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嗡
不停震动着的手机将松田阵平从混沌中唤醒。他抽了抽手指,地面粗糙的砾粒实在称不上舒适,背部传来的是金属冰冷而坚硬的质感,下意识一摸脑袋,结果刚刚与车身猛烈撞击的后脑勺发出强烈抗议,他忍不住倒吸好几口冷气才缓过劲来。
“嘶——!”顾不得一手滑腻的血,扶着车起身狠狠锤了下脑袋,试图把自己从耳鸣的状态中解放出来:“萩原!云居!没事吧?!”
恐怕是刚才吸入了些浓烟,他的嗓子有些哑了。
“咳咳……!萩原!云居!”眼睛终于能勉强看清,距离最近的萩原研二此刻倒在地上,颈侧被爆炸的玻璃碎片划了一道极长的口,正汩汩往外冒着血。草草撕了块袖子捂住,抓着对方肩膀抖着手查看呼吸,明白这人只是昏迷的松田阵平暂时松了口气。
医生、要找医生……
他努力晃了晃发晕的头,强压下恶心感。
对了,云居在哪里?
松田阵平愣愣的抬起头,耳中单调的蜂鸣声终于结束,汹涌浪潮般的杂音迟迟袭来,一重又一重,欲将他淹没。
捕鱼船起网,鱼群不停地相互拥挤、吵嚷,坠海的飞鸟在惊声恸哭,笛声一声声响彻天际。
他视线掠过一片又一片,泪与喊叫织成密密的网将他包裹。
他在哪里?
迟来的救护车挤开人潮,医务人员一拥而下冲向各个角落,有人抬着担架急切地大声喊叫,似乎要将他们带走,但松田阵平木木的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疯,只那样执拗的死死抓住萩原研二的衣服不放,像只面对天敌的小兽,虚张声势而又惶恐不安,任凭滚烫的液体染透那只手。
我要、
找人。
仿佛梦游,他艰难地比出口型,无数似真似幻的画面在脑中此刻再一次重演。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也这么经历过一次爆炸,倒下的这个人也牺牲在他的面前。
有人哭,有人吼叫,有人在漫长的夜里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他分不清。
他分不清到底那一幕是真实的了。
对方好像读懂了他的意思,指着一个方向大声喊道:“你要找的人——是他吗?!——”
松田阵平恍惚转头的瞬间,对方终于将萩原研二从他手中抢下来放上担架。一人拦着不让他靠近,其中一位青年扛着医药箱急匆匆的折返回来:“你朋友很快就会得到急救的!你先过来包扎一下……别跑到危险地方去啊!!!”
对方的话语被他转头抛在风中,所有的理智情感仿佛在这一刻回笼,他用尽全身一切力气朝褐色的浪潮前端扑过去:“你这混蛋!——想死吗?!!”
对方被狠狠一拽,松田阵平抱着他在地上翻滚着离开爆炸边缘,身上一阵阵的疼痛感提醒他又在身上扎了好几块玻璃渣。
松田阵平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失血,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干脆压在这家伙身上、揪着他的领子,近乎咆哮的狠狠骂了他一句。
但对方没有回话,只是不断急促的呼吸、再呼吸。
“云居?云居!”
松田阵平迟迟才发觉,此刻的对方真的极其异常。
云居佑安浑身冷汗,瞳孔放大,仿佛将要溺亡之人被救起一样的、肺部没有任何用处的拼尽全力呼吸。
他浑身不断抽搐,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哑声,抓着他袖子的那只手已经用力到失去血色。
“你这家伙……!”
咬着牙的松田阵平一只手迅速捂住他的嘴巴,试图让他停止过度的呼吸,分身乏术的医务人员终于赶来,三个人死死摁住他的四肢,但此刻的他力气大到令人心惊。
“先生!麻烦您说什么转移一下患者的注意力!”
“云居佑安、听到没有,云居佑安!你这混蛋最好还能记起你名字!嘶——平时怎么不见你力气这么大!”
松田阵平险些被他咬了一口,压着他手臂动作一松,差点让他摸到附近的啤酒瓶碎片。
“还想给自己来一下?!想得美!”松田阵平干脆再挪一条腿压住他手臂,冲着他喊:“给我醒一醒!……你不是说不是要当警察的吗?!警察现在可是应该在保护人民!才不会这么难看的躺在这里!”
