就成。
猫儿一边惬意地想着,一边抬头看向河中船只,一叶扁舟就此撞入眼帘,愉快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那船静静泊于江中,非常的特立独行。
秋日日短,日头既已西斜,船家们便都急着归家,一条条船似要飞起。
只有那船一动不动,仿佛生了根似的,而在那船篷之下,正有一对璧人目不转睛满眼赞叹地盯着她看。
……
洪瑾慧和谢启云遥遥注视着对岸那个小不点儿,两个人都觉得有点超出认知。
洪瑾慧是洪记药铺洪掌柜的老来女,机缘巧合嫁入大族谢家,此次随夫君外出历炼,特意停船茅家镇,小住省亲。
二人已在镇上停留数日,明日便要启程,临行前洪瑾慧陪同夫君游河,特意过来观看这“半江烟霞半江秋”的江安美景。
于谢家公子来说,这类美景见的多了,并不出彩,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出来走走也是不错,却不想撞见这样一个小姑娘,也算是意外之喜。
两口子隔着一条大河,数十丈的距离,远远看见小姑娘爬窗、溜达、跃起,然后轻轻巧巧落到石上,直至现在,三个人遥相观望。
洪瑾慧惊叹:“云郎,是我看错了吗,为何我觉得她看到我们了?这种距离,她能看清楚吗?”
谢云启神色间也颇意外:“看她那模样,应该是看清楚了,这份资质……必定是上佳。”
洪瑾慧激动起来,一把抱住夫君手臂:“看刚刚她那股灵巧劲儿,说不准真的是上等资质。”
紧跟着又松开手,一脸惋惜:“可惜了,明天一大早我们便要离开,没时间安排了。”
谢云启一笑:“回去问问岳父,这等钟灵毓秀的小娘子,镇上不会有第二个。岳父若是不知,那就是现在无缘,以后还有机会。”
……
对岸“钟灵毓秀”的苏猫儿,对于这番对话自然是一无所知的,距离太过遥远,又有水流影响,想要听清他们的对话,就算开窍二层也是做不到的。
她见船上二人衣着不俗风姿出众,想来正在乘船游江,如此一来,渔船不动便也讲的通了。
不过,两人能够捕捉到她的视线,肯定都是入境武者,对于这类人,似她这般弱小可怜又无助,还是远远躲开为妙。
当即移开视线,一会儿眺望河对岸,一会儿垂下头去看脚下流水,假装没有看到其他人,只偶尔飞快瞄一眼小船,正是小孩子顽皮被抓包后该有的反应,船上的年轻夫妻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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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洪家药铺后院,谢云启陪岳丈廊下小酌。
正是河蟹肥美时,洪掌柜啜一口清酒,瞧见女儿敲碎一只蟹螯,把蟹肉拨拉进女婿碗里,眼神中既有欣慰更有担忧:闺女出嫁后琴瑟和鸣,老父亲自是心喜,可是……
洪掌柜对洪瑾慧道:“小慧,你去厨房看看糯米粥熬好没有,给爹盛一碗过来。”
洪瑾慧无奈起身,谢云启没有反对,只是悄悄冲她眨眨眼睛。
洪掌柜一俟女儿离开,脸上便露出忧虑之色,道:“云启啊,小慧嫁过去该有四年了吧?四年时间都没能为谢家添上一男半女,真是对不住了……”
这事洪掌柜很是疑惑,他和于大夫都给女儿诊过脉,一至认为女儿这边没有问题,难道是女婿那边……
不管是谁的问题,他这个做丈人的先说几句软话,总归不能让闺女日子难过。
谢云启却是洒然一笑:“岳父不用担心,我跟慧儿这两年便会要孩子,以前是慧儿年纪还小,生孩子对她身体不好。”
洪掌柜有点发懵:这生孩子的事,还能自个儿决定的?
谢云启似是知道岳丈的想法,又补充道:“我们家向来都是如此,跟其他人家不太一样,不过这样对小慧更好,岳父您不用介怀。”
洪掌柜还能说啥。
自然是举杯跟女婿对饮啦。
想起当初谢家三太太从众多闺秀中一眼相中自家闺女,自己还生怕太过高攀,出了事也没办法为闺女撑腰,心里还很不是滋味来着,谁成想谢家如此的通情达理,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啊!
洪瑾慧端来糯米粥,跟夫君对视一眼,将粥碗放到老父亲面前,顺手收走他面前的小酒壶:“爹,身体要紧,您今天不能再喝了。”
看着女儿拿着酒壶施施然离去的背影,洪掌柜手握酒杯,一脸沉思状。
谢云启以拳抵唇暗自好笑,适时转换话题:“岳父,适才我与慧儿去游河,瞧见一个小女娘,只五六岁的样子,动作机敏,钟灵毓秀,不知您老知不知那是谁家的小娘子?”
洪掌柜看向女婿,又开始发懵,怎会打听一个小丫头片子?总不成谢家还要收童养媳吧?
洪瑾慧正好回来,猜到她爹正在瞎琢磨,连忙道:“那姑娘虽然年纪很小,但极是利落,人也聪明,该是比较顽皮。正好云启有个表姑想要收徒,我瞧着那姑娘说不定合适。”
洪掌柜恍然。
是了,谢家有一个支脉就是女医,听说还在京师开了一家女医馆,他们要找聪明灵俐的小女娘打小教养,也是正常。
可他冥思苦想半天,愣是想不出那是谁家姑娘,只能摇头道:“镇子上聪明灵俐的小姑娘也有几个,年龄却都对不是,当得起钟灵毓秀这四个字的,我更是一个也想不出来,而且……”
他犹豫片刻,又道:“就是找到那孩子,她家里也不一定会让她学医。”
不比找药童,这女医的苗子可是不好找,就算找到了,一听是做医女,好人家也会拒绝,乡下地方见识少,很多人家都将医女看作奴婢下人。
谢云启道:“我们谢家的女医可是不一样,像京师的谢氏女医馆,只坐堂,若是不想出诊,便是宫里相召,那也是不去的。”
洪瑾慧也道:“谢家的女医都是有大本事的人,收徒极为严格,而且我观她衣着,家境该是不大好,她家里会同意的。”
洪掌柜只是听说谢氏有女医,却不知其中详情,再听女儿说那女娃家境不好,更是惊奇,小门小户也养的出“钟灵毓秀”?
这下子便是连他也好奇起来,道:“明天我问问阿满,他肯定知道。”
阿满就是伙计满叔,洪瑾慧知道这人人缘好,消息极是灵通,点头道:“这事不急,小姑娘年纪还小,就算资质合适,也要等到十来岁才能收徒,爹您先帮我留意着就是,她家里若是有个难处,不妨帮衬一二。”
洪掌柜点头。
谢云启也道:“教她识些字认认药材、再背背《汤头歌》也是可以的,拜师以后学起来容易一些。”
洪掌柜再点头,就是心头总感觉怪怪的,难不成他们这小小茅家镇,也要飞出一只小凤凰?
再看自家女儿,亭亭玉立,风姿飒爽,宛若初生翠竹一般,比之出嫁前判若两人。
她这闺女,也算是麻雀变了凤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