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初,警局接到一起凶杀案的报案,一名年轻的检察官酒后被刺死在城东大街的垃圾桶里。
不是黎麦接手主办,她交给了手下一个探员,只在与其吃饭闲谈时,大概了解到死者生前在就税务问题起诉一名富商。
那富商有动机,案发当天她落下很多疑点,背景不算清白。
她干的很多事都不干不净,踩着法律红线,满嘴没几句实诚话。使得案件的调查进展缓慢而艰难,期间检察官家属打来过几次电话,警方都没法给予对方满意的回应。
黎麦刚忙完一桩杀人碎尸案,见那孩子压力那么大,案件似乎还牵扯了不少势力,便把案子接了过来。
深入调查了受害者和那个富商生前的活动,黎麦最终发现她们除了在税务案子上的交集,还跟一个□□组织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检察官生前出于立场和工作原则,给组织安插在法界的人添了不少麻烦。
富商在慈善和地产领域的一些经济活动挡了组织的路。
综合起来,黎麦猜想极有可能是,组织首先暗中诱导曾有过结的检察官查富商,又杀了检察官,即使不能栽赃,也能利用警方对富商的刑事调查拖住她,一箭双雕。
尽管调查过程阻碍重重,五个月前黎麦还是通过那个富商,查到组织在法界的一个中层人物。
只是没想到在接触和争取的阶段,他突然和另一个人,共同被枪杀在酒店。
和今天的现场一样,额头和左胸中枪,两人都是。
一条线索就此断掉,不过这桩凶杀案倒铺就了另一条线索。
和中层人物死在一起的人是检察官的妻子。
现场种种迹象都显示二人在偷情。
黎麦当时在现场看着她惨白而不甘的脸,觉得眼熟。
后来查到她与黎麦出身同一所孤儿院,一起上学时常与黎麦争第一。
在黎麦被领养没多久,她也被领养了,改了名字叫露易丝,考上了法学院,做了律师。
她凭借对当年的她模糊而有限的了解,无论她是不是对伴侣不忠的人,审美情趣都不会那么糟糕,能与那样难看的已婚中年男人有一腿。
坚持查下去,花了不少时间黎麦才拨开这片迷雾。
实际这位可敬的女士是在为丈夫的死探明真相、寻找证据。
对于她为家人和正义所付出的和牺牲的,黎麦还分外遗憾和愧疚。
如果早点注意到,把案子接过来,早点找到线索,告诉露易丝这里面水有多深……虽然即使那样,她还会追查组织的。
但对敌人有了概念的话,露易丝会更有办法,韬光养晦,与黎麦配合着伺机而动,不会这样无力地被杀死,令人心痛。
之后通过露易丝留下的线索,黎麦查到了公益慈善性质的儿童乐园中的精品屋是组织高利贷产业的一环。
黎麦千方百计收服了做阴阳账本的那个财务作为自己的线人。
抓到那个高层,证明她的确能对抗组织,线人才肯把账本交出来。
然而费了好一番时间精力才打通这条线,这场准备已久兴师动众的抓捕,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地泡了汤。
线人死了,账本无影无踪。
初步勘察现场,没发现凶手残留的毛发、指纹、足迹。
门锁没有工具别撬的痕迹,线人也不可能这关头见熟人朋友。
“如果不是凶手能穿墙遁地,就是凶手有钥匙了。而钥匙除了线人,就只有那个没来赴鸿门宴的人有。”
黎麦指节在梳理关系的白板上的那处空白点了点。
“是那个人派的杀手,还是那个人也死了,这很关键。”
“这两天都再没有类似手法的谋杀案。”
禾琦仍然很有眼色地接上。
“应该就是那个人从哪得到了消息,杀了线人……那人果然是个高层。但这次行动太多人参与了,很难找到泄露消息的人。”
“知道地点,熟悉环境。用刀,慎重安静,是知道外面有警察不能引起人注意,也是知道线人向高层报账不能带武器。还有钥匙。这起案子和露易丝那起案子的凶手,显然是受那神秘高层所雇的同一人。”
黎麦拿笔圈起高层那处空白,在下面写下一个问号,画箭头指向高层。
“而且是单线、直接隶属组织高层的职业杀手。”
“队长……”
黎麦回身,询问地看过去:“有什么问题,还是有了思路?”
禾琦点头:“肚子饿问题,我已对去哪吃有了思路。”
“……”
一大早就在各科室催找资料,盘案情直到现在。黎麦看着钟表长出一口气,微笑着说:“时间确实到了。去吃饭吧。”
“一起?”
