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继续跑。
肺部被火舌灼伤,致命的烟雾钻入鼻腔。
快跑,快跑。
跑到蔓延的火焰追不上衣角,跑到越过那最后生死倒计时的读秒,只有这样——
你才能抓得住他。
“云居佑安!!!!!”
嘭!
他睁开眼,那一瞬的灼痛席卷又抽丝而回,只留绵长而零星的疼痛,就像残破的老式电影胶片,明明全篇都一闪一闪的向播放者抗议,可某些片段却又恶意的无限拉长,清晰至极。
他起身倒了杯水,冰块碰壁,当啷之间视线挪向床头柜那一张所有人都尽力微笑着的照片。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从此就永永远远缺了一角。
——
当那一滴微凉打在一名男人脸上之时,他甚至不敢置信。
他伸出烧得面目全非的手臂,试图触摸那片因浓烟而暗沉的天空,随后又是一滴,两滴——
下雨了。
一场罕见的、仿佛怜悯苍生之泪的大雨,降临了。
大火熄灭,哭泣与吼叫压过了雨声,劫后余生的幸福让所有人都紧紧相拥,他们从未在哪一刻如此感激这场平时看来甚至令人心烦的雨。
“——最后五分钟。”
广播里平静的男声泼下一盆彻头彻尾的冰水。
得天之幸,几人终于不用穿上厚重的防火服,警方安排诸伏景光三人拿了必备物品就立马动身,两人则负责拆除大楼内部的炸.弹,至于云居佑安,因为二度伤势和其他五人私底下的强烈反对被迫留在外面。
警方表示太多人进入可能刺激匪徒,他又不会拆弹,受伤了就乖乖呆着。
诸伏景光紧紧攥着手上的防毒面具,深呼了一口气。
他要走了。
他回头,最后向几人告别:“我们先走了。”
松田阵平正在套厚重的拆.弹服,捅捅在一旁检查工具的萩原研二,后者笑着朝他们比出个剪刀手势又弯了弯指节:“一路顺风。”
「必胜」
这个看起来像兔子耳朵一样的手势是几人约定的小暗号,其最先出自于艰难的扑克牌大战中的云居一组为了扭转运气差到连一个带英文字母的牌都抓不到的情况下的耍赖情况。
当时场上随机分为三队,松田阵平和降谷零两人因感觉大顺风而开始争论要打哪张,揣着一手绝杀的诸伏队笑而不语,云居佑安在翻开牌之后便看似“这局稳了”的坐在那里。
但是萩原研二感觉情况不对,他怎么看他背影都有种要石化的感觉?
他偷偷把头凑到云居佑安肩膀上一看——好家伙,最大牌面就是10。
后知后觉发现他已经看见牌面的云居佑安耳尖通红,自暴自弃的把牌往他手里一塞就往旁边一趴,意思再明显不过。
“别呀别呀——”
萩原研二失笑把他拉起来,对面跃跃欲试,自家这位可不能泄气。
他稍稍想了想就朝他挥挥手,云居佑安带点疑惑的自动贴耳过来。
“怎么样?”
萩原研二小小声讲完计划之后眨了眨眼睛露出神秘的笑意,方才还沮丧的云居佑安此刻都冒出星星眼,但很快表情又犹豫起来,揪着手指,下意识看向旁边——
那两队一个比一个自信,尤其是降谷零和松田阵平已经开始想吃什么了——输队要请赢队吃饭。
想起了自己瘪瘪钱包的云居佑安果断转头同意。
只是为了教育他们一下人生不到最后绝不能松懈而已,绝对不是因为零花钱没有了。
绝对不是。
“——我的烤肉!!!!金毛混蛋都怪你!!”
“我们商量的不是火锅来着吗!再说了明明是你决定刚刚打那张牌的吧!”
“没想到……”
“云居很厉害啊!这么不好的牌都能打的那么漂亮!”
云居佑安强装镇定的点头,趁着这大好时机刚想开口就一把被松田阵平截断:“再来一局!我申请换组员!”
降谷零冷哼一声就开始阴阳怪气起来:“啧啧啧不会吧不会吧?怎么会有人输了一局火锅就像三岁小孩一样急了?”
“烤肉!我又没说这局不算,我刚刚想打那张牌还不是你要留一手的!”
两个人眼看着马上又要争起来,诸伏景光这时候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先别急呀,反正我们都是请客吃饭的不是吗?”
