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她的肩头看到篮球场上练球的人,赵灵玲没认出来是谁,仅是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了,“居然有人那么无聊在练球,我们光是搞竞赛搞学习都没时间了。”
“别看了,继续写竞赛资料吧。”
还好她没发现什么,许芒松开紧绷的身体,没解释自己在看什么,淡淡地笑着摇头道,“我不打算走竞赛的。”
赵灵玲坐回座位恨铁不成钢道:“我看咱们两个班就你放弃得最果断了。”
高一下学期学校在晚自习和周末安排了各个学科的竞赛培训,旨在争取重点大学的自招和直接保送的机会。两个理科重点班的同学都被动员参加了,每个人必须选一门以上的竞赛课学习,导致那段时间大家的学习任务和压力都很大。
许芒没打算走自招,也没有期待过自己竞赛能拿奖,应付差事地随便选了一个初赛复赛全都是选择题的生物,主要重心还是放在平时的学习上。
不过班上很多同学都报了两科,一是觉得竞赛课也能学到知识,二也是觉得拿点奖履历会好看一点。
所以当许澜得知自家女儿“不上进”只报了一门时还特意打电话来说了她好几次,许芒本来觉得这种事她可以自己决定的,却没想到许澜那么在意。连续好几天晚自习结束都会接到她打来的电话,好不容易消停了一天在回寝室的路上又接到许澜的电话,许芒没忍住还是和她吵了起来。
没回寝室打扰舍友,她是在宿舍楼附近偏僻的一个凉亭接通电话的。
渐热的天气里,夜晚已经开始有虫鸣声了,窸窸窣窣吵个不停,让她沉闷的心情更加烦躁。
“我让你多报一门竞赛课你报了吗?”许澜二话不说直接质问。
“妈,我不是已经跟您说好我不走竞赛吗?”
“学校给了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懂得珍惜啊!大家都积极参加就你一个人不求上进。”
许芒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认真解释道:“我的精力是有限的,没办法兼顾学习和竞赛。”
“那么多人都可以,为什么只有你不行?”许澜越说火气越大,“而且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如果能拿奖呢,你以前参加竞赛不是都拿奖了吗?”
“妈!”许芒有些沉闷地深深喊了她一声,“竞赛没有那么容易,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好名次的,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
“我不是在故意跟你对着干,也不是不求上进畏惧失败。我没有放弃自己,只是换了一种选择,单纯不想花费太多精力在一件我不打算做的事上,我真的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在那个夜里,她比任何时候都坚定认真。许澜能听出来,隔着电话没再继续提这件事了。
这是许芒第一次“抗争”成功,其实她很少跟许澜争取什么,虽然有些时候她们意见不同,但她认真说完自己的想法后许澜都会听的,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后来她高考不想复读时也是许澜先妥协的原因。
跟许澜谈好后许芒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所以看到大家都扎堆报物理竞赛时也丝毫没有动摇。
赵灵玲和徐倩岚除了报生物外还报了物理。两个班有一半人都报了物理——因为年级第一顾斯塔选了物理。学校开班的时候也没想过报物理竞赛课的人居然是最多的,到最后甚至得在报名的人里选物理成绩排名靠前的来控制人数。
但一个学期过去后物理竞赛课的人也跑得差不多了,选两门竞赛课的都果断退了物理,只选了物理一门的也在想办法转去其他科目……主要还是因为物理竞赛课的内容太像天书了,整个班只有极少数人能听懂并跟得上,大家认清现实后清醒地放弃了对顾斯塔的“追随”。赵灵玲只坚持了一个月的物理竞赛课,哪怕退课了也还是有很长一段时间看到物理题就感到害怕,被物理竞赛打压得生理不适。
与大多数人相反,许芒反而在那个时候开始对物理感兴趣了。她也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只是在每次提到物理时都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不知不觉地想要靠近物理、了解物理。虽然隐隐觉得和顾斯塔有关,但她点到为止并没有去深究背后存在的联系。
篮球比赛过后各学科竞赛的初赛和期末考试都渐渐逼近,估计是因为大部分人的重心都放在竞赛上了,没怎么花时间搞竞赛一心一意学习的许芒期末考直接拿了班级第一、年级第二的好名次,赵灵玲她们见此也忍不住感慨早知道就不花那么多时间去搞竞赛了,老老实实学习提高成绩才是硬道理。
许澜高兴得合不拢嘴,暑假见到谁都要提一嘴她的成绩,班主任好像也是从这个时候才正式“看到”了许芒。该怎么形容呢,虽然许芒从小到大成绩都还不错,但老师们其实很少记得她,他们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活泼外向善于表现的尖子生上。许芒在班里更像是一个“透明人”,沉默寡言、安静寻常。
突然以“黑马”的身份被大家关注后她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听到班主任的夸赞和大家的掌声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刚从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挣脱没多久,她再次被推上一个无形的“舞台”,而这一次所有人都变成了观众。