“——我想当警察。”
这是正在策划六个人一起去旅行的时候,正在查资料的云居佑安突然如此说到。
躺在软和的枕头堆里,手上拿着宣传册,正在试图搞懂浅草寺和清水寺到底有哪里差别的松田阵平随口应了一句:“我们不是都马上要毕业了吗?不当警察当什么?”
“这么躺着睡小心脊柱侧弯变成驼背老爷爷哦小阵平。”
“你自己不也躺着!”
“不一样不一样——”
萩原研二摆出一副故作高深的表情,裹着毛毯慢吞吞的翻过来伸出一根手指朝他摆了摆:“我这叫意念瑜伽,在温暖的条件下充分舒展身体可以起到延年益寿的效果哦。”
松田阵平看看面前裹得像蚕蛹一样的家伙:“……你是不是以为我傻?”
“哎呀,忽悠小阵平失败了。”
萩原研二熟练的躲开松田阵平扔来的书凑到矮桌前去吃仙贝,刚刚端茶回来的诸伏景光和伊达航则是被屋内温度冻到浑身一抖,后者赶忙去摸遥控——19度。
哪怕是夏天,这个温度也属实有点太低了。
现在正是下午二点钟出头,太阳没有了正午的毒辣,反而暖洋洋的,照的在那画画的降谷零头一点一点的迷糊起来,听见门响声才打了个哈欠,努力的从舒适圈中挣扎出来朝两人扬扬手:“哈啊——辛苦了——”
“所以说不要躺着看东西啊!”
伊达航三步并作两步,熟练地一把将两个没骨头的家伙拎起来拐到桌子边。毯子离奇失踪,正端端正正坐在桌边吃第二个仙贝的萩原研二露出了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表情。
松田阵平没好气的给了他一眼,揉了揉隐隐发痛的后颈——光论力气,班长真的是他们几个人里面数一数二的了。
为了拯救籍籍可危的友情,萩原研二咳了两声转移话题:“云居刚刚怎么突然说自己想当警察?我们很快就毕业了,明明到时候被分配到哪个部门才是最头疼的吧?”
大家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到了坐在资料堆里的云居佑安身上,后者眨眨眼睛,慢慢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来着。”
“诶——是嘛?刚刚说这句话的时候你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
众人随着萩原研二笑眯眯的目光望过来,那莫名熟悉的压迫感让云居佑安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冷颤。
要是不好好说实话的话,感觉绝对会被骂。
他低头抓住衣角揉了半天,最后还是小小声的开了口:“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父母没有死,我可能还是会当警察吧。”
萩原研二一愣,他们当然是知道那件事的。
父母因炸弹死去,案件却石沉大海,他们五个偷偷溜进档案室查过这桩案子,死伤数十人,不管怎么看都是一起性质很恶劣的案子才对,偏偏上面轻飘飘一句话就扼死了这起案子的未来:嫌犯自尽身亡。
所有的证据好像都指向着这一个答案,但莫名其妙的违和感却挥之不去。
所以他说,他是想查明这件事的真相才当警察的。
好像这个理由比起什么找到某位重要的女性和想揍警视总监一拳好像正经又肃穆好多,但是浅羽怜赞同了萩原研二的想法:“你想的是没错的,研二,佑安这孩子,一辈子几乎都是在为别人而活的呢。”
年长者在说出这话时喝了口茶,完全不在意在场几人惊讶的神情。
“跟小幸有点像,但同时,佑安也是个很自我的孩子来着,这一点跟你一样哦,景光。”
其余人疑惑的视线投来,莫名其妙被拉入话题的诸伏景光一头雾水。
“好了,景光的事之后再说。”他将茶杯放下,双手交叠在腿上,用那双温和的眼睛看向他们:“那么接下来,你们能向我保证,我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你们都不会告诉佑安、不会影响到你们之间的友谊吗?”
他们目光相交,由班长代替大家郑重的点了头。
“好孩子。”年长者如释重负的笑了。
所以他说的这句话,是否就印证着,今后的云居佑安终于会为自己而活了呢?