云居佑安感到大事不妙。
果然,降谷零和松田阵平两人齐刷刷转头看向他这边方向。
“嘶……这次就算了!云居和萩你们要吃什么?”
松田阵平这话一出,他就看见对面那家伙眼神明显开始飘忽起来,支支吾吾半天就是挤不出半个字。
不对劲。
他眯起眼睛盯着他,云居佑安果然更慌了,比比划划半天最后还是低着头正坐,双手乖乖缩回来放在大腿上。
他都揪手指了!
松田阵平灵光一闪,转身就和降谷零几乎同步抓住试图躲到班长身后的萩原研二胳膊,两人此时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
随后便是四方会审。
当然看在云居佑安供出了萩原研二的份上,他被塞了一盘闪电泡芙去远处的小桌子那边听候发落。
“我其实也……唔、其实……唔、也有……错……”
二号犯人试图为同伙争取宽大处理,结果被四个人一人人手一个泡芙塞嘴里给喂的傻掉了,现在还在那儿嚼啊嚼没咽下去呢。
萩原研二因此受到了友谊的暴击。
——
鼻尖缭绕一股焦糊味,诸伏景光回神,看着商场的大门,漂亮的落地玻璃被打得粉碎,会发出温暖亮光的彩灯也被火焰灼烧失灵,那一片废墟尽头是黑暗,看上去就像一只张开了大口,择人而噬的怪物。
太像了,他的呼吸又开始急促,太像那天晚上了。
碰
降谷零轻轻给了他一肘,伊达航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什么都没说,可诸伏景光眼眶发涩。
他想起了很多东西,天真而残忍的挖苦、大人的窃窃私语、回忆里那一轮永远残缺的月亮、友人的笑、说好的毕业旅行、热气腾腾的年糕红豆汤、缓慢飘落的樱花花瓣……
太多了。
他知道有很多话从前再难开口,他知道他与自己的友人们间隔着那层薄薄的障壁,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可是啊,胆小鬼。
但是啊,诸伏景光。
他对自己说。
你已经把那个时候的自己落在那扇门后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该走出来了。
不管是你,还是他,我们都一样。
其实你所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
有些伤口注定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合,但正因为知晓那份疼痛,所以拥抱过去才成了如此了不起的事情。
他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却并不是在诉求所谓神明。
爸爸,妈妈,哥哥。
我这个被爱着,被在乎着的胆小鬼啊,能走向明天吗?
云居佑安远远眺望,他的知觉好像与他们的背影一起被那只黑暗所吞没,哪怕手心纱布又一次被鲜红浸透,他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哪怕其他五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提出要进入商场,他都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为此甚至差点跟松田阵平吵起来,还是萩原研二和伊达航拉开的。
至于为什么,他什么都没说,其他人也什么都没问。
伊达航将他拉开之后只是看着他流血的伤口叹了下气,撕了袖子给他包扎,像兄长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件事情我们之后再说,好吗?”
他低着头,窄小的视野中却突然出现一部破碎的手机:“给。”
来人是降谷零,他盯着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突然就伸出手把他的脸颊往两侧像拉面条那样拉的长长的:“反正松田也说了,这次回去之后我要告怜哥!”
后来他去包扎伤口,正因为酒精痛的直吸冷气之时萩原研二半扶着松田阵平走了过来,后者的脸黑的像锅底,冷哼一声就把脸扭到一旁,完全就是一副不想见到你的样子——但是挨着他坐了下来,前者倒是一手搂一个肩膀笑眯眯开口:“这次我们可是担心惨了,小佑安要是不请吃火锅补偿我们受伤的心我可就赖在这不走了。”
“烤肉!”松田阵平没好气的又哼了一声,肩膀狠狠撞了一下他:“要是你这次再试图把泡芙和烤肉夹一起吃你就死定了!”
