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有女人么?”
张奇手掌着脸,往下滑,“谁?”
“李靳。”
两个字说出来,张奇转过来脸,像是对酒精过敏,脸红的吓人,贺妍蓦地就想起门上贴的关公对联。
她的脑中描摹出了关公的面影。
身挑长刀,眼如金刚,凡事虚妄在他面前洞彻原型。
张奇还在看着她,是打量,是思索。
贺妍心里发毛,想要扯走话题时,张奇喝懵,砸到桌上秒睡。
她自个盘算,被一阵勺子刮碗的声音打断。
于卓群的晚餐像才刚开始,她又提起笑肌:“李靳以前有女人么?”
“有吧,他那张脸最讨女人喜欢了。”
“谈了多久?”
于卓群已经不知道在和她聊什么了,反正是有问有答,涉及到盲区的他一律瞎说。
“这是人家私事,我咋知道。”
“我不是刚调过来嘛,对你们不熟悉,以前的事我都不知道。有没在厂里看见他和哪个女的走得近?”
“那倒没有,现在的话关系近的就是你了。”
贺妍简直是对牛弹琴,给于卓群再盛上一碗,哄着他说:“他以前谈的那个女人是镇上的么?”
于卓群看见有饭吃,眼里有光,不管不顾,“是,是。”
他先吸溜一大口,“就是奇怪的吧,谁都不知道那女的是谁,但靳哥心里绝对有人。”
贺妍的好奇心彻底燃了起来。
“有段时间看着他喜气洋洋,都是男的谁不知道心里咋想的,不是捡钱就是有女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他还没当车间主任那会。”于卓群咬着饼,说:“靳哥宝贝的呢,连照片都不让看,只说是镇上最美的女人。”
贺妍挺了挺腰板。
于卓群抹抹嘴巴,“你问这么多,不会是……”
贺妍端起酒杯,眼往一边飘。
“你不会是看上我了,才一直给我搭话。”于卓群很为难的样子,一晚上没离开碗的手也放下了。
贺妍腰背弯下去,嘲讽的话没说出,被他抢先。
“你别看上我,我看不上你,你太瘦,不好生孩子。”
贺妍恶狠狠地夺过盖子,把保温桶拧上,提到自己身边来。
“我还没吃完。”
“吃吃吃!”贺妍瞪他:“吃那么肥你好生孩子啊。”
“这咋还急眼了。”
贺妍从于卓群那里套不出话,他吃饭风卷残云,做其他事都慢吞吞,包括说话。
张奇吧。他和李靳知根知底,那批实习生里李靳就留了张奇一个。
贺妍想起了张奇喝醉后的那个眼神,带着点审视的味道,和李靳如出一辙。
她打了个寒颤,站在楼下看着李靳家的窗户。
窗棱是幽绿色,老式框架,不御寒不挡风,尤其是冬天,薄的就像层纸糊,边上摆着多肉,她见过,浅粉色一大株,水灵灵的。一条黑色裤子挂在绳上,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李靳都没收。
她往楼上走着,想这个家缺个女人。
李靳坐在地上修理电风扇,外层的壳子掉了,他拧着螺丝给安回去。
门边堆着个纸箱,拆都没拆,箱子上印着“XX空调”。
她说:“再不安夏天就过完了。”
李靳笑了一声:“我个大男人用不上。”
“那你买什么?”
她转头,撞进他深黑的眼底,她直视着,他淡淡地移开,低头修那只被裴漾搞坏的风扇。
贺妍看了一圈,床边是木制衣柜,把手上留下类似刀刻般的划痕,木门有一小片颜色不均。抬头,灯泡瓦数不高,她的视线横过去,窗帘泛着陈旧的颜色。
她发现家里的任何物品年数都有点大,到底是懒得换新,还是重感情呢。
贺妍走到窗边,“衣服怎么还不收?”
李靳抬头,呵声:“别动!”
贺妍吓得手一抖,嗔怒:“你喊这么大声干什么。”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仿佛是前天裴漾靠在床头,骂他“凶什么凶,”然后踹上来一脚。
这次李靳没有低声,脾气不收着,大步过去把人拎过来,丢到一边。
门口桌上放着一个蓝色的大框,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橘子,她说:“给我点橘子。”
“拿。”
她挑挑拣拣,找了塑料袋一个一个往里面塞,时不时偷瞄李靳,拖延相处的时间。
“这么多我拿不动,要不你。”
她话没说完,李靳起身,搬起蓝筐,里面的橘子晃动着,他不耐烦地睨她一眼,贺妍跨出家门,以为他要帮忙送。
咣一声。
筐子放到地上,被他往前一推,顶上两颗小橘子颠出来,滚落在地。
又是咣一声。
门被他怦上,从里面上了锁。
贺妍不死心:“靳哥~”
没听到回应,她瞪着门,说:“破脾气不改,没有女的会待见。”
李靳在家坐了会就去了厂里,跟没事人一样,吹着哨子大摇大摆地来了,女同事小王看见他,热情地打招呼。
他眉毛轻挑,吹个哨,“今儿约人了?穿这么美。”
小王揪起两条麻花辫,扭扭捏捏地说没有,转着小蛮腰说,不害臊说:“要不咱俩约个?”
他面不红心不跳地笑,扯掉手套,抻抻五指:“有酒局了。”
“我能喝酒,带我一个。”
张奇出头给李靳开溜:“都是男的,喝高了爱说荤话,你来?”