萩原研二不敢保证。
但哪怕只要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哪怕只要迈出那一小步,都是走入未来的证明。
而只要他走出那一步——挚友们做出决定。
我们就会拉着他,不管不顾的向前冲。
“——怜哥!那怜哥呢?怜哥要是看到你这样他不得心疼死!”
咆哮终于有了回音,身下人不断抽搐的躯体逐渐放缓,直至极轻的颤抖,失焦的瞳孔终于回神,好像做了一个极漫长的噩梦一样,他轻声叫他的名字:“阵平……?”
松田阵平的肩一瞬垮了下来,如释重负,双手往后一撑就草草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你这混蛋……终于醒了啊!”
——
快点、再快一点。
平日稳健的班长此刻油门踩满,黑色残影在车流中飞速穿插,奔赴滚滚浓烟的灾难现场。诸伏景光十指紧扣,沉默的坐在那。
“hiro。”
“嗯?”
被叫到名字的人迟钝的抬起头,尽全力挤出一个笑:“怎么了?”
降谷零不说话,只是踌躇着垂下眼睛,嘴巴开开合合几次都没吐出半个字。
如果是其他人,他或许早就单刀直入,绝不拖泥带水,可是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诸伏景光。
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他太了解他了。
其实自己也察觉到了,怜哥说的是真的。
降谷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个想法,他的发小、他的挚友、这个温和到看见路上有流浪猫狗都会拐进旁边便利店买点吃的给它的人,的的确确是很自我的。
除了他自己,就算是降谷零其实也不曾彻底的了解案子的全貌,哪怕他的的确确的看见这个人在不断的追查,诸伏景光也总是三言两语就一笔带过。
每个人都看见了他的伤口,他却拒绝任何人帮助他的伤口痊愈。
松田——!!!
降谷零在心里呐喊出声。
——我怎么就没让他教我现在这个情况该怎么做!
严防死守的人最怕一往无前者,好不容易辛苦筑起来的围墙一下就能被他们打破,高歌猛进的直直往心底冲,叫人好气又好笑。
回来之后我要不要向松田拜师啊?
降谷零脑子乱成一团,却突然记起那场对话之后一句毫无头绪的叮嘱:
“零,如果你觉得有那么一件事,让景光看起来好像越来越孤单了,那就把这个给他吧。”
降谷零深吸一口气,郑重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小小的银色U盘:“hiro,这个,是怜哥让我给你的。”
——
这是哪里?
他距离爆炸中心太近了,别说听,他现在连眼前都一阵阵发黑,内脏碎片混合血液卡在喉咙,吸入的浓烟和粉尘雪上加霜。
他感觉自己在被拖着,有人正拽着他的衣服在不断的往前走,速度不快,不像是什么幸存者又或是救助人员。
喉咙瘙痒使他不停咳嗽,失血过多又让他整个人昏昏沉沉,求生欲艰难的呼唤系统。
「宿主宿主你怎么了宿主!」脑海里的小光团急得到处乱窜,原本的机器声竟被他听出泣音的感觉,他尽量让自己能说清楚话:“我没事,阿统,现在是什么情况?孩子们现在在哪?”
「好的好的!唔……怎么感觉宿主你现在是被绑架了啊?」
“绑架?”
「对啊对啊!就是、有位拿着刀的大叔拽着你的衣服正在爬楼梯诶!很快就到天台!」
“嘶……谁会绑架我?”浅羽怜稍微一动,浑身上下就密密麻麻传来无数痛感,哪怕他这人其实不怎么怕痛,此刻也紧锁眉头。
“漫画……对了阿统!帮我调一下最新一话的漫画!能直接调日文版吗!”
他之前看的是翻译版,可能是为了照顾宿主,阿统自动翻译成了日文,可是日文译其他语言再翻译回来之后难免四不像,有的时候他甚至搞不清楚这些人在说什么。
「不可以哦。这里相当于是漫画内部的世界,而内部是绝对无法看到外部的,就像你站在一个完全封闭的房子里面,你看得见内部,但绝对不能可能只通过自己的眼睛就知道房子外面长什么样,这是我们系统的绝对定理哦。」
“……那一直以来的漫画内容,是通过类似作弊的形式向我透露的吗?”