没有人问为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话。
手机几乎被一分为二,一道极深的丑陋裂缝横跨屏幕,他看着它,仿佛看见了自己,那一点点侥幸心理甚至令他蹦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说不定不是那样呢?说不定只不过是一条普通的诈骗电话呢?说不定……
要真的是那样就好了,可那是不可能的。
他没劝过诸伏景光,因为他知道,自己也无法开口。
循环往复的梦境如漩涡将他深深卷入其中,挣扎反而陷的越快,放弃不过是不明期限的死亡。
很奇怪的是,他好像对他父母的死并没那么痛苦,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因咳嗽醒来之时,仿佛浓烟一如当年那般挥之不去,猛烈的火光灼烧眼瞳,肺部生疼。
比起诸伏景光父母当年案件的详细记录,他父母那桩案件堪称潦草,就像多写一个字就会被灭口一样精简到过分的介绍,熊熊燃烧的高楼引来人流也让凶手逃之夭夭,附近的摄像头更是一无所获,当年有关这件事的警察许多年事已高,糊里糊涂连话都说不清楚,有些甚至出了意外早早离世。
其他五人查了一圈猛然惊觉,与这个案子关联的人能好好存活到这个世界上的,似乎只有云居佑安一个人了。
但说实话,他发觉,如果没有他,大家将一心忙于诸伏家的案子,犯人很快会落网,诸伏景光会很快便迎接新的光明未来。
可就是因为他,才让事情拖延到如今,要让诸伏景光直面为他带来痛苦记忆的凶手,甚至害死了这么多人。
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么明明让我被淹没就好了,明明让我死去就好了。
他反复翻看自己,确认自己浑身上下都一无是处,甚至常常给别人带来麻烦——他再次迷茫了。
我明明是这么无用的人,明明是这么自私的人,明明是这么普通的人。
他不相信友人们一无所知——他明明是沉默着,害死了这么多人的家伙。
为什么要帮我呢?
他就像个被丢下的孩子,看着人来人往的汹涌无所适从,听脚步声和车笛声交织告诉他世界都繁忙错杂,明明十字路口四通八达,可他就是找不到他该归属于那条路。
哥哥。
他蹲下来,用手臂将自己环抱住,下意识一如小时候那样将自己缩成一团。
哥哥。
“佑安。”
让浅羽怜进厨房简直就是灾难,倒也不是做出来的菜好不好吃的问题,主要是他但凡一进入厨房,总是会有许多意外事情发生:先摔两个盘子,再打翻盐罐子,把锅不小心掀到地上急着补救的时候再自己摔一跤结果锅铲脱手飞出三米远等等——除了做年糕红豆汤的时候。
为了应对此情况,刚被领养且年纪轻轻的云居佑安承担起一家三口的做饭重任,因此浅羽怜担忧的站在厨房边提议要不还是吃外卖吧。
但是前者果断摇头拒绝:“我已经不怕火了。”
浅羽怜只叹一口气,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
云居佑安学习能力超群,他看着菜谱就能基本做到色香味100%还原,一顿顿饭吃下来本来陌生的家里也融洽许多。
“……哥哥,我已经长大了。”他无奈的看向一如当初站在厨房边的浅羽怜,后者只是轻轻叹一口气:“是吗。”
尤其是上了高中之后,他曾无数次强调自己长大了,可是他的兄长让步程度最多就是安静的站在离厨房几米远的地方,直到后来降谷零二人也常常过来他方才罢休,平时温柔的人在这件事情上简直固执到令人发指。
他有时不理解,他明明已经不再畏惧火焰,独自一人也可以入睡,他可以照顾弟弟,关心哥哥,帮助朋友……
他以为这便足够了。
可是今天,云居佑安恍惚间发现,好像真的像哥哥所说的一样,他从来没有长大过。
——
一步,两步。
带着防毒面具的三人顺着不知何时熄火的消防通道往上跑,刺鼻的难闻气味惹得人皱眉头,降谷零扛着个灭火器一边飞快地向诸伏景光解释:“因为当初佑安说高脚杯刺青的时候hiro你有很大反应,我们之后找出三个类似的嫌疑人,以他们三个为中心问了平时身边所有人……但是一无所获。”
伊达航接口:“我们有天晚上偷溜出去蹲点,偶然碰见云居才知道他也在偷偷查这件事——甚至比我们都要早。总而言之,他们三个表现的都基本正常,但是当时报纸上面写因为家里财物没有丢失的情况从而推测为仇杀,我们就干脆从这条道上下手,之后发现班里有一个孩子意外去世了,而她的父亲外守一正好就是那三个嫌疑人之一,最后是在洗衣店旁的咖啡店里面蹲点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个想法……”
“最后我们试验的时候,透过百叶窗果然看见他的肩膀上两个正对的观音像中间就是高脚杯形状——擅自查了你父母当年人际圈子,对不起。”
诸伏景光摇摇头,又转念一想道:“没关系的,我们之后还要向佑安道歉呢。”
降谷零笑了笑:“到时候一人买一大包泡芙?”
