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歌。
她心中默念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打开家门,把满满当当的超市袋子放上鞋柜,边换鞋边想晚上做什么菜。
没什么想吃的,她对食物的**和对探索他人的**一样淡泊。
那个说自己叫黎麦的女人礼貌地管她要号码,说想要和她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她拒绝了。
不止因为黎麦是警察。
即便她不大看报纸,也不清楚黎麦是带领众多警员包围在精品屋外的警官,仅仅素昧平生的话,她也不会交那样一个朋友。
她从没有过朋友,人也只分为见过和没见过,认识和不认识,杀和不杀。
这种分类法,也许是出于杀手这份工作,她没有深究过。
反正她被动选择的这份职业没有不让她交朋友,也没有不方便。度过了训练时期,进入任务阶段训练自主进行,自己的时间很多。做任务不占什么时间,毕竟最多的一年也就十多单。
而通过完成度,组织会给她们这些豢养的杀手评级,以配合难度挑选合适的人去解决。
玛歌不大清楚自己属于哪一级,也不感兴趣。
她体感每次的工作都还挺简单,虽然刚完成的精品屋那单不算,准备了一番也顺利完成了,不过总体还是上一单令她印象深刻些。
因为杀的人她认识。
这世上她能称之为认识的也没有几个。
在酒店的大厅,她意外碰见了目标,她竟主动与她搭话。
她叫她玛歌,然后自我介绍说,我叫苏拉,记得吗?曾经孤儿院院长对那些没有名字的孩子,都是从各种食物的品牌中取字——你是红酒,我是芝士。你那个品牌酒庄还在,我的厂家应该都换了包装,谁知道。反正,我虽然喜欢芝士,但那也改变不了这名字草率的事实,现在我叫露易丝。
她隐约记起了曾经叫苏拉、现在叫露易丝这个人,她跟小时候长得很像。
但玛歌这个名字对她仍然很陌生,似乎从没用过一般。
她不明白露易丝看到她为什么这么开心,于是就这么问了。
露易丝完全体谅她的不在状况,说,这么多年过去不记得也是难免。但我忘不了你,不打一分折扣地记你的好。
尽管你对谁都很好,就连刚进来的孩子都当亲人一样照顾。
我总想你这样的好人现在过得怎样呢?看你的眼睛,你好像完全没变。无论如何,我都愿意作为你的朋友支持你。
她忘记自己当时说什么应付了过去,目送露易丝上楼,等另一个目标也上去。
她一样样从袋中拿出食品,分门别类放进冰箱。
关上冰箱门时,她注意到随手放到冰箱边的一瓶红酒,她对着它发愣。
玛歌——
当时黎麦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并没有记起露易丝唤她的那一声声亲切友善的玛歌,不知为何,却对露易丝关于她名字由来的解释格外记忆犹新。
于是她回想起这瓶完成任务后买回来,一直放在那的红酒。
然后仿佛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一样,从红色的液体中打捞起一笔一划。
是从什么时候丢掉这个名字的,玛歌也忘记了。
她能很快记住目标的日程表、城市街道线路……所以可以说她的记性是有选择性的好,这种选择标准让她自己也捉摸不透。
认真回想,大概是七八岁,孤儿院易主开始,她变得只有编号。
而结束培训至今已有段年月,就连编号都模糊了。
她拿了那瓶红酒和罐装番茄,决定晚上吃意大利肉酱面。
熬煮蒸发的水汽袅袅上升,她心情平静地看着锅中浓稠的血红色咕嘟嘟冒泡,视线无目的地落在一旁的芝士包装上。
两个目标都上了楼之后,她装作客房服务,对着来开门的露易丝的左胸开枪,她倒地后,她对着头补了一枪,因为还要立即杀里面的男人,她径直跨过她,没有留意她的样子。
最后从窗离开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躺在血泊的两个人。
以往完成任务后她从不回头。
血比罐装番茄的汁水黯淡稀薄得多。
突然听到一点动静。
她辨认了一下,便关了燃气灶的火,去到客厅。
动静的源头是客厅窗外飞旋着的灰影。
那只在残阳血红的光线中扑腾翅膀的鸽子,落到了阳台上。
灰鸽一点不怕人地钻进大敞的窗子,跳到来到窗边的玛歌手上。
她从它鲜红脚爪上精巧的信筒中取出纸条。
这是一封微缩加密信。
她放了鸽子,取放大镜细细看过,确认格式无误,暗号都对的上。
不管密钥破译出的任务内容是什么,她都得着手准备了。
密信的暗号独一无二,只有她的直属上司知道。
这种形式的命令,除非接到解除这个命令的加密信,不然即使是直属上司本人其她形式的命令也不予听从,执行高于一切。
但她很难不注意到,这是她两次任务间隔最短的一次。
一般上面都会考虑到影响,不会密集地让同一个杀手接连出任务。有擅长把谋杀做成意外的同事,还有精通下毒的同事,而她通常直来直去,接到的任务也通常都比较紧急。
这次的任务又尤为紧急,连准备的时间都几乎没有,属实棘手,其中的要求更是闻所未闻,几乎不可能速战速决。
……
时值盛夏,路上耽搁那阵儿,冰咖啡拎回警局已经成温的了。
尽管如此,禾琦得到这样一杯温冰咖啡,依然感到受宠若惊。
下午天忽然阴下来。禾琦看了许久儿童乐园出入口监控,还有验尸报告,依然没有头绪。
“队长,这种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的连环杀手,每次都是准备万全来的,但与随机挑选受害者的反社会杀手不同,她是听命于人。想要逮到她,最有效的还是得知她的下一个目标……这也是有可能的吧?”
