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等待 第1章 车祸

最后的积雪已经融化，高山的草地上盛开出嫩绿色的花朵，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虫鸣和时有时无的音乐声，阿尔卑斯山的夏天悄然降临在韦尔比耶小镇。

这个坐落在阿尔卑斯山腹的小镇也迎来了它一年中最为热闹的时候。络绎不绝的游客，音乐评论家，记者，社交名流，艺术收藏家，一线国际音乐家陆续来到这里，为的就是一年一度的瑞士韦尔比耶国际音乐节。

每年的韦尔比耶音乐节都会邀请知名的交响乐团和顶级的钢琴家，小提琴家，指挥家与年轻的音乐家们一起交流，连续十七天的演出，观众将会在这绿意盎然的山谷中，冰雪覆盖的山峰下，享受来自顶级乐团带来的美妙盛宴，这谁能不期待？

但今年最让人关注的是年仅28岁的天才指挥家，克里斯·冯·莱恩，直接被指定执棒韦尔比耶音乐节管弦乐团进行开场演出。这是一个难得的待遇，过去大部分开场的多是在国际上最具声望且权威的资深指挥家，如西蒙·拉特爵士，贾南德雷亚?诺赛达，祖宾·梅塔等，偶有年轻的指挥家，也是需要通过大师班或青年指挥家竞赛脱颖而出，才能获此殊荣。年轻的指挥家能在这样大型的国际舞台上亮相演出，之后必然是一片坦途。

但克里斯并不需要，因为这个天才指挥家，早在十二岁的时候，他就已与众多国际知名乐团展开合作，虽然在二十出头时，曾被人诟病是一台毫无情感的机器人指挥家，但一年后与柏林爱乐乐团的一次精彩演出证明他不仅仅能展示精准无误的演奏，更具有充沛的情感爆发力，迅速赢得业内的广泛关注和追捧，被称为二十世纪最著名的指挥家之一，赫伯特·冯·卡拉扬的接班人。据传闻，他有望在未来几年接替克里斯蒂安·蒂勒曼，成为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的首席指挥。与同龄的指挥家相比，他已遥遥领先，形成了明显的差距。

音乐厅内，年轻的音乐家们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后天开场演出的练习，时而有两三个小提琴手在一旁互相聊天。

“你知道这次弹奏肖邦钢协的钢琴家换了吗？”一个金黄头发，欧洲面孔的男孩悄声说道。

“格蕾丝·杜达梅尔不来了吗？她现在演出都很少，难得可以合作一次，好可惜。”紧挨着金发男孩坐的年轻女孩嘴角下垂，露出惋惜的表情。

“最主要的是，换了格蕾丝的学生来，没怎么听过，也不知道弹得怎么样。有一个知名的老师就是好。”女孩听出了金发男孩暗中对这个空降过来的女钢琴家的不满，不敢接话，默默转头继续练习曲子。

倒是金发男孩后座的几个单簧管男生凑了上来，“这就是黑幕吧，说不定格蕾丝故意不来，就是想让她学生上。”

“不可能吧，也没必要这么捧她吧。”

“我知道，我知道，据说这个女钢琴家是格蕾丝的养女，是格蕾丝去中国领养的。”

“难怪了，人家这就是实力好不，有个著名钢琴家母亲。”

“亚洲人能诠释好西方的音乐么？”

对话越来越刺耳，突然有一个亚洲面孔的女生说道：“韦尔比耶音乐节本来就是希望给全世界年轻的艺术家平台，你能来这不就是这个原因吗？为什么她就不能上？亚洲人怎么了？”

另一个女生也帮腔道：“就是，你们吐槽这么多，连人家作品也没听过，名字都不知道就在这乱下定论。”

金发男气愤地反驳：“我怎么不知道她名字，她叫…叫…佩…”