“云居好像最喜欢是学校对面那家闪电泡芙吧,我偷偷问过那家店员小姐,云居已经在那吃成钻石VIP客户了。”
三人不由笑起来,刚才的沉闷气氛被一扫而空。
“不管有什么事情,hiro,你和佑安,作为朋友,当然可以依赖我们的。”
诸伏景光看不见降谷零表情,他却很清楚对方此刻想表达的情感。
“好。”
“zero,要是刚刚松田在旁边绝对会拿这个嘲笑你肉麻哦。”
“我怕他?”
降谷零哼了一声:“他自己都说过这话!他要是不承认我就拿录音天天追着他放!”
诸伏景光失笑,他自然知道友人是在故意转移注意力好让他没那么紧张,拜他们所赐,哪怕确确实实听见这个凶手的名字,他此刻心里也不过掀起波澜片刻。
我能存活于世,拥有这些朋友,真的太好了。
“那么,拜托了。”
警察严肃的看向穿好防爆服的两人,扩音器那头的男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入侵了一位警员的手机发来了商城平面图,上面高亮标注了七八个炸.弹的位置,还分别在不同楼层。
要换成平时,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两个毫无经验的年轻人去执行这种高危任务,可那个男人的警告还缭绕在耳边,警方实在是不敢赌。
两个人只顾着朝后摇了摇手就消失在黑暗中,做出决定的那位叹了口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太没用了。”
“您别这样,”身边那位更年轻些的忍不住出声:“这种事情任谁也想不到啊。”
“是吗?”老人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短短几年,哪里要改这么多东西?”
“……您是说?”
“我的小孙女,上一次绑架案的时候也在场,天台上原本被选择要跳下去的是她,只是被一个孩子拦了一下罢了,我去查了。可是这一次,怎么偏偏就是那个孩子的家里人出事了呢?”
“明白了,所以……您怀疑是一伙的?”
“谁知道呢?”老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到底是报复我,还是报复那个孩子,楼顶上的那位,不过是只伥鬼罢了。”
“又一个假的。”
松田阵平闷闷的声音从防爆服中传来,这已经是两人过手的第五枚炸.弹了,看着唬人,实际当他们开始拆除时,计时器便会加速到不可思议的情况倒数,连跑都跑不脱的他们原本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结局,结果倒计时结束之后,就像马戏团的捉弄道具一样从炸.弹顶端悠悠冒出来一个涂着彩脸的小丑假人,那大大的笑脸怎么看都像是在嘲讽他们。
“不能松懈呀,小阵平,”萩原研二的声音从耳机那端传来,二者兵分两路本意图以最快效率拆除炸.弹,结果他炸.弹地点只标了一个大致区域,拆.弹任务直接变成寻宝游戏,两个人身上又都套着厚重的防爆服,气喘吁吁的翻了半天才找到这几个。
“知道了,吵死了萩。”
实在闷热难耐,萩原研二扒了防爆服试图以此加速前往下一个地点,却在转身的瞬间余光似乎撇到一抹身影。
他一惊,站在原地警惕的扫视四周,片刻之后才缓缓保持原本姿势退到角落,直接通过对讲机汇报:“我刚刚好像看到了有人在里面。”
“确定吗?”
“有可能。”
“现在能在里面的跟凶手基本脱不了关系了,注意一点他们忽然袭击,以自己的安全为第一准则。”
“收到。”
萩原研二重新戴好耳机立刻转告松田阵平,对方立刻拍板:“你在哪里?我现在过来。”
“四楼那家宝石店旁边,赶的过来吗?”
“三分钟,还有几个?”
萩原研二精神紧绷,撇了一眼手机:“两个,一个在五楼,一个在七楼玻璃栈桥那里。”
“这么好心?”
“也不算,整个七楼基本就是玻璃栈桥。”
“啧。”
两者很快汇合,变成一人望风一人拆弹以防万一。
“五楼也是假……”
“喂?喂!萩原、松田!听得见吗?!”
“我们在!怎么了!”
“你们朋友……!?你那个留在底下的朋友突然跑进商场了!!”
“怎么可能!”还穿着防爆服的松田阵平一听这话急忙开始扒衣服,萩原研二下意识掏手机,却想起对方手机已经报废了,他只好咬牙对着对讲机那边快速问询:“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刚刚、刚刚、我们队员身上手机刚刚突然响了算吗!”
“什么声音?电话短信还是闹钟?”
“额,电话!电话!他一听见那个电话铃声就突然冲进去了!我们好几个人没拦住!你们那边没事吧!要是刺激到凶手就完了!你们快撤出来!”
“?!”
两人面面相觑,萩原研二猛然想起什么:“是什么样的铃声?”
