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学开始,她的父母便外出打工留她一人在姥姥家。
那时起,她每天晚上都会做同样一个梦,她梦到姥姥家金鱼缸里的金鱼长出手脚,坐在餐桌上陪她一起吃饭,透明的鱼缸漂浮在不大的客厅中央,水像是摆脱了地心引力,永远也撒不出来。
“她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晕倒可能是因为过度饥饿。”王医生在诊断书上签下名字,将文件递给正在发愣的北川。
北川恍惚接过,这才缓缓抬起头,想朝蓝色的窗帘内探去,却并未看到人影。
“不过小川啊,你同学这伤口怎么搞的?”医生揉揉眼,开始同她聊起了天。
“没有没有,我们俩打闹,她不小心从楼梯下滚下来了。”北川立刻收回目光,朝医生摆摆手。
19中两条街外的小巷子里,有一家很隐蔽的私人诊所,整个诊所只有一位医生和一个护士,她姥姥因为颈椎病总来这里治疗,和医生的关系久而久之也就亲密起来。
这位医生姓王,是个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的奶奶,听说以前在首都医院里上班,不知为何来了汉南这种小地方。
王奶奶显然并不相信她说的话,但似乎信任她的为人,还是放了她们一马:“算了,谅你也不敢对我说谎,回去记得替我问候一下你姥姥!看日子该来看病了,别耽误着。”
“一定!”
在诊所的一个小时里,张潇然没有说一句话,北川也没敢和她搭话。全班这么多同学里,她是最应该向张潇然道歉的人,她是最没有资格听张潇然说谢谢的人。
两个月前还一起上下学的朋友,两个月后,北川为了自保轻而易举的抛下了对方。
在出事的那天前,张潇然甚至还给北川送了一个熊猫样式的发卡,北川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把发卡别在校服领口,直到潇潇被恶意针对,她再没碰过那个发卡。
她们二人有多久没有这样并肩走在这条回家的路上了?
北川不敢回想,只能把一切血水混杂着黑暗的寂静吞咽下肚,她甚至在期待,期待张潇然指责她骂她拖她一起下地狱。
可是她太清楚了,潇潇只会一个人把黑暗包容进身体。
不反抗,就是她保护其他同学的愚蠢方法。
张潇然家在19中隔壁第一个十字路口,踩着路灯的影子,到潇潇家门口时,她听到了一声微弱的笑:“北川,谢谢你。”
这声谢谢比平日里在学校时北川有意无意的无视更加像一把尖刀,直直刺进了她的胸口。
一股莫名其名的愤怒从受伤的胸膛中挤出,她狰狞着,攥紧着拳头,压抑着,看着。
路灯下的张潇然只是对她笑着。
终于,所有的愤怒化成了语言:“潇潇,你这样下去,永远也去不了北京的!”
对面的女生面容中没有一丝波澜,好像那层对她展露出的笑,也像是假面具,她点点头:“我知道。”
“我知道我去不了北京了。”
05年12月。
听说张潇然的父亲在成都赚了一笔小钱,潇潇的姥姥在这时住了院,她爸爸索性将她送到学校住宿了。
北川仍旧独善其身,她不管不问,和其他所有同学一样把张潇然时不时发出的惨叫当作玩笑。
潇潇的精神状态似乎越加不好,她听说有几个晚上,潇潇的舍友把她的被子扔到了外面,她不敢去捡,只能在零下的天气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12月12日,周五。
放学后,她在自己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明天晚上八点,请在教学楼6楼的女厕所里等我」
这一张没有署名的纸条,字体甚至歪歪扭扭,可北川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写信的人是谁。
她神经立刻紧绷起来,趁着没人注意将它攥紧,然后两手伸进桌框内,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撕成了碎片。
纸条上无意留下的那朵血迹,像是干涸后又被再次注满新生,顺着破碎的纹路一点一滴流到了她的手心。
北川还是去了。
她不能不去,她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如果这次她不去,一定会出问题。
出发的时候,她拿走了压在行李箱里的熊猫发卡,再次将它别在了校服上。
教学楼6楼的铁门好像自上次捡鞋子后,就再也没有被关上过。
12月中旬的汉南市,天不到六点就完全黑了,6楼没有被开发,厕所也自然不会有人使用。走廊尽头一片漆黑,她像那天一样摸索着水泥墙上的栏杆步步往深渊探去。
她的手掠过栏杆,开始时的清爽,到最后却感觉有黏稠的东西附着其上,她立刻收回手,不敢猜不敢想。
推开厕所门时,那轮明月就正正悬挂在中央窗口的上方。
那个人站在黑暗的正中央,正浑身发抖,听到厕所门被推开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极小的哀鸣。
似乎是因为看清了来者的面容,她如猫般警惕的双眸中,才流露出一丝丝的冷静。
张潇然立刻讲她拉进厕所,关上大门,她的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她看到潇潇将她沾满血的手在校服上擦了擦。
‘这是怎么弄的?’她想问,可是,还需要对方回答吗?
