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舟行 第1章 沉舟

叶琦是在电影开拍前的剧组宴会上遇到裴柘的，倒不是叶琦主动撞上去的，实在是那天晚上“小裴总”三个字简直充斥着宴会厅。

八年的时间，每个人都早已不是原来模样，叶琦更是如此，在柏林的这些年，她变得更习惯沉默。

随手接过侍应生递来的红酒，抿了一口，不愧是招待大金主的宴会，这红酒的档次着实不低，可惜今天不适合她继续待下去了。

拿起手提包，叶琦缓步往门口挪去，避开着现场唯二认识她的人，电影导演赵昭和制片人元娟，当然，不算正在人群中间觥筹交错的裴柘的话。

天不随人愿，叶琦刚走到门口，远远就传来赵导的呼喊：“方老师，这边。”

叶琦头顶仿佛顶着一排黑线，非要这样吗。无奈，只好朝着赵导挥挥手。

赵导从人群中七扭八歪地钻出来，叶琦想着，倒是难为她隔着几层的人还能认出自己了。

两个人伸手礼貌地一握，叶琦刚收回手，对面的女生就已经一把抱了过来。

“方老师你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太好了，太好了，正好资方也来了，我这就带你认识一下。”

说着就拉上叶琦的手挤进人群。

人群中央，制片人元娟正和裴柘寒暄着，周围人时不时插上几句话。

叶琦刚走过来就感觉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不适感顿生，她从赵昭手中抽出被握紧的手，低着头活动手腕，想着现在逃跑还来不来得及。

赵昭看出了她的不适，低声问：“方老师，还好吗，要是不舒服我叫车先送你回去？”

叶琦很想点头，但感受到周围人投来的好奇的目光，还是低声回道，“我还好。”

赵昭虽然但心她，但人都走到这里了，到底还是要介绍一下。拿起吧台上的酒杯，用勺子敲了两下，清脆的敲击声落下，宴会厅内霎时安静了下来。

“今天有两位重磅来宾要给大家介绍一下，一位是我们电影的投资方代表，裴总裴柘，大家欢迎。”

掌声响起，裴柘举起杯子朝着人群微微笑了笑，“我是代我妈妈姜穗女士来的，大家玩得开心，期待和大家一起创作出优秀的作品。”

赵昭接过话头，“这个项目呢，也是多亏了姜总支持，裴总记得带我们问好。”

裴柘笑笑，“一定。”

赵昭随即弯起左胳膊，指向叶琦，“还有一位嘛，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我们今天的相聚，我可是和元娟一起飞了很多趟柏林才说服她把翻拍权交给我们的，那就是《漫漫》的原著作者，方沉舟方老师，大家欢迎。”

叶琦学着刚刚裴柘的样子，也举起杯子朝人群笑笑，“还望大家多多关照。”

赵昭带头鼓掌，“好了，好了，大家继续，继续。”

觥筹交错的声音再次响起，叶琦从断断续续传来的人声中隐隐约约能听到她和裴柘的名字，倒是挺神奇，没想到八年后还能听到他们俩的名字出现在同一段对话里。

“方老师，要不我联系剧组司机先送你回去。”赵昭还是不放心叶琦，她知道叶琦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今天本来没报希望她会来的。

“还可以，不用老是担心我，赵导忙自己的就好，我再待一会就走。”

“既然这样，我带你去和裴总打个招呼吧，这部片子能够有这样的资金储备，可是多亏的裴总妈妈的鼎力支持。”

叶琦的鸵鸟病再次发作，想要拒绝，但还没纠结几秒，就看到那个人已经朝她们走了过来。

“赵导，方老师。”裴柘带着礼貌的笑和两个人碰了碰杯子，“有方老师把关，相信电影一定会大卖。”

叶琦没说话，倒是赵昭忙接了话头，“那肯定的啊，裴总你是不知道，方老师为了剧本可以说是呕心沥血，剧本上满满都是细节，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开拍了。”

裴柘依旧是那样礼貌的笑，“是吗。”

“怎么样，裴总想不想先睹为快，我这就把剧本发您一份，就是不知道您这大忙人有没有这时间看。”

说着，赵昭已经打开了手机，翻找着和裴柘的聊天框，转发文件。

“既然是方老师的作品，我再忙也一定会抽出时间看的，毕竟，方老师的作品一向很优秀，是吧，方老师。”

被cue到的叶琦装不成鸵鸟，只好僵硬地回道，“多谢喜欢。”