“就是普通的默认铃声啊?……不对!我想起来了!他好像中间夹着一种……一种……”
“一种流水声?”
“没错!”
该死的。
萩原研二一咬牙:“我们这边就剩下最后一个七楼炸弹了,其他都是假的!”
“万一那个是真的呢?!你们先撤出来!我们也通知天台那边了!”
松田阵平心急如焚,却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的消防通道中掠过:“云居!”
他下意识冲出去,萩原研二慢了一拍也紧随其后:“抱歉!我们等会儿再出去!”
“什么?什么!给我尊重一下组织纪律啊你们这帮臭小子!!!”
——
天台之上狂风呼啸,封闭了几年的天台因为这场大雨而被冲洗的一干二净,讲真的,要是不被犯罪分子用来做一些恐怖途径,站在这上面往下看景色真的相当不错。
昏迷的青年被随便扔在一旁,旁边的中年男人仿佛沉浸在自己世界中,反复拿刀在空气中比划着什么。
天台门大开,所以走在最前面的降谷零几乎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浅羽怜,瞳孔骤缩。
“怜哥!”
诸伏景光心脏狠狠一跳,他盯着那个有些瘦小的佝偻背影——他的眼前再次闪过父母死去之时的画面,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几乎欲再一次将他淹没。
可他狠狠一咬舌尖,迫使自己清醒:“外守一。”
他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甚至平静到过分,男人顿了一下,终于转过身来直面他的眼睛。
“你是、你是谁?你是、你是……你是那个人的儿子!你是那个夺走我女儿的人的儿子!”
原本慈祥的面孔而变得疯狂,他像泄愤一般手舞足蹈,狠狠划破空气:“你该死!”
“你既然是为了你女儿,那你难道没有想过你女儿看到你这样伤害别人会为此难过吗?”
伊达航不动声色地试图靠近外守一,却被后者大声喝止:“不许动!不许动!谁要是敢往前一步我就把他扔下去!”
他拽着青年的衣领,发泄般的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口子。
“我知道!我知道!先冷静一点!”伤口顿时血流如注,伊达航立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能告诉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趁着对方的注意力都在伊达航身上,按照计划,降谷零悄悄往旁边挪移试图让自己降低存在感,诸伏景光则诱导性的开口:“你既然说我父亲夺走了你女儿,那么当初到底是怎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又能怎么办呢?”
外守一眼球满血丝,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冲着方才说话的诸伏景光喊:“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少像那些警察那样装!你们都是同伙!共犯!都是绑走我女儿的罪魁祸首!”
诸伏景光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面色平常:“我当时太小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再说父母平时做事需要事无巨细的汇报给孩子吗?”
男人红着眼睛仿佛在艰难的思索,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也是!也是!难怪我当初特意放过了你,结果你这么多年都没能带领我找到我女儿!原来你不知道,原来你不知道啊!”
诸伏景光猛地攥紧拳头,他的身子轻微颤抖片刻又很快恢复宁静:“是么,这些也不正好代表了我没有撒谎吗?”
“也对,也对!”他的表情突然神经质的转为平静:“但那又怎么样?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他又将身边晕倒的青年狠狠拽起,再次挥舞那把细长的刀:“你父亲已经死了!你母亲也已经死了!我留你一命就是为了找到我女儿,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以为我会信吗?!光他们死还不够!还不够!”
“等等!”高高扬起的刀停在空中,他盯着他的眼睛:“不是说父债子偿吗?你可以杀了我,没必要伤害其他的人!”
对方的注意力果然再次转移到他身上,诸伏景光学着伊达航那样高举双手缓步靠近,他看着对方稍微松了松绳子,犹豫间决定再刺激对方一把:
“对,杀了我就够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知道你女儿已经去世了,知道再也见不到你女儿了,只是你不愿意相信,于是干脆便将对害死你女儿的世界的恨转移到了他人身上而已吧?你这么做——真的是你女儿心中所希望的那个正直高大的爸爸吗?”
“你闭嘴!!”
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几步之遥,他大声咆哮着朝他捅过来,等待许久的降谷零一脚踹出!
瘦弱的中年人哪里抵得过预备役警察的力气,刀尖擦着诸伏景光的脖子险险划过,割开一道浅浅血痕,伊达航立马上前,学着刚刚警察那样抬手一劈夺下凶器,诸伏景光将浅羽怜扶起,解开绳子连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放开!放开我!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
嘶吼的声音最后变成凄厉的哭,他挣扎着往远处的刀爬,力气一度大到两个人都压不下他,诸伏景光复杂的看他一眼,拿出对讲机汇报:“绑匪已经被制服了,人质受了点伤……”
“你们现在赶紧撤出来!!凶手可能要引爆炸弹了!”
