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彻斯特入夜时 第6章 第 6 章

叶眷落地之后，立刻收到了霍克教授的邮件。

【Juan，

好好处理家里的事情吧，学校这边不用太担心。

还有，诚挚地祝贺你成为Dr. Ye。】

叶眷不可思议地盯着最底下那行字，久久没能缓过神。

她……真的通过了？

很显然，霍克教授不会骗人，大概学位授予的文件已经在准备当中了。

还没等叶眷看完全部消息，一个电话就急匆匆地打来了。

“哥。”对面是叶眷同父异母的哥哥叶睦，“你已经到机场了是吗？”

“嗯，一会儿直接去找律师。”叶睦的声音听上去相当疲惫。“邵律师已经把文件发了一份给我，一会儿你也看一下吧。”

直到此时，叶眷才确切意识到，自己即将会变得富裕。

相当富裕。

叶眷很快看到了分配的遗产清单。除了一些均分的股票和信托之外，国内的房产完全没有叶眷的份额，珠宝首饰也没有。在“其他”一栏唯独孤零零地写着“叶锦华先生位于英国伦敦的住宅赠予叶眷女士。”

“爷爷在英国有什么房子？”叶眷有些纳闷，“从没听说过。”

“可能是留给你的落脚之地。”叶睦耸耸肩，“爷爷在用这种方式逼迫你不要回来。”

“嗯。”叶眷明白他的意思。

“他一直不喜欢你妈，却偏爱你。”叶睦忍不住回忆起过去，“他一直跟我说要对你好一点，因为你是无辜的。这么多孙子孙女里，你是最小的，也的确最让爷爷喜欢。”

叶眷诧异地看向他。

叶睦说的每一件事，她都不清楚。

“否则，我怎么会那么照顾你？”叶睦睨了她一眼，“真当我这么好心？”

叶眷沉默了。

倘若“对她好”是爷爷的要求，现在叶睦已经可以不履行了。

“不管你去哪个国家，都不要留在这里，你没有房产，也没有家。”叶睦的声音温柔且残忍，揭穿了一直以来蒙骗在叶眷心里的惨淡真相。

她叹口气，把糟糕的情绪甩了出去，又想起了什么。

“我妈那边，是什么反应？”

“生气呗，能有什么反应。”叶睦不愿谈及这个后妈，但也在叶眷面前尽量掩饰自己的不屑。

是该生气，机关算尽，结果原本十拿九稳的资产统统落了空，女儿手里拿到的遗产少得可怜。叶眷回忆着母亲的信誓旦旦与苦心孤诣，就觉得她的人生荒诞的可笑。

想到这里，叶眷不禁畅快地笑了。她侧头看向高架外飞速移动的建筑物，逐渐觉得世界真实且残忍。

“不过现在有了信托，你手里倒是真的会宽裕不少。”叶睦瞥了眼她，“原本一个月爷爷给你多少？一千磅？”

“两千。”叶眷说，“不过也用不完。”

“爷爷这勤俭教育确实是十年如一日，你也是青出于蓝。”叶睦感慨道，“我在纽约那会儿拿着五千刀的生活费穷得叮当响，跟他抱怨他还说我铺张浪费。结果轮到你了，甚至还有剩余。”

叶眷嘟囔：“我又不谈恋爱。”

“……”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忽然“叮叮”几声，叶眷的消息提示音冒了出来。

这条信息来自代班的丹尼尔。

【听霍克教授说，学校已经授予你学位了，恭喜！】

【回曼城之后记得请我吃饭。】

他厚脸皮又理所应当地说。

丹尼尔是在课上得知此事的，因此，坐在底下的所有学生，包括伊桑，也都知道了助教YE Juan获得博士学位的事情。

听闻此事后，伊桑在手机上编辑了一条邮件。

【Dr Ye，

恭喜你通过了答辩，获得了学位。】

他想了想，终究没勇气发送出去，只是保存在草稿箱里。

爱情在他身上是颤颤巍巍的，是勇敢者怯懦、怯懦者冒险，是脱离了固有路线的挣扎。

伊桑一直以来是很明白自己情绪的人，此刻却难得混乱又糊涂。他不清楚犹豫与畏惧源于什么，也混沌地疑惑自己应该做什么。以至于到最后，他最终选择了什么都不做，却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焦虑。

思考很久，他还是抽空去了趟市中心的商场。

每次见到叶眷，她的手都是冰凉的，总是不耐寒的样子。于是，伊桑从LV里买了一条厚实的驼色披肩，不仅可以保暖，据说还是相当热销的时尚款，作为叶眷的博士礼物。

“送给女朋友吗？”柜姐笑眯眯地问他，“下次可以带她一起来。”

“……不是。”伊桑犹豫地摇头，“还不是。”

出于某种私心与自尊心，他偷偷加了个“还”，但总有些欲盖弥彰的可笑感。

“Well，女孩子总要追求一会儿的。”柜姐垂着眼眸安慰，一边忙着在电脑上噼里啪啦输入信息，“我可以送你一张贺卡，你塞进去一起送给她。”

“她会喜欢吗？”

柜姐抬头认真地盯着伊桑，“自信点，年轻人。”

伊桑终究还是写了这张贺卡，用他蹩脚的花体字，以及没有文采的语言。

他本想摘抄一段博尔赫斯或是聂鲁达，但鉴于他本人的文学素养并不优秀，最终作罢。

等买完围巾、走在回去的路上，伊桑的兴奋感才潮水般逐渐退却。另一种困惑慢吞吞地腾出水面：

怎么送给她，送到办公室吗？

太不合时宜了。

伊桑提着购物袋，不知不觉来到叶眷宿舍楼下，脚步却又硬生生卡在不远处。

——直接上去也太冒昧了。

他光是假想有人冲上门来找自己，就觉得头皮发麻。

汽车停在路边，挡住伊桑过马路的视线。他避了避身，丝毫没意识到车里走下来的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叶眷。

