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衿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心跳都气得快了不少:“我要一个人待一会,你跟来干什么。”
谢珩很不要脸地越过她推着车往里走,眼尾上扬,长睫毛遮住他眼底浓郁的思绪,干净的脸上挂着不甚明显的笑:“我也想来待一会,怎么,只允许你一个人来,不允许我来?”
小公园里树很多,阴影洒下地面,足以撑起一片阴凉,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人围坐在这摇着扇子唠嗑。
谢珩就这样大大咧咧推着车进去,仿佛看不见许衿的一身怨气,她双手攥着书包带,心里突然有点后悔……
她就应该先回家,安安静静吃个饭睡个午觉再出来,反正他一定不能厚着脸皮来她家。但现在情况就被动了,本来打算好好去公园散个心,偏偏他也要跟来。
海面波光粼粼地泛着微光,一圈一圈荡开,更远一点的地方停着两艘船,许衿放下书包,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看着那两艘船出了神。
谢珩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许衿仰头看着他,没理那瓶水。
他嗯一声,放下水坐在她身边,微低着头,手肘抵在膝盖上,没说话。
“为什么对我这么上心,就算我们两个以前关系很好,隔了三年,我还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就算美其名曰想要重拾友谊,未免也太激进了一点。”
她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句句都在点子上,而且声音不大不小,跟平时她那种自卑怯懦的模样大相径庭。
谢珩动作一僵。
一阵风猛地吹过,几片叶子从树上掉落下来,正正好落在他头发上,又被另一阵风一吹,叶子打个旋飘落在地。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许衿,仿佛那一刻隔着三年的时光看到了原本那个性格张扬、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的她。
“就是你想的那样。”谢珩声音淡淡的,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就是想重拾友谊,舍不得失去你这个朋友。”
才怪。
许衿没有转头,她依旧保持原来的动作抱着书包,也没有刻意去看谢珩说这话时的表情,但是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她轻轻摘下口罩,把几缕碎发别到耳后,又看着那几艘船。
“我没忘记爸妈,没忘记老师,没忘记基本的生活常识,但是偏偏忘了朋友。”她似是自言自语般说着,“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谢珩双手提着他那瓶水耷拉在身前,啧了一声,脸上的笑也消失不见,表情立刻沉下来,生硬地想要岔开话题:“许衿,聊点别的。”
许衿抱着书包,下巴几乎抵在胸口,声音又轻又细,充满了冷漠的疏离感:“所以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我的过去,不要拿以前的标准来衡量现在的我。”
谢珩沉默着,冷不丁拧开瓶盖猛地灌了一大口水,半瓶水立刻就见了底,他一言不发地对准不远处的垃圾桶一抛,空瓶子准确无误地喂进垃圾桶嘴里。
虽然没说话,但许衿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场变了。
一种浓重的失落感不知为何瞬间席卷了她的心,她在那一瞬间甚至有些迷茫,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受?
“所以说,谢珩。”许衿急忙站了起来,隐藏起心底一闪而过的异样感觉,重新背好书包,“或许我们之前真的很熟,但那都是过去时了,你以后……别一直跟着我了,你也该有你自己的生活。”
说完这些,她总算是松了口气,虽然心里有些不知名的情绪划过,但把话说开总好过以后难堪,想到这她稍微安心,抬脚就打算走。
“等等。”谢珩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拦在她面前,眼神幽黑,深不见底,“我让你走了吗。”
许衿:“……??”
她放在车座上的手一顿,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头。
突然,一阵阴影从身后靠近,熟悉的薰衣草香萦绕鼻尖,她感受到谢珩靠近了,浑身都绷得僵直。
“许衿。”他的声音哑得厉害,语气甚至还有一点点颤抖,“别再突然离开我了行吗?”
许衿浑身一阵。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脑子一片空白,断了线的思维拼命运转着,好像捋出来一点头绪:难道三年前她离开绥州之前,跟他还发生了什么事?
许衿摇摇头,扶着自行车转过身,仰头看着谢珩,狠了狠心,澄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抗拒和疏离:“不管怎么样过去发生的事我不在乎了,我可以不要同学,不要朋友,不要过去的一切,你不应该对我说这种话。”
谢珩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长舒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上去柔和一点:“许衿,你在逃避,你难道要一直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吗?”
“那又怎样呢?”这话或许是正正好戳到内心的痛处,许衿眼眶倏地一红,“封闭起来不可以吗?”
谢珩心里一痛。
“对不起,你别哭……”他着急忙慌地从口袋里摸纸,找了半天发现没带,又尴尬地开始翻书包,终于不知道从书包哪个角落翻出来一团皱巴巴的纸递给她。
许衿吸吸鼻子,看着那团纸,一点想接的**都没有,刚才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说得有点重,愧疚地低下头,声音还带点哽咽:“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不该冲你发脾气,但是我说的话希望你听进去,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
谢珩手还伸着,见许衿半点要拿的意思都没有,又默默地收回手,他低着头,眼底多了几分落寞。
她神色一顿,又补充一句:“毕竟……谁离了谁都是一样的活,你离开我也一样,我们不是已经分开三年了吗,你只要把以后的每一天都当成这三年中的某一天……”
谢珩摇摇头,走近了几步:“没关系许衿,我们可以做普通朋友,或者你要是不愿意,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也可以,我们现在开始认识,互相了解,总有一天……”
“谢珩。”许衿打断他,眼神幽暗,“你听说过PTSD吗?”