三人呼吸一窒,顾不上什么,力气最大的伊达航立马将昏迷中的人转移到他背上,降谷零则就地取拿着刚刚那节绳子就把外守一捆了个结结实实还顺带捎上了凶器,诸伏景光走在最前面,三人立刻顺着楼梯往下跑:“现在是什么情况?”
“刚刚有人突然冲进商场里了!我们也没看清他身上带着什么东西,要是刺激到凶手引爆炸弹你们会很危险!”
“怎么会?是谁?!”
“额……你们朋友?那个云居佑安!”
三人脚步一停,迅速互相交换眼神之后诸伏景光开口询问:“你们在他冲进去前有听见电话铃声吗?那种中间夹着流水声的?”
“有!那个声音刚刚一响他才冲进去的!”
诸伏景光心下一沉,现在他们三个身上可不止自己的命!他迅速摆了几个手势,伊达航和降谷零犹豫片刻还是点头:“我们现在出去!去拆弹的松田他们呢?”
“他们刚刚说——等会儿再出去?!这两个小子完全不管自己命的是吧?!”
对面怒呼一声,诸伏景光一咬牙,三人的脚步再一次加快:“没关系,他们两个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我们马上出来!”
——
找到了!找到你了!
云居佑安从没跑的这么快过,他呼吸间是阵阵铁锈味,伤口在剧烈跑动间又被扯开,随着铃声响起,那个模糊的身影在视线中一闪而过,他几乎是下意识便跟随他冲了进来,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一直要的答案恐怕就在此刻。
又出现了!
云居佑安咳出两口血沫便再次追了上去,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跑了多久,只是每当他停下脚步之时,那个幽灵般的身影又再次出现,仿佛是无声的挑衅和蔑视。
高热和疼痛把他脑子搅的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到了几楼又是处在哪个地方,他只是凭着一口气硬生生追了上去。
消防通道大门敞开,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平静等待的背影,那个人听见杂乱的脚步与呼吸声,缓缓转过身来——
“是你。”
云居佑安死死盯着那张脸,一张无比普通,甚至让人转瞬即忘的脸。
“好巧,云居,你竟然认得我呀。”
那人朝他打招呼,脸上挂着的是几乎标准化的笑脸。
他咽下血液,勉强站直身体:“当时警校那件事,是你藏的子弹。”
“不对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人手指在空中轻轻巧巧画了个圈:“是因为我藏的子弹,他才会出事的哦。”
他心跳空了一拍,他缓慢的抬起头,正视着他:“为什么。”
“你想问哪个为什么?是你父母死的为什么,还是你小姨死的为什么,还是你教官、朋友、到现在的你哥哥差点死掉的为什么?”
与对方笑着不同的是,云居佑安神情冰寒,那双漆黑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出来。
“为什么。”他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
“真是熟悉到令人厌恶的表情啊——你让我想起你父亲了。”
机器的笑容一瞬归零,对方脸上无悲无喜,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的脸。
“那个无耻的叛徒。”
云居佑安一言不发,对方却突然从腰后拔出一把手.枪正对着他的胸膛:“你知道他叫什么的吧?告诉我。”
“云居月,警察给我的信息上是这么写的。”
“撒谎!撒谎!”男人的脸突然狰狞了起来,他的手摸向脖子处狠狠一撕——一张人.皮.面具被丢在地上,换成的是一张欧洲人的,拥有从左侧下巴开始斜斜延伸到右耳的巨大伤口的脸庞。
“他怎么敢背叛我!怎么敢背叛我们!我们生来就是归属于那个该死的地方的,他怎么敢私自离开?!”
男人混乱的咆哮了一会儿后,突然大声笑了起来,那双眼睛闪烁着兴奋而恶毒的色彩:“你还不知道吧?你的父亲是我的长兄,是一个烂透了的木头里面爬出来的蛀虫,他以为逃来了这个国家他就能摆脱过去?不可能!他真正的名字叫做莱德利.劳斯!劳斯家族的大儿子,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一个废物!”
