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风物 第9章 南枝分生（五）

最近乡长的女儿总是到田村来，而她到田村来都是为了找贺溪。

但她并不能经常见到贺溪。因为贺溪不让她进门，也不常到村子里去。一般是阿福婆想到村子里坐坐时贺溪才会扶着阿福婆走去村子里，然后还没等她与贺溪说上话，贺溪就马不停蹄离开去山上打猎，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回来接阿福婆；如果阿福婆不想去村子里，那他就会让阿福婆一个人在家，自己去上山。

即便是她硬拽住了贺溪，贺溪对她也十分冷淡，面对主动凑上来的少女主动后退避开，拂开她的手后用“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有别”之类的话语回绝。

所以少女也只能和村口唠闲话的妇女们坐在一起打听贺溪的事情。可听来听去，又对来历成迷的贺溪更感兴趣了；她听得贺溪并非阿福婆亲生孙子，他的身上还带着一股贵气，更是面容俊俏。这样的男子对于十五岁的女孩来说是最有吸引力的。

于是在回到家中后，少女便缠着自己的父亲要求与贺溪说媒。乡长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打算招贺溪为上门女婿，便派了几官兵送过去了一些粮食和布匹。

“溪啊，你是怎么想乡长的那个女儿的？今儿人家送了咱们米面呢。”阿福婆坐在炕上道，语气带着哀愁，“人家是官家的女儿，咱们拒绝不了啊。”

她知道那人并非贺溪的良人，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家若非要如此，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也无可奈何。

“我对男女之情并无想法，就算是定京贵女我也不会同意。”对比阿福婆的愁绪，贺溪的不悦则更直白些，“送来的这些米面我会再给他们送回去。”

贺溪实在不喜这样纠缠的人。他从小长大的师门之中皆是涵养深厚之人，何曾见过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所以现下哪怕是对着阿福婆语气也好不了，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那这可怎么办哟…”阿福婆也为难了，上面有乡长压着，下面自己的孙子还不同意，进退两难境地让阿福婆不知该怎么解决是好。

“这件事不用奶奶操心，我会去找她说的。”

贺溪这样说道，可哪知那少女在被他直言拒绝之后更加起劲，送了好些东西过来，来田村来得还更频繁了。

贺溪只能选择避而不见，毕竟从小的良好教养让他做不出来别的事情。

今儿那少女又扑了个空，甚至连阿福婆都没见到，只见到了村口的那几个妇人。

“小姐又来了。”妇人们虽然心里仇恨并瞧不起着少女，但面上还算过得去，好言好语迎合着她。

“贺归棹呢？今天又没来吗？”少女气愤坐在凳子上叫嚷道。

“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每天都上山打猎哩，厉害得很呢，最近阿福婆看着都胖了。”妇人们拍着马屁道。

“哼，打猎？”少女不屑道，“打猎能打到什么好吃的，本小姐家有的是好米好面。而且本小姐前些日子给他家送的那么多粮不够他家吃吗？真是不懂本小姐的好意。”

“粮？”妇人们对视了一眼。

在刚刚被这少女的父亲洗劫过后，粮食成了村子中最敏感的话题。

其中的王家媳妇看向少女：“小姐给他家送了多少粮？”

“十石吧，怎么了？”少女鄙夷地瞧着妇人们，这群妇人在听到她的话都变了脸色，明明是不善的脸色落在她眼中便成了嫉妒，颇是不爽，“他是本小姐未来夫婿，送他些粮怎么了？看看你们的样子，真叫本小姐作呕，走了！”

少女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襦走了。她也没听到身后妇人小声的议论声。

“十石，够我们家一个月的口粮了。”

“真大方啊，一下子就送十石。”

而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全田村的人乃至附近村子的人都知道乡长的女儿为了追求阿福婆家的孙子送米又送面。

这在过去或许还算寻常，最多被拿出来说乡长女儿不本分，但如今是旱年，无数双眼睛盯紧了阿福婆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贺溪并未察觉即将到来的危险。

这湖平静是被几天后突然从北方来的流民所打破的。从村子的北面陆陆续续走来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每个人都骨瘦如柴，拄着拐杖走路都难，只能倒在田村门口乞求着谁赏他们一碗饭。

田村的人比他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家家户户也都是揭不开锅的，怎么可能有人帮助他们。

也不知是谁说了句“阿福婆家不是有很多粮吗？阿福婆心善，去找她要饭去”，那群人听到了后动了动地方，穿过村子朝着那人指的方向去了。

而这时，贺溪正在山上打猎。

少女送过来的米面他一粒没动，他们吃的都是自己从地里收下来的粮。但粮食本就不多，他便趁着冬季还没来时多在山上抓些野物存着过冬吃，所以近些日子他会在山上多停留一两个时辰。

所以当这群流民抵达他家时，家中只有阿福婆在家。

这群人刚一走到阿福婆家附近时就看到了贺溪堆在院中的粮食和晾在院中的肉，已经饥饿了不知多久的他们在看到食物后就来了精神，根本顾不上这种行为是否礼貌，蜂拥着冲开围栏挤进阿福婆家的院子中去争抢粮食。

院子中吵闹的声音传到了屋子内，原本正在午睡的阿福婆被声音吵醒，抓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屋外。

乱哄哄的声音让即便是眼神不好使的她也能判断出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遭、遭贼了！”阿福婆惊慌失措喊道，勉力挥着拐杖打向抢着粮食的流民们。

流民们本来还在担心这家主人回来把他们都抓住，见到是个眼盲的老妇人便都放心了，无视掉阿福婆争抢着粮食。

人群实在混乱，所有人都没有看到有一双手在哄抢中推倒了阿福婆。

——最近天气好，山上的动物都钻了出来，好运气的贺溪竟然猎到了一只野山羊。

他用匕首将山羊剥好皮后两手拎着将它带下了山，边走还边在心里盘算着怎么物尽其用，比如羊肉可以用来吃，剩下的羊皮便留着过冬。

但在贺溪走到家后却发现了不对劲，他慢下了脚步，看着这个处处不对劲的房子：围墙的篱笆被人踩倒了，关好的院门也被打开了，地面上还有许许多多的脚印。

坏了，出事了！

贺溪匆忙放下手中的羊跑进院内，但即便是心中有所预料，在看清院子里的情形后也还是心情猛然下坠。

“奶奶！”

满院子的狼藉，七零八落的米、密密麻麻的脚印、门户大开的房子和倒在血泊中的阿福婆。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