“不了,咱俩口味犯冲。”
禾琦欢欢喜喜地跑了,黎麦则慢悠悠地开车,准备去吃那家朋友推荐的店。
再忙黎麦也对吃不含糊,食物是身体这架机器的燃油,美食是灵魂最好的抚慰。
她不抽烟,酒也很少喝,从未做过心理咨询,疏解工作带来的那些沉积在心里的阴影唯一方法,就是吃好吃的。
虽然她对美食毫无品味,完全喝不出红酒陈了几年,菜新不新鲜。
曾经养母说她太不挑食,像经常饿肚子的人。但她没什么挨饿的记忆,单纯是舌头不很敏感。所幸她有双足够锐利的眼睛。
去程经过那间店面雅致的咖啡店,黎麦一眼注意到一个人。
行人稀少的街道,一位高挑的女士站在店门边上,牵着一条狗。
一副可怜相的伯恩山,很大只。
她不来不去,像是在等人,又像是谁都没等,不过一人一狗站着消闲。
墨镜遮了她一部分面庞,中长发枯草一般粗糙,穿得跟街上那些体面的白领没什么不同。
但她身形颀长挺拔,腿修长而结实,静默伫立也给人一种矫健之感。
不知怎么黎麦注意到她,吃饭时就忘了,回程的路上立即又想起了她,还有那个眼镜男孩的描述。
距离看见她大概四十多分钟了,应该早走了。
要是她还在那,黎麦想,就去认识一下吧。
慢下车速驶过街角,她竟没走。
她冷冷淡淡,一言不发地牵着那条老老实实的狗,一步没有挪动。
黎麦靠边停车,走到街对面,径直进了咖啡店,打包了两杯咖啡。
等咖啡的时候,黎麦余光一直注意着印有文字和图案的玻璃后的女人。
黎麦提着咖啡出来,朝她走过去,搭话道:“它真漂亮,几岁了?”
对方脸向这边偏了偏,说:“不是我的。”
她的声带紧涩发哑,似乎久未言语,也可能是缺水干得,黎麦有点想把咖啡给她一杯,但实在无端,未必合她口味不说,陌生人的饮品大概不会被接受。
转过这些念头,黎麦说:“你是说这狗不是你的,那你是替朋友看管吗?”
她似乎也察觉了自己嗓子的状态,不知怎么愿意出声回应,只是摇头。
“……那它是走失的?”
她没反应,黎麦觉得是默认了。
黎麦看了看那狗,那狗也歪脑袋过来向黎麦嗅嗅,让她得以看到长毛下的项圈上挂着狗牌。
“你有没有看狗牌,后面一般会有主人的电话。”
黎麦问得有些迟疑,因为觉得多余。
怎么会有人捡到狗,不是要据为己有却还不首先看狗牌找主人?
然后她就见这人弯下腰去看狗牌,掏手机。
黎麦也理解她,有些人是会缺少养宠物的常识。
但黎麦看着她在她那颇旧的手机上按号码,电话接通,当头就是一句:
“你的狗在我手里。”
接着用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报上地址。
她撂下电话。黎麦紧抿双唇,以免自己不礼貌也不被理解地笑出来。顺带站远了一点,省得待会儿狗主人来了误会黎麦跟她是一伙的。
她对黎麦留在这看热闹没有意见,像个门神似的站着。
狗主人很快来了。
隔着老远,那个老妇人就开始哆嗦,最后泪眼汪汪地走过来,捧着钱包问:“你要多少钱才能把我孙女还我?”
“……?”
一旁黎麦已然笑得浑身发颤,为了不显得神经,拿出手机假装在看,眼睛时不时瞥那边。
即使戴着墨镜,黎麦也能想象后面她那懵然的眼神。
“我没有你孙女。”
老妇人指指尾巴摇得飞起的狗。
“它应该也没吃你孙女。”
黎麦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人一狗齐齐看过来,黎麦走过去说:“她的意思是这只狗就是她孙女。”
又向老妇人笑笑:“她没有勒索的意思,就是语气有点生硬。我见她捡到狗一直等在这儿,不是我提醒都不知道有狗牌这回事。”
黎麦三言两语解开误会。老妇人原本对她的害怕都成了怜爱,开心地要给好心人报酬,被拒绝了也就离开了。
事情既了,她也要走了。
“我叫黎麦。方便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她看上去有点迷茫,黎麦从停在自己面前的她的墨镜侧边缝隙,捕捉到她很短促的刹那间的思考。样子不像回忆,倒有些像编造了。
“玛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