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茗从来不是只会行军打仗。
他幼时家境贫寒,却与村中唯一的老秀才混成忘年交,跟着他去书院旁听,见过不少年轻书生坐而论道、琴歌酒赋。
象牙塔里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与锱铢必较的市井门头相去甚远,不能说没有在他心里种下憧憬的种子。
只是他自小便在军营摸爬滚打,连舞刀弄枪的本事都是在训练中磋磨出来的,对于不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的一点向往却比这更早地埋在了心里。
军营里,同僚皆是只拿拳头说话的粗人,他那点为数不多的艺术熏陶就成了香饽饽式的存在,不出三日便将军鼓的指令密码和谱面记得滚瓜烂熟,敲得像模像样,被点进军鼓队,得了上峰的青眼。
“历史记载,舟阳一战中,大夏军连战数日,粮草匮乏,精疲力竭,就在旌旗斜倒之际,将军祝茗银甲披身,亲自擎起鼓槌,策马奔袭之间,一手执槌一手执枪,鼓声连绵不绝,枪出如蛟龙入海,一可抵百,敌军皆被震慑,两股战战不能行,防线瞬间溃败,被重整旗鼓的大夏军杀得片甲不留!”
033大声念出屏幕上检索出的不知名野史,兴奋地飞来飞去:“原来野史是真的吗,祝茗?!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当然不是。
仅凭击鼓逆转战局,顶多活在神话传说或者历史同人文里,流传后世算是一段佳话,但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多少有点离谱。
祝茗在心里对没见过世面的033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明明是我凭本事打下来的仗,右相那个糟老头子实在编不出黑料,为了把我抹黑成不通兵法的花瓶也是煞费苦心,什么时候打个鼓就能把敌军吓破胆了?打仗要是这么容易,皇帝老儿要把他亲儿子送上前线历练,怎么还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033:……
行吧。
033折服:“不过祝茗,你的鼓打得真的很好。”
这句话倒是实实在在地夸在了点子上。
的确很好。
军鼓之铿锵激昂与架子鼓相比,丝毫不显见绌。只是架子鼓和军鼓隶属东西,到底风格不同,水火不容。祝茗与温执明各行其是、互不相容,似乎毫无交集,分别在各自的时空里奏响古战场的战魂和钢铁丛林的节奏。
弹幕的嘲讽之声不绝于耳:
【这什么东西?这两种鼓根本不融合好吗,你争我抢的,这和谐吗?想搞中西合璧,显得自己很有文化的样子,实际各打各的,有种互不相干的美感,贻笑大方了哈。】
【上一期卖见微执祝尝到甜头了,能理解节目组想别出心裁炒CP,但是这有点用力过猛了吧?搞双人舞台也要考虑节目效果啊,观众的耳朵也是耳朵,不伦不类的干啥呢?】
【祝嘉木还是回去舞剑吧,做多错多,老出风头容易翻车,没人觉得这俩人这段时间有点太跳了吗?这节目改名见微执祝宣传片算了。】
祝茗看不到这些弹幕,也懒得听033的播报。他心无旁骛,眼里只有手中有力的鼓槌,耳中只有连欢呼声都足以掩盖的轰鸣。
他的节奏并不快,却足够摄人心魄,如千军列阵,步步踏来。鼓面之上,尘封千年的厚重历史向异国展开了自己的怀抱,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风沙漫天,黄土之下,落日孤悬,战马扬蹄嘶鸣,风中旌旗猎猎。
而温执明的架子鼓如一阵轻快电流,狂风骤雨般的节拍如雨点落下,金属与马蹄相击,钢铁与长枪相触,两种不同的节奏短兵相接,铿锵如雷鸣,迸溅出无形的火花。
不知从何时开始,二者的节奏竟悄然贴合。
军鼓的节奏愈发坚定有力,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属于现代的金属节奏交错齐鸣,如闪电般穿梭于战阵之中,恍若金戈铁马背后压阵的雷云,为苍茫战场勾勒出更为饱满的轮廓。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钢铁丛林交叠于古代战场之上,赛博朋克的脉搏撞击着历史厚重的心跳。
在所有人眼前,两幅画面渐渐重合,在此刻完成了一场跨时代的碰撞。
弹幕越来越少,甚至有一瞬间的空屏,路演场地周围汇聚的观众越来越多,却听不见一点耳语之声。在举办茉莉节的香水之都,在人潮汹涌的中央教堂广场上,只有看似迥然相异的节奏在炸响,只有东方战场和西方雷电亲吻的余韵在回荡。
人群是死一般的寂静。
**骤至。
祝茗的双手高擎,举过头顶,一秒滞空过后,猝然下落。
军鼓重击,如山崩地裂,连鼓架都在微微晃动。几乎半秒之间,温执明的鼓棒跟上了节奏。
鼓点如连珠炸响,又如号角齐鸣。双鼓合击,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人群寂静了三秒,掌声如雷,久久不息。
直播间里,花花绿绿的弹幕如潮水般覆盖了屏幕。右上角的播放量以惊人的速度指数增长,密密麻麻的文字几乎完全遮盖了画面,甚至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卡顿。
【妈呀……】
【卧槽……我已经失语了。】
【我感觉我被净化了。】
【谁说不融合的?根本没有谁压着谁好吗,是两种文明的共鸣啊!这场可以算得上我的人生live top10了!】
【不是,情敌配合这么默契是合理的吗?他俩私下肯定练过吧?这如果没练过,那我只能用天作之合来形容了啊啊啊啊啊!】
【卧槽卧槽,他俩刚刚对视了有人截图吗?什么绝美相视一笑我真的疯了,温执明笑了啊!我这辈子就没见他笑过!他对白歌都没笑过吧?!】
【前面的,笑过,但都是营业微笑,刚刚笑得有点太暧昧了很难不多想……谁会这样看情敌啊……】
【温执明的眼神太纯爱了心脏受不了,小祝的回应也好甜啊,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吧,见微执祝是不是锤了?!】
现场的反响比弹幕更甚。
且不说节目组自带的修音一定程度上削薄了鼓声的厚度,现场听到的演奏本就比转播震撼许多,F国居民更不曾领略过东方军鼓的魅力,听得如痴如醉,半天都合不上嘴巴,人群中不断冒出“bravo”的赞叹,将手中的茉莉花瓣抛向舞台正中的两位演奏者。
——轰!