“嗯。一开始我就尝试整理这个组织的关系,但这个组织的成员庞杂地分散在各个领域,有的甚至没有明面上的利害关系。”
“那都不是一个公司的,他们靠什么维系在一起呢?”
“宗教和慈善活动。”
露易丝收集的情报和调查富商案获得的那些资料让黎麦摸到了些组织运作的门路。
“他们借此维系关系,共同洗钱、避税。没有证据,但很可信的一个消息是,那些暗地里进行的宗教活动与邪'教庆典无异。他们会喝少女的血,吃儿童,实施各种淫行……一群靠邪恶凝聚在一起的披着人皮的恶魔。”
室内虽然阴凉了下来,禾琦还是一身热汗,听到这打了个寒噤。
雨前的空气本就让人胸口发闷,对着面目全非尸体都能啃下煎饼果子的她,忽然想吐。
尸体再恶心都是一种自然现象,而那些,是突破下限的活生生的扭曲。
说他们是禽兽,自然界也绝不会有这样用恶心行为来保持亢奋和团结的变态,这样践踏一切智慧和精神的下贱。
他们是毒瘤,糟践空气的反自然也反社会的天理不容的贱货,却还能积聚拥有大量资源,唯我独尊地横行无忌。
再往深处想,甚至让人不禁怀疑能容忍这堆毒瘤的社会,也早已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摇摇欲坠。
“禾琦,帮我把检察官案和露易丝案的卷宗帮我找出来。”
黎麦似乎想到了什么,振奋的话音让禾琦回了神,她愣愣点头,就去了。
再次翻看检察官酒后遇刺的照片,法医鉴定受害者只有左胸受到一道足以致命的穿刺。但这个受害人天生心脏异位,因此是失血死亡。
检察官平滑的伤口照片,对比露易丝案的两位死者,还有线人的致命伤创口照片,黎麦有了个想法。
也许检察官的死也是那个杀手做的。
通过看报纸,或者其它什么途径,她发现她的猎物没有被一刀毙命,而是流了几个小时的血才死。
于是出于差点失手的后怕,还是某种一定要让目标立即咽气的信条,往后犯案她都会在头上补一下,确定对方死得不能再死……
突然觉得还有点可爱。
这个念头出现在黎麦脑海,她立马内心谴责自己变态。
黎麦提了提衣襟,好让空气透进去,转去证物室找露易丝案的那只录音笔。
当初酒店枪杀案查了一大圈,实在没有线索,黎麦回头才在酒店床头木板暗层找到露易丝藏的录音笔。
里面存有不少重要信息,极大帮助黎麦对组织加深了解,但对破获酒店枪杀案没什么用。
黎麦深呼吸了一下,预备再听一遍;
门铃响,有道声音说了什么。酒店房间很大,床头的录音笔没能录到。
而且露易丝开门后是被安装了消音'器的枪的子弹打中,即刻毙命,因此声音不大。
露易丝中枪倒地的闷响惊动了里面刚洗完澡的男人,很快男人也被枪杀了。杀手全程都是安静的。
假使能够目睹她的杀人现场,想必会是一出编排完美极具观赏性的哑剧。黎麦当时第一感想只有这个。
但现在,结合案情重新去看,黎麦有了新的发现。
她刚放好录音笔,门外设置了免打扰(她们接到报案赶到现场时这是样的),响铃第一下时她烦躁地啧了一声。
这是尚未从组织中层的那个男人套到情报的时刻,要睡那个丑男人,她心情极差。
响铃第二下同时伴随那道模糊的,大概是“客房服务”的声音,她就去开门了。
常理来说,可以直接喊一声“不需要!”,或拿起床头她身旁的座机电话,让前台处理。
但她脚步轻快地趿着拖鞋去开了门。
如果这么解释就说得通了:她认出了杀手的声音,愿意见她,甚至信任她。
黎麦隔着证物袋捏紧了录音笔,脑中盘旋着那串号码。
虽然没从玛歌本人那里要到电话,但幸好那位老妇人没走远,黎麦拐过街角追上去,从她那获得了玛歌的号码。
追到老妇人那儿去未免也太热切了些,黎麦往常不会做出这种事,但她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对玛歌这个人,还有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