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摩托冲在柏油路上,引擎声像狂风,路人尖叫避让,李靳脚踩油门,猛烈,急速。
豪车里的司机乐得合不拢嘴:“真男人!”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李靳弓着身,身体前倾,外套被风拉卷,捶打他的后背。
裴漾坐在车里,听到后面的动静,没有回头,“司机,麻烦开快点。”
“好嘞。”
出租车加速,和后面的摩的拉开残忍的距离。
女人是真狠。
李靳逆着风,发动机高亢的嗡鸣震耳欲聋,他冲过国道,迎面一辆货车打着双闪飙来。
风驰电掣,速度疯狂,几乎撞上。
裴漾的心缩紧,急急地降下车窗。
司机猛按喇叭,电光石火间,李靳捏离合,压弯而过,身体与地面一厘之差,快要贴上。他的脸沉冷,目光阴凉,唇抿成直线,不死心地极目远眺,出租车已偏离方向,将他抛掷身后。
货车司机急刹车,破口大骂:“不要命了!杂种!”
裴漾攥紧手,理智在这一刻瓦解,她扒着车窗,咆哮的吼声即要夺口而出,突然看到了他,话音黏在舌尖,静了一秒,然后无事地坐回去。
风像刀子刮过耳边。
李靳死里逃生,没减速,像只离弦的箭,速度快到裴漾看不清他的身影。
戴湘打来电话,来电铃声当背景乐放着,她没接,目视前方,而后瞟向后视镜。
李靳黑衣黑裤的的身影又出现了。
天边一道霞光射下来,裹挟暖意,她在车里感到胸口郁闷,沉口气,接起电话。
“马上到机场。”
“怎么这么慢啊?”
“路上堵车。”
“那个小县城也能堵……”
“不说了,快到了。”
“噢噢,你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裴漾心里也这样说,升上车窗没再朝外面多看一眼,余光不自控地瞥过去,心跳如雷。
李靳拐弯太急,连人带车摔出几米远,出了她的视线。
“停车!”
裴漾大叫,出租车靠边停下。
李靳躺在地上,喘息细微,手臂的衣料磨烂,一条腿伤的重,露出的膝盖,鲜血浸染。
司机看到,忙不迭从车上跑下来,将他扶起:“唉哟年轻人,搞成这样,失个恋也不能拿命开玩笑。”
李靳从地上站起来,吐了口血水,下巴粘黏砾石,他垂着手,双目怒睁锁定她,冷执的眸子笼了一层暗色,像匹杀气腾腾的野狼。
风声猎猎从国道上呼啸而过,两侧低矮的灌丛翡翠青绿,长期受尘埃污染,叶脉蒙层灰色。
裴漾的视线跟随他从低到高,望着他,抬手摘下墨镜。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告别么?煽什么情,他们哪有情可煽。
其他的话她说不出,李靳更说不出,隔着一米多远无声对视,谁都没移开,三秒,四秒直到戴湘打来电话催。
裴漾如梦惊醒,深深地看他一眼,重新坐上车。
出租车发动,尾气滚滚,一辆又一辆货车驶过,李靳的衣服被强风扯到后面,他感觉耳朵要被刮下来。
他叉腰原地踱两步,一脚踹到马路石墩上,疼得浑身都要裂开,不解气又踹一脚,忍不住疼痛,龇牙咧嘴地弯下身。
灌木丛里长着小草,不够丰茂,但生命力顽强,一把野草在风中轻轻摇,尘土漫天。
他在这样的环境里等待心潮平息后,站起来掉头回去,走路时一瘸一拐才想起身上的伤。
张奇咬着根狗尾巴草蹲在大门口,于卓群在老街口买烧饼。
“靳哥回来了。”
张奇拍拍灰起身,看到李靳狼藉的一身,呆若木鸡,于卓群匆匆结了账,抱着袋子跑来,也呆了:“这,咋弄的。”
李靳自己回来的,裴漾不在。两个人猜到七七八八,默契地闭上嘴。
豪车司机跑下来问:“那个……李先生,衣服?”
李靳抹了抹脸,跟着出去,大门口又跑来两个小哥,穿着工服,背上扛着新空调。
“毛毽胡同68号,李靳在不?”小哥佝偻着背,扫一眼四个男人:“谁李靳啊?你家的空调到了。”
张奇和于卓群迎上去,“来了来了,你们往楼上走。”
小哥扛着新空调从李靳身边擦过。
人走了,这个家才热闹起来。
仅剩下李靳和司机,对方试探问:“那个……衣服的事?”