倒是赵昭敏锐地感觉到了裴柘话里的不对劲，“裴总之前看过方老师的作品？《沉舟》和《漫漫》两本书的中文版好像都还没出吧，莫非裴总看的是外语版？”

“我看的德语版。”

“裴总也会德语啊，不愧是京市年轻一代最受瞩目的商业精英，技能满点，天之骄子。”赵昭朝裴柘竖起了大拇指。

“不及赵导，竟然能说动方老师回国。据我所知，方老师在德国待了八年，从未回来过吧。”说完，裴柘将酒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你们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裴总慢走。”

在赵昭热情的招呼声中，叶琦始终低着头，大拇指来回搓动着杯子外壁。

皮鞋走在地上发出的咔哒声在这一刻清晰地传入叶琦耳中，明明声音越来越弱的，可她的脑海中，却有脚步声逐渐走近。

2013年，京市

裴柘从教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走廊的座椅上，一个粉色的蘑菇头一点一点的。

裴柘轻笑，走到她面前，蹲下，抬头看着正紧闭的双眼，“下课了，蘑菇头。”

叶琦被惊醒，睁眼就看到裴柘嘴角那抑制不住的笑。

“不准叫我蘑菇头。”然后右手握拳砸向裴柘头顶。

裴柘老老实实地挨了这一顿“重拳出击”，还不忘顺势装装可怜，“打这么重啊，疼死了，你要赔我。”

“哪有，我根本没用力，你可不要碰瓷。”

说完还是不放心地摸摸裴柘头顶，“真的痛了吗，我看看。”

裴柘笑着抓住叶琦的手，起身，“没有，骗你的。”

叶琦撇嘴哼哼两声，“我还以为裴大公子金贵，我们小老百姓碰不得。”

“谁说的，再金贵也还不是随便你碰。”

说着，裴柘握紧叶琦的手，十指交错，一起塞进了自己口袋。

思绪回转，叶琦将杯里剩余的红酒一口喝完，转而向赵昭告别。

“赵导，没有其他事，我就也先走了。”

赵昭摆摆手，“没事没事，知道你不喜欢热闹，就没有安排乱七八糟的环节，需要我找人送你吗。”

叶琦想起她过来时看到剧组司机们正围坐一起聊得正欢，不愿打扰大家的兴致，回道，“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赵昭担心继续坚持反倒变成强人所难，“那行，注意安全，我们随时微信联系。”

走出酒店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飘雪，北京的冬天向来很准时。

叶琦拿出手机，打开打车软件，看着一百多的排队人数，一下子就很后悔刚才和赵昭的客气了。

正纠结着是回酒店大堂等还是给赵昭发消息，一辆黑色的宾利开了过来。

车窗落下，裴柘的声音响起，“上车，我送你。”

叶琦本想拒绝，可后面的车已经按响了喇叭，无奈之下，坐上了车后座，不坐副驾是她给自己最后的保护壳。

做了几番心理建设之后，叶琦还是开口说道，“裴柘。”

“嗯。”

“谢谢。”

裴柘没有接话，只是在车子驶出酒店后，开口问道，“地址。”

“国贸酒店。”

叶琦回完之后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叶琦看着窗外飘落的雪，伸出手指在车窗上小心地写着“圣诞快乐。”

2011年，北京

“裴柘，圣诞快乐！”

叶琦伸手，将小心握在手心的雪花撒向空中，裴柘仰头，看着点点白色落下。

叶琦上前挽着裴柘胳膊，“怎么样，浪漫吧。”

“嗯，非常。”

裴柘揉了揉叶琦的脑袋，将发顶沾上的白色轻轻剥落。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

“来和你一起过圣诞啊，这可是我们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我当然不能缺席了。”

叶琦将手伸入裴柘的棉服口袋，旋即被温暖地紧紧扣住。

“什么时候到的北京。”

“下午三四点吧。”

“吃晚饭了吗？”

“没呢，这不等着你尽地主之谊。”

“想吃什么？”

“嗯...火锅！大雪和火锅绝配啊。”

说着，叶琦两手张开，又接了一手心的雪。

“裴柘，你快看，这片雪花好好看啊。”

裴柘低头凑过去，突然间，叶琦抬手就将雪塞进了裴柘的脖颈处，见偷袭成功，叶琦笑着快速跑开。

冰凉的触感瞬间袭来，裴柘蹲下，抓起干净的一团雪，扬手朝叶琦的方向扔去。

下着大雪的晚上，白茫茫一片的广场，只有两个人影在笨拙地玩闹着。雪花飘落，掩盖了踏过去的每一步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