雷声炸响,暴雨骤至。
祝茗和温执明谁也没有躲避。他们一左一右,一黑一白,隔着雨帘望着对方的眼睛。
两个人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雨水划过眼角,几乎睁不开眼,撞击着胸腔的猛烈心跳与犹在耳畔回响的鼓声共鸣,奏响了狂热的悸动。
他们在暴雨中大笑。
温执明从未有过如此畅快的心情,仿佛洗经伐髓,重塑筋骨。
他想,祝嘉木是对的,他不该用自己的生命与白歌对赌,不该向命运的枷锁低头,为了莫须有的过错奉上自己的一生。
他是活着的,真切地、鲜活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在暴雨的异国街头打架子鼓,因为每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和祝嘉木闹别扭,也应该在凌晨四点的海边看一场日出。
年少时的愿望有关H大,但更多有关自由热烈的人生。多年以来,温执明几乎忘记了少时的期许,但在二十五岁的F国街头,望着祝嘉木闪闪发亮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这个愿望好像兜兜转转地实现了。
他还要染回杀马特的黄毛,戴着墨镜骑摩托在海边狂飙。
祝茗的心理活动很简单,简单到后来温执明问起他的想法,祝将军只是说“我觉得我好帅”,把人惹急眼了才肯把心声和盘托出。
在炎夏的异国街头,穿过浓郁的茉莉花香,穿过好多好多个他未曾参与的夏天,他看到了十八岁的温执明。
于茴顾不上眼神拉丝的两位嘉宾,忙着指挥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把怕水的设备搬到棚里,碎碎念:“完蛋,天气预报明明一周都是大晴天,怎么突然下暴雨了?这些设备都不能进水,快搭把手,等下淋坏了就全完了!”
香水之都的人们像埃罗尔一样热情,不用她说也主动抢着过来帮忙,用蹙脚的中文艰难地沟通:“夏天天气不稳定,没关系,这些东西我们来搬就好,你们快带嘉宾去躲雨,不要淋感冒了!”
于茴感激地双手合十:“谢谢大家,请不要担心,各位嘉宾都配备了伞和雨衣,我们稍后会先暂停录制。”
F国居民略显疑惑:“诶?真的吗?那边那个戴口罩的东方帅哥不是你们节目组的人?我还以为他也是。”
于茴:?
她环顾四周。
暴雨没有浇退现场观众的热情,庆典中狂欢的人群都迎着暴风雨冲向舞台,争先恐后地和两位演奏者合影。
糖渍小甜瓜笑眯眯地接过手机,充当了摄影师的角色,三人组忙着和临时收割的粉丝团合影,剩下两组嘉宾都穿着雨衣帮节目组收拾东西,整整七个人,一个不少。
——哪里有戴口罩的东方帅哥?
于茴道:“您看错了吧?可能是游客?”
F国居民环视一周,没在原来的地方找到那人的踪迹,疑惑地蹙眉,手舞足蹈地比划:“不,不是游客,前呼后拥的,一看就是大明星。而且看他的眼睛,好像有一点眼熟。”
于茴打开因为下雨而一直没来得及打开的手机。
一条不久前的新消息赫然跃入眼帘。
【于导,我的人已经到场了。祝你们玩得愉快。】
“拍完了哦,请拿好您的手机~”
小甜瓜不亦乐乎地把手机交还到最后一个要求拍照的观众手里,一只手挽着一位朋友准备下台,却发现祝茗的表情不太对劲。
“祝嘉木?你怎么啦,没拍够?”
祝茗罕见地没有回答小甜瓜的问题。
那种熟悉的被窥视感卷土重来了。这一次,它比上一次更近,也更加确定。
放眼望去,台下的观众仍然依依不舍,雨势转小,天色几乎有了放晴的趋势。欢呼、笑闹声不绝于耳,茉莉花瓣撒了满天,F国的街头仍然无比热闹。
不远处,于茴拼命跳起来,向他和温执明挥手。
“导演好像有事找,”温执明主动握住他的手,向他露出一个安抚意味的笑,半是安慰半是玩笑道,“没事的,这里有这么多人,不会让觊觎你美貌的人靠近,走吧。”
人多眼杂,祝茗一时无法找到视线源头,便收了心思,假作害怕地撒娇:“那温先生可要好好保护我呀……”
换来温执明嫌弃的一瞥。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往台下走,一道声音却突兀响起,把他们都钉在原地。
“好无情啊,”那声音说,“不和我拍张合影吗,温、执、明?”
那是一道很熟悉的声音,熟悉到令人头皮发麻,熟悉到尽管这个声音已经远离他们的生活,但祝茗永远不会忘记它。
他转过头。
高瘦的青年男人面对着他,冷锐眼眸如淬了血般猩红。
他摘下了口罩。
脏东西又来了!
小虐怡情哈哈,马上就要到最后一个转折点了,我好期待[狗头叼玫瑰]
上榜了啊啊啊,感谢读者小天使们的收藏阅读和评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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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