他通红着眼睛,看上去便是一副精神错乱的模样。
“你知道吗!我本来想杀的只有他的,我马上都要动手了,结果我却得知他还有个妻子!你简直想不到、我也想不到!他竟然结了婚、还有孩子!我当时多惊喜,我多恨不得立刻在他面前杀了你们。到那时那家伙应该会有点表情吧?那种痛苦又后悔的表情,那种想要杀了我的表情——”
“可是那群该死的东西,竟然要用炸.弹?!他们竟然用了炸.弹!我本来精心准备的计划就被一片火海毁了!但是——我突然发现原来死的只有他们俩,他们的孩子还活着。”
他的枪.口上下比划着:“一个儿子!一个有着他的血脉的孩子!那我当然可以等!等这个小崽子长大到跟他最像的时候,我再一点点的把他身边所有重要的人都夺走,让他痛苦,让他后悔——把他父亲当年欠下的,都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云居佑安如坠寒窟,他通过对面这个疯子的话,验证了所有的疑惑跟猜想。
都是因为他。
父母、小姨、他的教官、他的朋友、现在乃至他的哥哥,所受到的所有伤害,都是因为他。
“可是!可是又是那帮蠢货!他们又阻止了我!我不就是在对付那个教官的时候一时失手吗!竟然就要因为防止条子查上门把我关起来?!要不是我趁着那条该死的猎狗不在跑出来我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男人越说越激动,近乎手舞足蹈,疯狂的咒骂着那个「猎狗」,云居佑安却缓缓出声:“那么你的意思是,杀我父母的时候,你就跟那群所谓「蠢货」合作了?”
“合作?”男人嗤笑一声,微微眯起的眼睛满是不屑:“他们也配?”
似乎回答过后,欧洲男人似乎终于冷静了点,他稍稍抬起下巴,枪.口点点,示意云居佑安跪下。
云居佑安只是那样用那种他极度嫌恶的、跟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情看着.枪,什么都没做。
“跪下,要我说第二遍吗?”
他没动,只是突然扔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即然不是合作,那就够了。”
“你——!”
砰!
电光火石之间,欧洲男人突然看见对方从颈间扯下什么扔向他,他刚想开.枪,却突然发现自己浑身麻木,连扣动扳机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东西跌跌撞撞的在地上滚了一段,随即缓慢的从中飘出白色气体,男人这才看清:是一颗机器小球。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你废话这么久?”
云居佑安声音响起,他慢慢走过来,迟钝的男人只刻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恶毒的一双眼睛自始至终追随着他。
“这是当年专门用于酷刑的放大痛觉的药物,算是我父亲遗物,我被领养第二天后就寄到了家里——他是FBI这件事,你知道吗?”
男人瞪大了眼睛。
云居佑安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扭,漆黑的手.枪就掉到了地上,脚一勾就被踢到了他后方几米处。
“你没说的是,我很恨你。”
他的语气平静,手背暴起的青筋却宣告他此刻真正的情感。
“我很恨你。”
砰!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的拳头不止颤抖,男人被打的身形一歪,又因为浑身麻木而倒在地上。
“从你说第一句话开始,我就已经想杀了你了,但是用.枪,太便宜你了。”
云居佑安俯下身去,双手掐住男人的脖子,麻木的脖颈处终于有了感觉,却是仿佛血液倒流的窒息,生存的本能让他试图挣扎,可是肌肉的麻木让他看上去好像一条断了尾巴的旱鱼,在地上扭曲着抽搐。
“你现在……是警察!”嘶哑的喉咙里挤出气声,男人瞪大眼睛,癫狂的神情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转变为压不住的惊惧:“你不在乎、唔!……你不在乎……你的家人朋友么?”
云居佑安沉默片刻,继续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掌心伤口渗出鲜血,顺着男人脖颈淌下。
“嗬!嗬……!你马上……就要成为……!”
“杀人犯。”
他平静地补充了男人未说完的话。
“我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
他突然笑了,那是个无声的、平静的微笑,勾起的唇角挂在脸上,在平常时刻看来这个笑容会显得其更加温和、更容易亲近,可在倒在地上的男人模糊的视线中,其更像死神的微笑。
“你即然觉得我和我父亲很像,那你凭什么又觉得,我会在乎别人呢?”
倒在地上的男人恍惚间竟将两个身影重叠,他突然不再害怕,眼中反而出现一种扭曲的亢奋:“是……啊!……怪物、嗬、怪物……杀了我!杀了……我!”
