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南市第一人民医院距离19中说远也并不远,只要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便能够走到。
它南侧靠河,由于是汉南市唯一一所三甲医院,所以这里的床位几乎是一位难求。
北川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手上的滞留针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在汉南市第一人民医院里住院。洁白的床帘甚至会让她恍惚地觉得,这里是天堂。
她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自己的姥姥,姥姥看到她醒来,脸上的表情瞬间轻松了许多,接着攀上的,是一种复杂的表情。
半晌,她才带着哭腔开口:“小川啊!你到底在学校干了什么啊!”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姥姥的话,窗帘便被人从外拉开。
两位身着警服的人拿着厚厚的本子站在她面前,北川很快认了出来,来的人是高警官。
“北川,现在我问的话你要如实回答。”
对方的语气并不善,她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你和明辉当时为什么要打凌澈。”
“什么?”北川没反应过来。
“你和明辉当时,为什么要用木棍打你的同学凌澈!”高警官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
北川觉得有些好笑,她回望了一眼自己手上插着的针管,突然不想解释了。
但是,她还是耐心地,怀有最后一丝期盼地开口:“我没有,我只是在自保。”
高警官身后的小警员开始拿出钢笔准备在本子上记录,却被高警官抬手制止了。
高警官皱起眉来:“当时在场的孟欣、尹天月还有高婷都说,是你莫名其妙地拿起木棍殴打凌澈的。”
“警官!你不觉得可笑吗!我打他?他比我高那么多!我敢主动打他!”北川几乎是喊了出声,“我如今都住院了!我打他,能把我自己打住院?”
“凌澈也住院了,”窗外已是月色,高警官翻了下手里的资料,从中抽出一张来,毫不客气道:“就在你楼上病房,轻伤。你该庆幸你没到年龄,不然,这得坐牢。”
姥姥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呜呜哭了起来。
北川感到心里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她的心脏,逐渐捏紧,加大了力气。
她尽量稳住自己的呼吸,可是语气间已经有了哭腔:“明明是他打我。再说!我有什么理由打他!”
“这个是理由。”
说着,高警官向她展示了一封信。
看到那张沾上鲜血的纸时,北川彻底崩溃了。
那是她写给明辉的信,高警官看她的表情,眼尾竟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转过纸,开始读起上面的字:“明辉,我知道,我们失去庇护后总有一天会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所以,不如让我们……后面看不清了,不然我来猜一猜,你写的是,‘不如让我们今天就动手’?”
北川感到自己心凉了一大截,她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疯狂,竟然厚着脸皮打定主意地开口:“我不知道您与尹天月家有什么关系!但您!”
‘嘶——’
话还没说完,高警官直接将那封信在她面前撕成了两半,一旁的姥姥见状扑过来,几乎是要跪在了高警官的面前,她合十双手,不信神佛的姥姥,竟然也学会了跪拜:“求求您了,司芒她不是故意的,警官,不要让她坐牢啊!”
“姥姥!不要跪!”
可是北川并没能阻止成功,姥姥的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落下,滑过嘴角,最终滴在了地上。一旁的小警察有些尴尬,却不敢说话,终于扶起了北川的姥姥,带她出了房间。
北川的姥姥被扶出去的时候,嘴里还在嘟囔着不要让司芒坐牢。
姥姥的那几个字竟然像一把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划着她的心口。
北川再看对面坐着的高警官,对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好像一只狐狸。
对方在等她服软。
北川的脑海里,瞬间就闪过了这个念头。这个男人表面上看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恐怕在公安局的权力斗争里,正处于劣势,才会趁此机会在她这个女高中生身上寻找存在感吧。
此时,北川竟然完全没有被对方威胁要坐牢的恐惧,而更多的,是一种如同新生儿般的好奇。
她开始好奇自己未来的命运,她开始,想看看权力背后的真相。
于是,北川低了头,她这副落魄的模样,用那双湿润的双眸望向高警官,高警官下意识地探身过来,她一把拽住高警官的领带:“对啊,我就是打了他。你还能怎样?”