“佩妮·杜达梅尔。”一声低沉的声音传来，八卦的几人朝着声音方向看去，一个五官深邃，面容冷峻的高大男子就站在他们面前，四周早已鸦雀无声。

“克….克…克里斯，”金发男脸色刷白，他知道，这种嚼舌根的事被指挥发现，很可能留下不好的印象。在乐团里，往往指挥家的权力最大，主宰着乐团成员的去留。

“她叫佩妮·杜达梅尔，”克里斯再次说道，话语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缠绵，仿佛这个名字已经在他不为人知的时光里，悄然从他唇齿间滑落过无数次，“今后，你一定会记住这个名字。”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笃定，仿佛预见到佩妮的演出必将震撼全场，让每一个人都铭记于心。

不理会还在呆愣的几个人，克里斯面无表情地走向舞台正中，翻开乐谱。

古典音乐会一般分为上下半场，上半场通常会选择一首轻快简短的开场曲和一首较为复杂严肃的曲目，下半场的最终曲往往会选择具有强烈情感和震撼力的作品作为**式的总结。

克里斯节选了几段普罗科菲耶夫的《罗密欧与茱丽叶》作为开场，代表着人间的情爱；又选了肖邦的《第二号钢琴协奏曲》作为上半场的结束曲目，讲述的是对故乡的眷恋之情；下半场的重头戏克里斯则选择了马勒的《第三交响曲》，这是马勒创作生涯中的杰作，表达了对大自然，生命，人类和神性的复杂理解，乐曲的最终章，仿佛在述说着人虽然在自然中渺小有限，但通过爱与生命的理解，最终能够触及神性和永恒。

许多古典乐迷在看到这些曲目时纷纷表示，这似乎与克里斯一贯的选曲风格有所不同。情感从来不是他音乐诠释中的主导主题，而这次的选择与以往的曲目相比，显得尤为特别，更像是在无声地向某个人传递他那深沉而隐晦的情感。

“《罗密欧与茱丽叶》，”克里斯沉稳的话语传达到每一个演奏者耳边，所有人注视着克里斯的动作。克里斯两手举起，指尖挥动，华丽的小提琴声跟着响起。

普罗科菲耶夫编曲下的《罗密欧与茱丽叶》最为经典且**的部分当属茱丽叶的表弟，泰伯尔特（Tybalt）在认出罗密欧的时刻，两个家族的仇恨与敌对借由泰伯尔特看到罗密欧时的敌意与愤怒展现的淋漓尽致。音乐节奏逐渐加速，快速的弦乐和打击乐的配合预示着即将发生的冲突，爆发，死亡即将来临。

突然，克里斯那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一丝不和谐的声音——一串凌乱的奔跑脚步声，渐渐接近。舞台左侧的木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着西装、留着长尾辫的高大男子匆忙朝克里斯跑来。

那是他的经纪人，威廉。平日里一脸不羁的他，此时面色苍白，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眼中满是难以掩饰的哀伤与痛苦。他望向克里斯的目光中充满了无声的悲痛。克里斯微微垂下双手，音乐突然停顿，空气凝滞。

威廉匆忙走到克里斯身边，扫了一眼舞台上的演奏者，又欲言又止，只是默默地望着克里斯。

“什么事？”克里斯冷冷地问。

“佩妮……”

威廉说出这两个字时，克里斯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突然涌上心头的预感不祥而沉重。

“她怎么了？”克里斯艰难地问，声音沙哑。

“佩妮在来的途中发生了车祸，……当场身亡。”威廉说完后，不禁转过头，不忍再看克里斯。他知道克里斯有多么期待这场演出，这场他足足等待了六年多的演出，而此刻，却在命运的无情安排下，画上了一个无法逾越的终止符。

佩妮是被门外传来的争吵声吵醒的。她的头仍然昏沉，仿佛浸泡在厚重的雾霭中，思维迟缓，无法快速清醒。

“我都跟你说了，不要给她那么大压力，你不听！”一个尖锐的妇女声音响起，言辞充满了指责和不满。

“她就是因为你这样宠着她，平时也不认真练习，真当自己是天才了！到了台上，丢人现眼。”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些愤怒，语气中夹杂着明显的责怪。