李靳绕到车子后面,打开后备箱,司机在旁边说:“小伙子,先把伤养好,其他的是以后再说。”
“别自暴自弃啊。”他看好地拍打李靳的肩膀,开车走了。
李靳的二叔听到小道消息裴漾回来了,喊他们俩回家看看,本来说好下午去,结果裴漾走了,他也挂了彩。
李靳假称厂里有事,说改天。
“那漾漾呢?”
“走了。”李靳没什么情绪地说。
“走了?”李叔有点忧伤,“这么赶,那啥时候再回来?”
“没说。”
“李靳,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李叔以前在工地干活,摔断了腿,躺在床上要人伺候。
李靳说:“我改天去看您,叔。”
“我上回给你说的那个小丫头,你跟人家相处试试呗。”
“行啊,试试。”
李叔没想到他这回爽快,“说定了。”
“那边回话了你给我说声。”
李靳脱了衣服,把破烂的衣服砸进篓里,解开皮带扣,裤腰带翘起一边,露出肚脐下面一丛茂密的体毛,弯着腰脱裤子,两条大腿结实,肌肉嚣张,背部宽厚,随着动作拉出一道弯弧,脊背沟性凹陷,十分性感,他干脆全脱了。
他扣挠着伤口,无知无觉。
门被从外面撞开,贺妍提着保温桶:“靳哥,我今儿做了排骨,给你送——”
她骤不及防看到这一幕,大张嘴巴,不敢相信这男人完美的身材。
李靳手快把长裤捞上来,挡住某个部位。
“敲门会不会!”
“你个大老粗,进来敲啥门,瞎讲究。”
“滚。”
贺妍娇气,被他凶的红了脸:“人家好心给你送,你还没好气儿。”
“东西放那,带上门。”
贺妍提着不锈钢保温桶走了。
李靳翻出医药箱,处理了下手臂和膝盖,后背的看不见,他没管,酒精刺的疼,他格外想抽烟。
桌上空空,烟盒连带打火机都被裴漾顺走了。
打火机。
“妈的。”
他暴躁地抓抓头发,拿起手机想叫裴漾给他送回来,号都拨了,没了下一步动作。
他窝着火没处撒,把手机被摔到一边。
于卓群和张奇晚上来陪他:“这回妹子走了,能来找你喝酒了吧。”
张奇提着猪头肉,于卓群拎着白的啤的,外加两袋烧饼,贺妍也在,手提不锈钢保温桶,往桌上一放:“凉了,再热热。”
“我不吃,你们去张奇那。”
贺妍就是来找李靳的,人往他那边靠,“张奇人家小女朋友和阿姨在家绣花,没我们地儿。”
“你女朋友在家,你上我这来?”李靳靠着墙,手里一下一下擦着打火机机轮,火苗蹿上来。
“她们聊女的话题,不让听,把我撵出来了。”张奇说:“嘿嘿,靳哥,咱聊咱们男的话题。”
于卓群傻不愣登说:“那她在这干啥啊?”
李靳也看了贺妍一眼。
贺妍脸色羞红,一屁股坐下来就不走了,“靳哥伤着了,我来照顾他。”
李靳看在人家好心来送排骨的份,他没说什么。
他没胃口,不吃不喝,也不笑不搭腔,窝在小木凳里抽烟。贺妍盛出一晚热汤,转着汤勺,喂他。
他偏开头,把烟拿到一边。
“都盛出来了,你尝尝嘛。”
贺妍穿着件玫红色吊带和条短裤,她皮肤偏麦色,在镇上算是清丽长相,但那天一见到裴漾,她才见到什么叫差距。
于卓群坐在小桌对面,小口小口吃烧饼,眼珠子快掉在贺妍身上。
他觉得贺妍长得不算漂亮,不算丑,身板细瘦,倒是拉分。嗓子甜,会撒娇,挑着音说话,听的他鸡皮疙瘩往外冒,清澈澈,好像黄鹂唱歌,刚好弥补了身材上的缺点,这个女人在他面前一下亮眼起来。
于卓群捏捏肚皮,想分给她二两肉。
“靳哥不吃我吃。”他被她手里的热汤勾去魂,砸吧嘴里索然无味的饼。
贺妍白他一眼,把小勺塞自己嘴里。
李靳抖着烟盒,磕出来一根,被贺妍夺走,“少抽点,也不怕抽死。”
“死不了。”他没所谓地笑。
张奇嘴痒痒,抢走烟,“借个火。”
李靳把手里的东西扔他。
张奇疑惑:“咦,你不是可宝贝那打火机了么?”他低头看,“噢不是那个。”
“就一个打火机有啥可宝贝?”贺妍云里雾里。
张奇咬着烟笑,“不告诉你!”