她只能蹙眉看着潇潇略显慌张的动作,只能摸摸潇潇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
张潇然擦完血后,将头发微微向后拢起,她的脖颈很美,像是一只优雅的天鹅。只是,这只天鹅已经丧失了本性,她被痛苦折磨地发疯,手不停地颤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老旧的相机。
张潇然费劲力气将相机塞向北川的手中,自语般说:“潇潇,你一定要把它保管好,求求你。”
紧张下,连名字都叫错,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吗?
张潇然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我报过警,我找过老师,可是她太可怕了。没有任何东西能打败她,证据只会成为自己的枷锁。你拿着相机,你一定要拿好它,不要交给任何人!”
潇潇的话令她感到一阵恐惧,仿若尹天月的手在黑暗厕所的深处伸出要将她紧紧纠缠。
就在北川搞不懂状况时,她听到门外一阵熟悉的欢笑。
张潇然死死盯着门,像是发疯般颤抖:“不是十点吗……不是说好十点才会来吗!”
“潇潇!”北川喊她,可对方却没有听到她的话。
“我不能把你拖下水…”发疯的人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潇潇的泪水夺眶而出,潇潇明显慌了,如果在这里让尹天月发现北川的存在,那么这个相机一定会被发现,她和北川都活不了……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角落里的柜子。
北川被推进柜子里的时候,潇潇好像是笑了,她的眼泪顺着面颊留下,绕着沟壑淌进嘴角,她对她说:“对不起。”
进来的人,果真是尹天月和孟欣,这次汪时瑞没有一起来。
北川第一次直观地看到一个人是如何受伤的,看到血液是如何从那么小的地方流淌出来的,听到被人捂住嘴时发出的尖叫是多么令人感到寒战。
尹天月是人类吗?
她像是野兽披上了人皮,她没有同理心,没有一种被称为共情的能力,她只是居高临下地瞧着蝼蚁悲泣。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直逼心底的恐惧,北川没忍住后退一步,却触碰到了柜子中的扫把。
巨大的一声响,尹天月的目光如蛇般扫荡来,孟欣眼底的慌张只有一瞬,然后她冷笑了声,狠狠揪起张潇然的头发,潇潇被带着脱离地面,她的灵魂早已离开这幅躯体,只是绵软地被迫与之对视。
孟欣将张潇然硬生生从第一扇门拽到了最后,然后朝着柜门狠狠煽了张潇然一耳光:“找人是吧?来,你把她叫出来。”
北川的心跳极快,却仍强忍着自己的泪水,看到张潇然跪在地上朝她摇头。
“你以为我当是老鼠?”孟欣冷笑一声,“你们他妈才是老鼠!”
说完,她一把甩开手里的人,打开柜门的一瞬,架子上搭着的抹布掉落下来砸到孟欣的脸上——柜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快生锈的拖把,和冰冷的柜架。
“我草!你他妈暗算我!”孟欣尖叫着说出这句话,转身踹了一脚倒在地上的张潇然。
孟欣没有再转过身来搜查北川所在的柜子,她此刻感觉到的那一瞬间的松懈,是为自己没有暴露而高兴吗?
她再次回想起来那天。
仅仅是潇潇和尹天月搭了一句话罢了,然后是被刻意的针对,孟欣抢走和尹天月同款的熊猫徽章,喝下的水中被混进了粉笔沫。
如果那时,所有同学都大声阻止会怎样?班里好歹有20多名男生在吧?凌澈一个人又怎么能对付了一群呢?
如果老师作为的话会怎样?如果班主任说出的不是让潇潇再好好处理人际关系,不是把潇潇的姥姥叫来学校的话,一切会怎样?
或许,什么都不会改变吧……她明白的,张潇然也明白的,同学们老师们害怕的,从来不是尹天月和凌澈这两个人,而是尹天月背后的父亲,是汉南市最大化工厂的价值,也是凌澈背后的父亲,汉南市教育局的官员。
北川忽然懂了这个相机的含义,她颤抖着双手。
她举起了这个相机。
有段剧情和前面北川梦中剧情用了同样的文段,是为了让剧情流畅所以没有更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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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006年·北京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