小王露出鄙夷的表情,悻悻地坐下去。
张奇给李靳使个眼色,后者气定神闲地叼根烟出去了,他抽完一根烟,走到池子边拧开水龙头,把蹭到手上的机油搓洗掉,洗了把脸。
他动作粗鲁,脖子也冲了一遍,脏兮兮的背心湿透,他卷起衣角,湿着张脸让太阳晒了晒,拔脚又进了轰隆隆工作的车间。
三点左右集团副总从陕西过来,李靳全程陪同,站在太阳下聊着规划,人是放松自如的。贺妍跟在身边,几次想和领导交谈,概念没说完就被领导一口否定。
她再去看李靳那张过分松弛的样子,寥寥几句就让领导服服帖帖地接受他的方案。
她不满地跺跺脚,想自己再调回总部的希望渺茫了。
同事小王大气不敢出,幸好副总赶时间,小王提着口气不然能给憋死。
李靳笑她没出息样儿,“怕啥。”
“你不怕?”
“天王老子都不带怕。”
他靠着树干,姿势潇洒,豹子胆,言语中听着什么都不当回事,低头整了整手套,胡乱塞进裤兜,树影斑驳从他的肩处转移到他的脸上,眸子又黑又凉,挑唇时露出点齐白的齿,笑容是不走心的。
厂里十个女人**个被迷得一发不可收拾。
李靳下班和张奇喝酒,还是老地方,一家小饭馆。
七八张桌子,菜单贴在墙上,收银台前是冰柜,放着可供选择的下酒菜。
张奇选了三样,叫李靳再选俩菜,喊了半天他不动身。
李靳坐在塑料凳上,双腿岔开,两只手自然交叠,微微握起,望着一处完全是投入的状态,谁叫都不理不睬。
墙上挂着个电视机里面放映着类似活动节目,主持人举着话筒,在播报娱乐新闻。
张奇端着菜叠过来,在李靳对面坐下,李靳看到他才回过神,拉开冰柜拿酒。
电视里的主持人穿着一身长裙,“下面是出席红毯的演员名单,”她手持话筒,打开一张卡片,念道:
“唐行、黄新月、荆玉……”
张奇好奇看两眼,然后和李靳聊回他们的话题,李靳捏着塑料酒杯,对电视不感兴趣。
老板娘接孩子回来,鹏鹏上三年级,平时经常找李靳打游戏,混得熟,没大没小,直呼其名。
李靳侧过来腿,手肘搭在上面,“叫叔。”
“李靳!”
李靳使劲揉他的脑袋,把鹏鹏撵去写作业,他笑着抓回酒杯。
电视里主持人说道:“他们被称为这一年最佳荧幕CP,在这部热播剧中收粉无数,取得一骑绝尘的收视率,是公认的金童玉女!”
李靳头都不抬,神情未然,喝喝小酒,逗逗小孩。
张奇嘟囔,娱乐圈都是什么东西,名词一套一套,他就听懂了“金童玉女”四个字。
屏幕的红毯上出现一男一女。
女人鎏金抹胸裙,黑长直,长腿细腰,身材好到跟个妖精似的,镜头从下拉到上,胸前饱满,随着步幅浑圆似波涌,脖颈修长,她冲台下挥挥手,转过身来——
是裴漾。
张奇猛吸一口凉气。
裴漾挽着个男人的手臂,秀气长相,西装革履,抹着发胶,细皮嫩肉,看着是娘娘腔那挂,尖头皮鞋擦的锃亮反光,从头到脚估计上万了。
如此光鲜耀眼,和坐在电视机前吃小饭馆的人划分出明显的两个世界。
张奇不信李靳没看见没听见,可他风波不动,喝空了桌上所有的酒,面不改色,好像喝进肚的都是白水。
张奇吃完饭去放水,耸着肩小跑回来,就见他提前结了账,双手插兜,还是那副懒得没骨头的样子,挑着脚逗一条小黄狗。
他站得不直,弯着腰,右腿在地上划拉半圈,小黄狗摇着尾巴蹦跶,尖尖的小白牙咬住他的鞋绳,装腔作势地嗷呜两嗓子。
李靳闷头笑,嗓音略低,带着酒后的倦怠,看见张奇回来,笑容满面地勾住他脖子,晃颠地走,笑意把眉梢都浸软了。
晚风穿过街巷习习吹来,张奇也手插兜,红着脸说了几个荤段子,两个大男人勾肩搭背,放声大笑。
张奇耷下嘴角,默默叹口气。
李靳笑的多狂,折的就有多惨。
夜深人静,辉煌落下帷幕。
一场欢-好后,裴漾靠在床头抽根事后烟。
周昀洗完澡,浴袍松散,敞着胸膛走来,床边塌陷一些。
“今天红毯辛苦你了。”
裴漾磕掉烟灰,没搭话,掀开被子下床,脚底踩到个什么,咯得她吃痛了一下,“操。”
刚才心急找套,提包被撞翻,东西撒了一地。
她捡起来看,那是个银灰色打火机,金属机身,冰冷的外壳下是炙热的温度,火花的颜色恍若一团缥缈的云雾。
忘记有几年了,李靳居然还留着,阴差阳错被她带了过来。
裴漾纹丝不动,欣赏着这个魅力十足的物品。
她看着火光,想起了国道上李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那天的强风从记忆中刮过来。她握紧了打火机。
周昀躺到身边,裴漾看着他,说再来一次。
浴袍掉到地上,屋内凌乱,两个人不留余力,大汗淋漓。
结束后,她说:“周昀,我们要不算了吧。”
“什么?”
“我说我们算了吧。”
“为什么?”
“腻了。”
“你开什么玩笑,我和你这么契合,你还要去找谁?我就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从一开始你就不是,和你在一起就是各取所需。”
裴漾的目光又投向银灰色的打火机,她感受到了一种令人震颤的力量,似渴望,似负担,似道德的苛责,来自一个地方,或者说是一个人,让她从浑噩度日中得救。
“周昀,你被换掉了。”
她划开打火机,一簇微弱的火苗在夜里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