云居佑安很清楚,这个男人是想求死。
他应该做的是,将他放开,然后把他交给警察,最后让他在狱里时时刻刻煎熬,让他只能看着他平安的活下去,让他这辈子都完成不了他的复仇,让他后悔、让他质疑、让他恨、最后亲眼看着他自己毁掉自己、他甚至不介意亲自搭把手——这才是最好的报复。
可恨苦陷入血肉,他做不到。
他从听到男人炫耀一般抖露自己伤害他身边之人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无法忍耐了。
他在乎。
十几年,太漫长了。
从父母的死开始,这十几年里,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活在身边人会出事的恐慌之中,可是每次当他以为一切或许都已经过去、他或许可以——不,自从幼年那场冲天的火海开始,他便早已无法回头了。
可他感觉,这么些年的留下来,除了所谓的寻找凶手,占据更多的,是私心。
你在贪图什么呢?云居佑安。
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的力气比起正常成年男性来说偏小,掐死一个人的过程要更久,可是配合上放大痛觉的药剂反而变成折磨人的最佳方法。
去死、你去死。
有人在喃喃自语,男人眼睛中倒映出他的脸,仍然挂着微笑,深深的眼睛却像黑洞。
“……”
男人的意识逐渐涣散,无意之间,他嘴唇哆嗦,比划出几个口型——之后便失去了生息。
他踉跄着起身,眼球艰涩转动,木木的看着自己的毫无血色的双手。
“云居佑安!”
他听见一声暴喝,他愣愣的转过头,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是松田阵平。
他大汗淋漓,急促的扶着门喘息,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松田阵平狠狠的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松田阵平愣住了。
“对不起,阵平。”他听见自己轻轻的说:“我呢,可能没办法再跟大家在一起了。”
嘭!!!
一股热浪将他们掀翻在地,慢了一步的萩原研二下意识将松田阵平往后面一拉,狼狈的滚了两圈,中间头还不小心撞到柱子的两人眼冒金星。
这个炸.弹是真的!
“云居……!”
松田阵平艰难的抬起头,玻璃栈桥从中间断开,摇摇欲坠,那个身影如同飞蛾一般扑向火海!
他目眦尽裂,挣扎着爬起身就要追过去,却看见那人险而又险的落在了另一端,而他们方向这半玻璃栈桥已然塌陷!
他的心狠狠一揪,冲天火光之中却看见那人沉默着仿佛想再次转身,却最后还是奔跑着消失在另一端的黑暗之中。
“云居佑安!!!!!”
——
嘀嗒、嘀嗒。
浅羽怜睁开双眼,入目是纯白的天花板,鼻尖是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他想起身,一双手伸过来扶着他坐好,顺带在他腰后垫好枕头。
是诸伏景光。
平日端正的青年衣服变得皱皱巴巴,眼眶底下挂着黑眼圈,正艰涩的对他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浅羽怜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另一只手搭上去,轻轻包裹住了他的手。
诸伏景光一哽,下意识低下头来。
“瘦了。”
声音很轻,明明只是普通的话语,却让他泪意又起。
他要怎么说呢?
一时间病房内陷入沉寂,门口突然咔哒一声清响——
两人转过头去,看见的是降谷零和伊达航,两人看见醒来的浅羽怜一愣,诸伏景光起身退开,身后的四个孩子就冲了进来。
“哥哥。”毛利兰眼圈一红,铃木园子手上漂亮的慰问品险些摔在地上,两个小姑娘急切又生怕吵到他,最后只能无声的看着他淌眼泪。
工藤新一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浅羽怜手上那道伤,随后就是发现这位兄长短短几天已经瘦到几乎骨头都清晰的透了出来,他下意识挡在千岛微幸前面,却被后者轻轻避开。
“小幸。”浅羽怜喉中只能发出气音,但他一如既往的微笑着看着走上前来的他:“我没事的……”
啪。
浅羽怜一愣,那个孩子轻轻的,松松的,第一次主动抱住了他。
他说:“我不会走的。”
医院的床有些高,他抱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浅羽怜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打湿他的衣服。
他一愣,诸伏景光将屏幕递来,他就着手看,一入目便是“尸体”、“潜逃”等心惊肉跳的词语。
云居佑安不见了。
他想像往常那样逐一摸摸他们的头,可刚刚伸出手,却被自己脸颊上流下来的泪水所打湿。
他突然发觉,自己无意识间竟开始流泪,剩下三个小家伙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来学着千岛微幸的样子将他抱住。
细微的哭声、颤抖的手,浅羽怜双手松松拢住孩子们,闭上了眼睛。
他又一次与所爱者离别。
一万多!!终于赶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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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