之后的两年许芒都在努力“走钢丝”,站上去了就不得不维持住,应该没有人不害怕坠落,至少她是害怕的。许芒的日记本差不多变成了学习记录本,每天都在复盘自己的学习情况。
新学期九月下旬各科竞赛成绩也出来了,两个班基本上有一半的人都拿了奖,但拿一等奖的人不多,排名靠前且进入省队的全校只有唯一的一个人就是顾斯塔。
宁江中学最近几年才开始搞竞赛,顾斯塔是第一个进入省队的人,市里和学校都高度重视他这个独苗子,对他寄予厚望,期待他能为学校摘得奖牌。
按照要求进省队后要到省里参加集训,为接下来代表省参加全国物理决赛做准备,九月底去大概集训两周左右。月底正好是高二第一次月考,大家原本以为时间比较紧这次考试顾斯塔不会参加了,结果在考场上还是看到了他的身影。
“真正的狠人不会放过每一次拿第一的机会。”有人这样锐评。也有人说他是在珍惜仅有的几次考试机会,毕竟进全国决赛基本上算是半只脚踏进临大。在大家看来,顾斯塔美好而光明的未来已然确定。
正在努力维持成绩的许芒无暇在意顾斯塔,她将注意力都放在学习上,担心自己考得没上次好会有落差。
学校一般都是按照上次考试的排名安排座位,许芒考了第二名所以坐在了顾斯塔的后面。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她甚至能看到他后颈上有一颗不显眼的痣,隐在衣领边缘。他的肩很宽,坐在前面能将她完全挡住。
注意到旁边有人经过,许芒收回自己短暂发呆的视线,从笔袋里拿出考试工具准备考试。全部拿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没带橡皮擦,现在回去拿也来不及了她只好不抱希望地问了下坐在自己旁边的徐倩岚,“你有带多余的橡皮吗?”
“我只有一块诶。”她不好意思地摇头,委婉地表示自己不能帮到她,随即转回头去继续看手里的复习资料了。
大家考试当然都只会带一块橡皮擦,许芒迅速接受这个事实,镇静地在脑里思考该怎么办,决定等会儿涂答题卡的时候小心一点避免涂错要用橡皮擦,实在不行再举手让监考老师帮忙借……
前排人突然转身的动静打断了她的思考,许芒不自觉绷紧后背坐直身子,视线里是一只骨节分明、白皙漂亮的手。意识到是顾斯塔后她直接顿住,僵硬地压低视线没敢抬眸,连呼吸都不自觉放慢了。
鸦睫半垂,顾斯塔也没有看她,伸手将半块橡皮放在她桌上后就转回去了,考试铃声正好在他转身的那个瞬间响起。
监考老师分发试卷,盖住了桌角那块他递给她的、刚掰下来的半块橡皮。
那是下午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许芒还没来得及还橡皮擦顾斯塔就已经走了,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甚至没能说一声谢谢。等她到一班门口问同学时才知道他考完试直接去省里参加集训了要下个月才回来,所以那半块橡皮就这样留在了许芒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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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顾斯塔的校园变得安静了很多,毕竟大家平时八卦得最多的就是他,所以现在都挺不习惯的,总觉得少了什么。
距离感好像就是从他离开那天开始变得越来越远的,他是物理竞赛省队队员即将参加全国决赛拿奖,未来直接保送全国最好的大学。而他们依然是普通的高中生,需要再熬两年通过高考才能获得“解放”。
许芒偶尔也会想起那天考试时顾斯塔伸到自己桌上的那只手,每次都会一同联想起曼德尔斯塔姆的诗句——
[比白净更白净,你的手,
比温柔更温柔,你的脸,
离开滚滚人群,你遥远。]*
她知道的,自己眼中的遥远变得更远了。
可能是因为新模块的物理知识陌生难懂,那段时间许芒的物理很不幸地遇到了瓶颈,在每周一考的物理周练里考出了历史新低,选择题十错六,还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谈话,说虽然卷子难度大但也不应该错那么多,让她多放点心思在物理上。
第二天物理老师安排评讲试卷,许芒特意在课前喝了一罐咖啡提神醒脑打算好好听课,但铃声响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来上课。课代表正打算去办公室找人,下一秒本该去首都参加全国物理决赛的人毫无预兆地走进了他们教室。
顾斯塔没穿校服,身着简单的白T恤搭黑色工装裤,站在台上一点也不怯场,自然得仿佛在自己班,好看的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
许芒跟底下的大家一起愣住,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许芒觉得他好像也在看自己。
有人说过,人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小的海。
她看到了最漂亮的海,也看到了那片海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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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倒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