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霄殿内花团锦簇,灯火辉煌,桌案整齐摆放,文武百官皆按品级着朝服,坐轿有序入席,山珍海味琼浆玉液应有尽有,胡姬起舞,云衫侍女穿梭其间,频倾寿酒,加意动笙簧。
梁丘笙看着眼前的酒酿清蒸鸭、蟹黄炒鹅掌、鲜笋茯苓汤、藕粉如意糕、湘云烤鹿等等等等,感觉头晕眼花,这里随便一盘菜至少都抵得上一家黎民百姓半年的工钱了。
户部年年哭穷,现下知道消失的军饷都去哪儿了。
“快吃啊丘笙,”易言秋已经动了几口筷子了,“好不容易回都一趟,不把这几年的朝廷欠的银子吃回来,也忒亏本了,我看户部干脆把这些金樽玉盘都拿来抵债算了。”
“我说大帅啊,您就不能再等等吗,”梁丘笙皱着眉,“太后还没到,你这……成何体统……”
“我就先替你们尝个味儿。”易言秋果真没吃两口就搁了筷子,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色蹙眉问道:“我听说江州那边最近出事了?”
梁丘笙将声音压低道:“我也听说了。好像是旱灾,再加上最近有大量流民涌入,简直是雪上加霜。江州知府写的折子都被内阁扣下,全部石沉大海了。”
易言秋端起酒杯看着殿内官员们杯觥交杂,一个二个衣冠楚楚地恭维谄谀,冷笑道:“京阳富裕是不假,那是因为贵戚权门、达官富人都聚集于此。可有些地方的百姓都要被逼着吃树皮了,这帮人却只想着如何让他们闭嘴。”
梁丘笙点点头,说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杀场上多袋面,没准就能少一人战死;庶民中多颗米,兴许就能少一人饿死。易言秋端详着玉尊上精致的雕花,这都是他们的军饷、百姓的救命粮换来的,拼死拼活的最后,只不过是为了博富人一笑罢了。
可笑啊。
“皇上太后驾到——”
殿内瞬间安静,小皇上沈平仲与太后入殿,众人皆低头缄默立在两侧,弯腰行天揖礼。按照规矩,天子威仪神圣不可侵,低头行礼时若是直视乃大不敬,有蔑视皇权的嫌疑,但总有人会忍不住会偷偷瞅一眼。
易言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她正盘算着如何把这价值不菲的玉尊顺走,忽然察觉到人群中似乎有些骚动,隐隐约约只听见有人小声嘀咕了个什么……“遗孤” ,就再也没人敢出声了。
……遗……孤?
易言秋狐疑地抬眼一瞟,呼吸一滞,刹那间犹如被轰雷霹雳了般僵在了原地。
跟在小皇帝与太后身后的那位,正是才从天牢里赦免的燕国遗孤——叶怀夕。
梁丘笙感觉身边的气息有些不对,偏过脸看到易言秋面如土色,还大逆不道地抬着头,目眦欲裂。他大惊,赶紧伸手拽了了下易言秋的袖子提醒她,好在易言秋像是被点醒了一些,缓缓埋下了头,这才没那么显眼。
“都起来吧。”太后坐上太师椅说道。
众官谢恩,纷纷入座。
梁丘笙这才小声问易言秋:“你怎么回事?”
易言秋脸色难看,罕见地默然无言。梁丘笙还欲再问,突然听见坐后面的人窃窃私语:“太后身边那个,不是被先帝关进大理寺的燕国遗孤吗?敢情这天牢里的人都能放了?”
“欸,我记得当年灭燕国的人,是易言秋对吧?”
“不仅如此,我听说她孤身一人,抢在东厂前就先到一步,等陆公公赶到时,里面的燕国国君皇后早死了,说是自刎,但谁知道呢?指不定这人就是易言秋杀的。”
“你说的还真有可能,但万一是真的,燕国那个遗孤还不得恨死她了……”
梁丘笙听得脊背发凉,易言秋治病期间和他都是以书信往来,叶怀夕嫁到晋国后直接进了后宫,自然从未见过,也不知叶怀夕长何模样。不久前易言秋还拜托自己打听,没想到今日就这么冷不丁地出现了。
易言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太后清了清嗓子,殿内这才彻底静下来。“今日宫宴,哀家此时看着这玉霄殿内,天子龙体安康,至圣至明;众爱卿中既有鸿儒励精图治,又有悍将镇守江山。先帝若在天有灵,定然安心,此乃大晋之幸。”
小皇帝举杯道:“天佑大晋!”