在激怒别人这件事上,她察觉到自己格外有天赋。
高警官瞬间暴怒起来,他起身的时候弄翻了一旁的药剂,巨大的声响在白色的墙壁上弹回。
她连挨打都不怕了,只是,在对方扇下来的时候,护士拉开了罩住二人的窗帘:“4号床病人要换药了,麻烦让一下。”
高警官瞬间收回手,脸上浮出笑来:“刚好,我话也问完了。就这样吧,北川同学,还是劝你别再对同学动手了,下次,说不定真的会起诉你。”
男人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太过明显,护士路过时,都不免微蹙了眉。
等他离开后,北川在床上呆愣了许久,直到护士重新输液,她才感觉被掠夺走的空气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
她大口呼吸起来,拱起身子时,有一双温暖的手扶上她的背。
是那个护士。
月色之下,对方没有问她被警察询问的原因,只是注视着她病号服下遮掩不住的伤疤。
北川抬起头,刚好看到对方别在胸前的姓名牌。
郑昭。
住院的钱,据姥姥说是母亲出的,她爸爸听说北川在学校和同学打架,气不打一处来,所以只交了两天的房钱。
第二天出院时,郑护士还嘱咐她,需要再在家静养上一个礼拜,才能够真的下地。
从医院走回家的那段路上,每走一步,腿就好像被卸下又按上,不知是落地时更痛,还是悬浮在半空中更难过。
姥姥搀扶着她,终于敢小心翼翼说一句:“我和凌澈爸爸谈过了,对方没要求我们赔偿。”
北川身体一僵,却无力收回握着姥姥的手。
只能任由对方说下去:“警方说,凌澈是正当防卫,你把他打成轻伤,对方本可以追究你刑事责任的。”
“姥姥!”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她不愿再听。
“北川,姥姥知道你不会打他,”姥姥的声音放小了些,“但是你斗不过的,不如就熬一熬吧,熬到毕业……”
“不可能!”北川停下脚步,斩钉截铁道:“我绝不可能认输。”
“凌澈的爸爸是教育局的人!你要我们这样的小平民怎么斗?”姥姥的语气略有些激动,“姥姥给不了你什么,你妈妈也给不了你什么,说到底,是我们亏欠了你……”
北川沉默了,可她知道,如果在此时答应姥姥不再斗下去,而是逆来顺受的话,恐怕世界上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张潇然!
恐怕下次躺在厕所中的人不再是高婷,而有可能是她自己!
但她说不出来话,只能朝家的方向走。
她用无言的行动回答了姥姥的话。
北川向学校乖乖地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这一周,她开始思考起那日报警的人。
有一个有些可笑的幻想冲进她的脑海——报警的人是郑春启。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巧合,那么郑昭说不定还会是郑春启的姐姐。
只是,郑春启真的敢这样做吗?
他不像是会冒这样危险的人。但除了他,北川再想不到第二个人。
她请假在家的这一周里,每天晚上八点打开门,都会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安好”两个字。
每收到一次,她就感觉脑海中有座巨大的钟在震耳欲聋地回响着。好像是场巨大的倒计时,时间的尽头,是把晃眼的刀子,在逼迫她们拿上。
北川在思考,如何不让自己沾上鲜血地扳倒尹天月,答案显而易见,那就是扳倒尹天月的父亲。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汉南市唯一一家化工厂,只要不犯大事,几乎没有倒下的可能性。
6月8日。
姥姥没有把写着“安好”的纸条拿来,而是面色复杂地坐在了她的床边。
越不开口,北川心底就越是不安,最后,姥姥只递来了张照片:“今儿门上的。”
北川接过,翻来时,她感到胃内一阵翻江倒海,几乎快把近些日子里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那是一张明辉的照片。
照片上,明辉的眉骨烂了一块,他的校服下摆被撕烂了一块,双手反绑在桌子后面,双眸中是沉沉的怒火。
这是**裸的挑衅!
北川一下便认出了照片的拍摄地点,是6楼那间熟悉的美术教室!
她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走,姥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北川几乎是发疯般尖叫起来:“姥姥!明辉会死的!”
“小川!你冷静一下!”姥姥的瘦如枯枝的手上加了些力道,竟让她感到了疼痛,
北川甩开姥姥的手,径直提起鞋,打开了家里那扇铁门。
她没有和姥姥说再见,心底却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她主动提起了钟声过后时间尽头的那把刀。鱼死网破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19中的。
这个学校的教学楼,总是能让她想到囚笼,站在中庭往天上望去,能看到一片被囚禁起来的天空。北川偶尔经过这片空地,却从没有仰望高处的习惯。
抬头,是因为她逼迫自己要往上看。
她看到明辉的身影站在6楼阳台外,半缺的月亮弥补了他另一半身影的空荡。
星星像是碎屑一样洒下,亮着信号灯的飞机伪装起骗人的流星。
之后,明辉从楼上跳了下来。
准备开始逃亡部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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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浪漫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