贺妍再去看李靳。
他头微仰,懒懒地倚着墙,喉结尖锐,上下一颤一颤。
手里把玩那只打火机,像在回忆,陷进愉悦里,眼神风流,像个痞子,透着坏,阴影罩了半张脸,和屋里暗灯一样孤寂,贺妍就是被他这样的笑容打动的。
一缕青烟飘升,他肤色深,看起来特有男人味,粗壮的腿屈起,能看到大腿的肌肉线条,荷尔蒙气息挡都挡不住。桌小,他坐的靠后,依旧塞不下,俩腿稍稍一顶就能把桌掀翻。
“靳哥,你给我说说。”
贺妍的媚嗓能掐出水来,于卓群打了个哆嗦。
李靳歪头看着她,打火机的火轮擦一下点燃,擦一下熄灭,火苗就在他指缝间腾起。
她听着打火的声音,后背冒汗,不敢再问,兴致缺缺,倒了杯酒,推给李靳。
“别抽了,伤没好之前忍忍吧。”
李靳扫一眼桌面,喝了那杯,有了点食欲,夹了两筷子,贺妍趁机又倒了杯。
他来者不拒,千杯不醉,谁的酒都接,直到身上开始发热。
他压下酒劲,外面浓浓夜色,才想起来黑色中裤忘记收,还在眼前飘。
飘着飘着,黑的变成白的,再变成一个女人的胳膊,跟嫩藕一样,裴漾站在面前,面容妩媚。
李靳咧嘴笑了笑。
“靳哥~再来。”
女人不见了,就剩下头顶一盏米黄的灯。
李靳撇眼打量她,“不能抽烟,就能喝酒是么。”
酒杯被他压到桌上,鼻息哼一声,“想灌我?”
“没有。”
贺妍捋了捋碎发,耳廓已红透。
李靳还是把酒喝了,两只手搭在身前,没再动弹。
这个屋里属于她的气息已经弱了,酒味弥漫,熏的他想睡觉。
贺妍悄声,手指着他,问张奇:“睡着了?”
“哪能,他酒量好到以一挑十。”
“厂里没人能喝的过他,”于卓群把烧饼掰成一小块,泡进碗里,吃的唏哩呼噜,“我就没见过比他还能喝得。”
贺妍看着他吃东西,“我就没见过比你还能吃的。”
于卓群舔舔嘴巴:“能吃是福。”
贺妍不知这一晚上白了他多少次,嘀咕:“果然爱吃面食,真像个发面馒头。”
张奇是喝高了,脸红的像猴儿屁股。
贺妍撞撞他胳膊,问:“李靳那打火机是啥意思?”
“啥啥意思。”
张奇一张嘴,喷了她一脸酒气,贺妍强忍恶心,问:“你俩刚才眉来眼去的,说的啥事?”
张奇黑眼珠盯转一圈,顶到上面,没耐心地摆手:“忘了。”
贺妍刚想骂人,对面滴酒未沾的于卓群说:“我知道。”
她心喜,提起笑唇,他看着她,说:“你先给我道歉,我就说。”
“我给你道啥歉?”
“你说我像馒头。”
“没说错啊。”
于卓群绷住嘴,真就不说了。
贺妍没法子,“我是馒头行了吧。”
他乐的笑,没忍住:“你有馒头么。”
贺妍没听明白,也不当回事。于卓群说:“那打火机是漾漾妹子送靳哥的,她送的两样东西,靳哥都带在身上。”
贺妍发现少一样:“还有个是啥?”
于卓群有点吞吐,没说出来。
贺妍急了,“到底是什么?”
“裤子。”于卓群搞不懂她为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蹦出两个字。
“这有啥不能说的。”
“是贴身的裤子,”于卓群憋着脸,“比秋裤还贴身,自己想。”
贺妍的脸僵住了。
裴漾又是送火,又是送贴身衣物,小棉袄一点儿都不漏风。
他和裴漾,真是兄妹情深。
她转过头,那个游离在热闹外的男人,今夜极其寡言。
贺妍的眼神从平淡拉成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