“你还怪到我头上来了！我们女儿现在都成这样了，你竟然还怪我们母女俩！”妇女的声音开始颤抖，哽咽中带着几分哭腔。

“好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很可惜，这么难得的机会，陈必之这样的钢琴泰斗在场，你说，这多好的机会啊……”男人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他深深叹了口气，“我之前就跟她说过，一定要好好练习，说不定人家真觉得妮妮不错，推荐她去比赛……”

男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又重重叹息了一声。

屋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妇女低低的呜咽声，像是回响在空荡的房间里，令人心生沉重。

听着那声音，佩妮的心情不由得一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她抬手摸了摸脸，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用手背擦去泪水，心中却更加困惑。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房间里充满了粉嫩的色调：粉色的床单、粉色的窗帘，还有粉色格子的毯子下覆盖的钢琴，仿佛是一个少女的房间。一时间有些恍惚，她不是应该在车上吗？

她记得自己刚结束在法国的首演，回到家时，格蕾丝告诉她自己身体不适，无法前往韦尔比耶音乐节，叮嘱她代替自己去。那时，佩妮看到平日里充满干劲的格蕾丝虚弱地躺在床上，眼中充满了担忧和不舍。

格蕾丝看出她的忧虑，轻轻握住佩妮紧张的手，温柔地安慰道：“放心，没什么大事，老毛病了。”

“可是，音乐节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怕来不及预习曲子……”佩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虑。

“肖邦的《第二钢琴协奏曲》，你忘了你练了有多久了。这次合作的指挥家叫克里斯，他会帮助你的。”格蕾丝的眼神温柔而慈爱，尽管身体虚弱，她仍然努力保持着那份安宁与宽慰。

佩妮轻轻点头，答应了下来，然后充满眷恋地抱了抱格蕾丝，“等我回来，身体不舒服就打电话给我。知道你不喜欢用电子产品，但这次特殊，感觉不对的话，一定要打给我或者露西。”

露西是他们的邻居，一位热心且充满活力的老太太，佩妮从小就喜欢去露西家串门，也最放心将格蕾丝交给她照顾。

想到格蕾丝生病，佩妮心头一紧，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就在她做出这个大动作的瞬间，一个小瓶子从床上滑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佩妮低头一看，好像是一个安眠药瓶。她弯下腰，手指触及瓶身的瞬间，突然一阵眩晕袭来，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佩妮下意识地再次坐回床上，双手撑住床沿，试图稳住自己，然而很快，头脑中的沉重感让她无法抵抗，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1.韦尔比耶音乐节：韦尔比耶音乐节自1994年成立起，每年夏天在瑞士阿尔卑斯山腹地的村庄韦尔比耶举办，音乐节的使命是促进世界各地的大师与年轻艺术家之间的交流。真的好想亲自去一次，欧洲人太会享受了。

2. 指挥家赫伯特·冯·卡拉扬：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指挥家之一，与伯恩斯坦齐名。不过说是一个暴君，最后跟他的柏林爱乐乐团成员矛盾激化到难以和解。

3. 普罗科菲耶夫的《罗密欧与茱丽叶》有空可以听听，满戏剧化的，其实电视剧里有出现过，特意用上这个曲子就是觉得跟剧情的转折很贴合。

4. 格蕾丝的部分原型是露丝·史兰倩丝卡，小说里的一些钢琴知识与技巧会参考她写的《指尖下的音乐》，她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天才钢琴家，不过原生家庭不怎么美好。

5. 取名字对我来说太难了，所以有时候有些讨巧。比如女主的杜达梅尔，其实是来自于指挥家古斯塔沃·杜达梅尔的名字，也是一名很优秀的艺术家。

6. 克里斯蒂安·蒂勒曼是真实存在的指挥家，曾是德累斯顿交响乐乐团的首席指挥，现在应该已经去柏林任职了吧。

7. 马勒《第三交响曲》是男主最深沉的告白，当然，这是我个人对马勒的解读，之后会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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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