“伊桑？”

尽管是从国内刚飞来，但由于刚获取了一笔丰厚的遗产，叶眷阔绰挥霍地购买了头等舱，又从机场包车开回曼彻斯特，并没有消耗太大的精力。因此，她看上去神采奕奕的。

“你怎么——”伊桑疑惑地看着她从司机手里接过行李，“你出去了？”

“回国了一趟。”叶眷言简意赅，扫视的眼神终究还是落在他手里的巨大购物袋上。

伊桑把手往后缩了缩。

他想藏起来，但很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形。

“你手里拿着的是——”

叶眷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贴近实际的猜想。

好几天没见，但上次的辞别并不愉快，伊桑显然有些尴尬。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叶眷的表情，忐忑不安地嗫嚅道：

“听教授说你被正式授予学位了，这是祝贺的礼物。”

叶眷原以为是求和礼物。

她拢了拢头发，伸手接过橙色纸袋，“谢谢你。”

“……那我就先回去了。”

伊桑本有很多话想说，但方才得知她风尘仆仆地归来，却又把所有话咽了下去。

“你一定花了不少钱吧，伊桑。”叶眷叹了口气，即便有再多的不满，此刻也都尽数消散了。“在忙吗？要上去坐坐吗？”

伊桑忽地睁大眼。

他们的相处寄托于月色、酒精这些可以营造氛围的外界因素，因为言语长久地被堵在胸口，必须依靠外力才能“噗嗤”一下冒出来。他的胸膛里是滚烫又沸腾的岩浆，但外表却只是地表温热的温泉。

或许胡安小姐也是。

伊桑盯着她，岩浆从眼中泄露出来。

叶眷不知他在愣神什么。她指了指脚下的20寸行李箱，“我提不动，你帮我提上去吧。”

伊桑笑了。

她送来了一个明晃晃的借口，若是他还不下台阶，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伊桑走了过来，手指紧攥住行李箱的把手，另一只胳膊搂住叶眷，在她的头顶亲亲吻了一下。

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拥抱。

无论他心底深藏着怎样的不安，最终都化在滚烫的接触里了。

叶眷慢条斯理地在水池边洗手，又把行李箱踢到墙角，腾出手拆他的礼物。

扁平的盒子，她大概猜的出来是丝巾之类的纺织物——但等到掀开包装纸的一瞬间，她还是愣住了。

“围巾？”

现在七月份，正值北半球的盛夏，他竟然送的是围巾？

叶眷硬生生忍住了自己的吐槽，迎着伊桑期待的眼神，终究还是露出一个欢快的笑脸，“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是个蹩脚的演员。

伊桑一下就捕捉到她的情绪，委委屈屈地问道：“你不喜欢吗？”

“没有啊，我很喜欢。”

“骗子。”伊桑冷哼一声，“你的表情不会骗人。”

见他生气，叶眷连忙凑上去哄，“我不是不高兴，而是有点意外。”

伊桑抱胸看她，“嗯”了一声。

他眼神分明在说：看你怎么编。

“因为没有人会在夏天送围巾的，伊桑。”叶眷飞快地解释着理由，“我不是不喜欢，我真的很喜欢。”

一边说着，叶眷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可信，又凑在他身边一下一下亲吻伊桑的面颊。

“因为你一直手很冷。”

伊桑后仰着身子，帮她理了理头发，端详着叶眷的面孔。

她似乎瘦了一些。

叶眷愣住。

她以为伊桑被柜姐哄着买了反季的围巾，却完全没想过这是伊桑的有意为之。他竟然每一次都注意到了她冰凉的手。

叶眷眼睛一酸。

尽管知道这种小伎俩常见到泛滥，温柔又细腻的琐事最容易骗过情感细腻的人，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感动了。

即使她清楚地意识到情绪是各种复杂激素的共同作用，但作为人类，了解原理并不能阻生情绪。

叶眷搂着伊桑的脖子，哑声道：“等到冬天我系给你看，好不好？”

“冬天？”

还有半年。

伊桑没有那么大的信心，叶眷对他的兴趣能持续到年末。

虽然怀着百分之百的悲观，伊桑还是点头。不管欺骗的是她还是自己，先骗过去再说。

叶眷举着围巾，在伊桑脸上比划。

“你遮住我的眼睛了。”

“嗯。”她故意的。

叶眷蒙住他漂亮的、玻璃珠般的眼睛，俯身吻住他的喉结。

“Don't…”伊桑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想要制止。

深入骨髓的痒与麻顺着他的软骨蔓延开，跳跳糖般炸开。他忍不住轻哼一声，随后嘴唇又被捂住。

是叶眷的嘴唇。柔软、温热、潮湿。

她的手指摩挲在他的脊骨上，触摸着每一个骨节，从颈椎一直抚摸到骶骨，像是冰凉的小蛇在他的身体上盘踞。

伊桑只觉得她在隔靴搔痒。

他站起身，单手托着叶眷，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惊恐的表情。

叶眷紧紧抱着伊桑的脖子，双腿盘在他腰间，却仍旧没有安全感，“我想下来。”

“不行。”

伊桑把她抵在墙壁上。

“胡安小姐，轮到你了。”

他粗糙的、常年握拍的手掌遮住叶眷的眼睛，她一下子陷入黑暗里。

感官被无限放大，心跳开始剧烈。

“伊桑……”她惊喊，整个人止不住后仰，指甲最终掐进他的皮肉里，整个人像瘫/软在春季肥润的池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