谢珩心脏重重一沉。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一般人对这种病只是一知半解,可能觉得是一种并不严重的心理疾病,时间一长就好了。
还没等谢珩回话,突然,旁边“汪汪”一声!
许衿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发现一只小泰迪狗正在蹲坐在路旁,一脸好奇地看着许衿和谢珩,粉色的小舌头往外哈着气,两只前爪规矩地放在地上,身上还穿了一件蓝色的小衣服,可爱极了。
许衿被小狗吸引了注意力,很快就把心思收回来,她不敢去看谢珩的脸,她也知道今天的言语有些重了,但如果真的能就此及时止损,对彼此也都是好的。
想到这她心里觉得释然了些,觉得没有说再见的必要,于是一言不发地推着车往公园出口走去。
谢珩心里已经乱得一塌糊涂,正准备跟上,手机铃声响了,他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是贺也川打来的。
“你在哪?来一趟步行街后面的巷子。”
谢珩正烦着呢:“不去。”
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声音变得冷了几分:“你在哪。”
“你别管我在哪,刺青的事你跟苏子哲先顶着。”他语气很不耐烦,火气几乎如有实质地喷出来。
“谢珩。”电话那头贺也川的语气也不太好,“你这几天犯什么毛病?盯上那个转学生了,看上了?”
“闭嘴吧你,今天下午不行,等晚上……”
话还没说完就被贺也川打断了:“现在,立刻马上过来,刺青带了几个人在步行街这边堵人,上次那两个马仔告状,你猜猜今天不来,明天这群下三滥会不会找上你的心肝宝贝?”
谢珩一噎,黑着脸默不作声地挂上电话,抬头看见许衿已经过了拐角出了大门,朝着北边走去。
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把那瓶没开封的水直接丢进垃圾桶,急匆匆地离开了。
已经接近下午一点,正是最热的时候,九月的暑气与盛夏不同,更闷,更燥热,让人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变得烦躁。
许衿推着车,心里在反复琢磨刚刚的那几句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会不会伤到他。
正想得出神,一个苍老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衿衿,这是放学了啊?”
许衿抬头一看,正是周婆婆,于是笑着回应:“是,刚放学……”
周婆婆穿了件花格子衬衫,手里拿了一把折叠扇,见许衿脸色有点苍白,担心她中暑,急忙回店里拿了一瓶饮料出来:“怎么脸这么白,这饮料你拿着,可别中暑。”
许衿连忙推辞:“不用了婆婆,我就是走回来太热了回家歇会就好了……”
“你这孩子。”婆婆明显不开心了,“给你就拿着,跟婆婆还客气什么。”
实在是盛情难却,许衿收下了那瓶饮料,又不能真的要婆婆的东西,所以直接进店要了一份凉皮。
周婆婆虽然年纪大了头发花白,但是身子却很硬朗,一边给许衿打包酱汁,一边满眼疼爱地说:“怎么没跟小珩一起来啊?吵架了?”
许衿眼神暗了暗:“不是……”
“你们两个小淘气鬼啊,小时候那可是天天腻在一起。”周婆婆转身拿了个袋子把做好的凉皮打包好,继续说,“你以前特别爱吃糖,把牙齿都吃坏喽,你妈妈当时不给你买,但你这孩子机灵着呢,爸妈不给买,但是小珩给你买,你就变着法从小珩那要糖吃。”
周婆婆说着说着就笑起来,看许衿也眼神也柔和了几分,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周六的下午,整个城市都好像陷入沉睡一般,街上见不到几个行人,摆摊的也不见人影,只有超市和商场里隐约传出动感的古典和流行音乐,被蝉鸣遮盖得几乎听不见。
许衿回了家,心里还在想刚刚婆婆说的那些话,越想越难受。她随手把包一扔,开了空调躺在床上发呆。
时钟指向下午一点半,她一只手覆在眼睛上,下午发生的一幕幕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浮现,心里后悔说了那么多,还一不小心把那个讳莫如深的词说了出来。
床头那个小蜜蜂挂件微笑着看着她,许衿挪了个舒服的位置,把小蜜蜂握在手里,自言自语道:“蜜蜜,你说我今天……是不是不该对他发脾气啊?”
但是挂件永远不会说话,它能给的回应只有那个万年不变的笑容,可许衿还是很宝贝地拿着它,把头埋进枕头里:“好吧,的确语气不好,可我说的也是实话嘛,不想让他一直跟着我了……”
许衿越说越困,最后就握着那个挂件睡着了。
——
染了一头紫毛的小混混一脸淤青,嘴角磕破了皮,脸上还有血,眼神凶恶地瞪着为首的谢珩:“你他妈拽什么拽!私生子而已,没有你那个有钱的爹谁还把你当个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