「没错哟!这算是一个小小漏洞!虽然不可以直接透露原作品,但只要是原作品的翻译版,就相当于是进行过二次更改,当然可以直接向宿主开放!只是更新速度全凭这些被「意志」所注视着的翻译者而已。」
“「意志」?”浅羽怜只觉得大脑钝痛,再次咽下一口血发问。
「我没跟您说嘛?一部作品,只要人气高、再加上一直不完结,读者的情感就会诞生「意志」,虽然它没有办法干涉剧情,但是可以对作品外的某些人施加特殊buff,您前世看见的某些作品剧情突然不合理又或者是感觉人设ooc,这种事情十有**都是「意志」干的哦。」
“那漫画……现在更新到哪儿了?孩子们呢?”
「本统看不见漫画来着——不过可以翻评论区!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唔……有两个人在商场附近……剧情人物云居好像情况不对啊?Ptsd?剧情人物松田正在试图回忆杀?」
“佑安?!”
浅羽怜应激般开始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抓住他的人刚刚踩在阶梯边的脚一滑,两人就从楼梯上双双滚了下来。
“咳!咳咳咳……”
他还是高估自己体力和运气,滚下来的途中腰部狠狠撞到一个类似水泥管的东西,这下可好,他苦笑两声,现在可真的是躺在地上半根手指都动弹不了了。
但至少……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试图看清这个人面目,被粗糙麻绳绑着的手腕终于在有意之下磨出了血,被他蹭在身后墙面。
“不要动、不要动……”
那是一位老人。
其实这话有失偏颇,因为他的鬓角与眉毛并未染上风霜,脸上也没有深到动一动脸就皱起层层褶子的皱纹与褐色的老人斑,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可他不是。
浅羽怜无论这辈子加上辈子,身边除去多了一个系统之外拿的出手的特长的恐怕也就只有这点——
他很擅长看人。
人不管怎么掩饰也好、做作也罢,只要他切切实实的看到了这个人,看到这个人的神态与动作,那他几乎就能断定他是哪种人。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不仅因为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厉害的事情,甚至于,他有一丝丝的惧怕这种所谓的「才能」。
面前人正在神经质的不停喃喃自语,右手紧紧的攥着把细长的刀比画。
很奇怪,明明壳子还是中年模样,内里却死气沉沉,就像一颗烂透芯子的树。
仅能逆转物质的时间,是无法影响精神与灵魂的。
“……心理暗示……佑安他们绝对不能靠近这里!拜托了、绝对不能……”
意识再度陷入黑暗前,他听见冰冷的机械声响起:
「抱歉,特殊设定触发中,人物不可控。」
——
“小幸……小幸……没事的,没事的,哥哥一定会没事的……”
毛利兰握着千岛微幸的手,安慰的话语却苍白到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铃木园子手足无措的帮忙换了新的冰毛巾,千岛微幸两颊滚烫,不安的皱着眉头,一看便是正在高烧中。
“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哥哥、哥哥……”
受了惊而发烧的病号断断续续的哭泣着,不停的向所有人道歉。
“要是真的想道歉就给我快点好起来啊笨蛋。”
提着烧水壶的工藤新一像平时一样装作没好气的想去戳他额头,被毛利兰瞪了一眼后乖乖去冲药了。
三个孩子齐力合作,终于哄得这个病号好好喝了药睡觉。
“但真让我惊讶呢,工藤这小子听到有案件第一时间竟然没吵着闹着要过去。”
临危受命帮忙的妃英理打完电话回来后看着看手机照顾病人的三个身影感叹了一句。
明明这些事她做也可以的,但这三个孩子非是央着让他们来照顾千岛微幸,慌张又笨拙,却让她看着看着,心里就泛起一阵暖意。
或许这就是朋友的力量吗?
——
“不要动……只要到那里……只要到了那里……我的孩子……”中年人将倒下的青年再次拎起,魔怔的重复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
“爸爸!”清脆的童音久久回荡在他耳边:“爸爸!”
“我的女儿……”刀刃撬开了紧锁的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仿佛干扰不了他分毫,“很快了、很快了,爸爸马上就能找到你了。”
——尘封的天台再次被开启。
大家有看到群号吗(紧张)想要更多宝贝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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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无法实现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