群臣皆举杯附和。
然后,不出意料地——
“哀家还有一件小事宣布,诸位当中的有些老臣也认得,站我身旁这位,从前是先帝的嫔妃,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消失了几年。”
文武百官都纷纷把目光落到后面的叶怀夕上——
除了易言秋。
叶怀夕神态自若地站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考虑到叶怀夕与当年事并无什么干系,而如今一片丹心,愿做好大晋子民,且在医术上有逸群之才。人皆有过,改之为贵。圣上不存芥蒂,宽怀大度,计功而行赏,程能而授事。因此特赐,留在哀家身边,担宫令一职。”
众人一片哗然,易言秋闭眼攥紧了拳,骨头膈的手生疼,她强迫自己调整着呼吸,气息微抖。太后全然无视,挥手宣布道:“开宴吧。”
易言秋和梁丘笙的听力都极好,后排的人哪怕再小声,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太后挑着宫宴的日子,故意把那叶怀夕带在身边给所有人看,是想暗示些什么啊?”
“管他呢,要我说就该放出来。传闻先帝当年勤勉政务,这么水嫩的美人在后宫时竟从未宠幸过,后来还被关进天牢那种老鼠都不稀罕去的地儿,啧啧啧,真是暴殄天物!”
突然一阵风袭来,只见“嗖”得一声,一根竹筷从前面笔直地飞来,正在说话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的乌纱帽就被打飞,随即便被筷子嵌在了身后的柱上。
实相的其余人赶忙闭了嘴。
“抱歉,手滑了。”易言秋声音沙哑,转身站起对着各位大人微微欠了个身,拂袖离席了。
叶怀夕在高台上余光目睹了一切,不动声色地目送某人离开。
为什么?
她为何在此?
太后为何要用她?
易言秋身心俱疲,太阳穴突突直跳,任意让追风载着她到处走,不知怎么就转到京阳里最繁华的夜市里来了。今夜不行宵禁,浓烈的市井气和人情味灌满街巷,甚至比白天更热闹几分。边上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声:“桂花芡实糕!北方特色甜糕!各位客官都来尝一尝嘞!”
“言秋姐姐,我想吃你做的桂花糕了!”
“殿下再忍几天吧,吃得太勤,会生厌的。”
“不会不会,既是我喜欢的,便是永远都不会厌的!”
回神时发现自己已呆愣半天,易言秋长叹一口气,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买了两袋,提在手里也没心情吃,漫无目的地逛着,看到了家福楼牌匾的字写得不错,便坐进去一边嗑瓜子,一边神不守舍地听着戏。
“公子不可!”
易言秋抬眸望去,一个穿得极为俗气的富家公子哥儿正拽着一位姑娘的手腕不放,还轻浮地勾了勾她的下巴,“妹妹生得如此漂亮,不坐下来陪陪本王,岂不是既辜负了美人,还浪费了这美景?本王请美人喝酒,共度良宵,如何啊哈哈哈哈哈”
易言秋莫名想到了方才在殿内嚼舌根的那几位。
这位自称“本王”的人还想上手,突然后脑勺感觉到什么尖锐的钝痛,他疑惑地扭头道:“什么东西……”
谁知刚转身,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身就是一脚,随即心口被狠狠踹了一脚,他狼狈地仰翻在地,五脏六腑震痛得苦不堪言。
“往后别再来这儿了,快回家吧。”易言秋将得救的女子护到身后,冷眼看着地上的混账东西,头也不回地淡声道。
那姑娘看出手之人竟是位红衣翩跹、五官端正清秀的女子,一举一动皆宛如画本里那些路见不平,从天而降的女侠,她感激又羞涩地冲易言秋道了声谢,便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几个家丁抽出刀,冲过来把易言秋围住,“胆大包天!伤了小王爷活腻歪了你!”
“慢着!慢着!咳咳……”被踹翻的小王爷突然高声呵道,刚刚倒地后才看清,动手的是个身穿狮兽绯袍的女人,瞬间心里骂娘,王孙贵戚谁人不知易言秋?
“认得我啊,那挺好。”易言秋把手中的一把瓜子儿放在桌上,原来刚刚小王爷的后脑勺是她是用瓜子壳弹的。“我看你眉眼长相,令尊是魏王殿下吧?”她把撞倒的长椅拎起来摆好,随性地翘起腿坐了上去。
魏王长子沈为恭荒淫无度,是典型花天酒地的败家子。他爹沈异一度想把这个败他名声的儿子塞到梁丘笙麾下,连易言秋远在北凌都有所耳闻。
“易将军,都是误会,晚辈就是出来逛逛,和人姑娘随便说两句玩笑话。”沈为恭爬起来作揖赔笑。
“哦?随便说两句玩笑话?”易言秋笑了笑,“那敢情好,本帅现下没人陪,正有些无趣,把你刚刚说的笑话跟我再说说呗。”说着还用脚尖指了指旁边的空凳子。
“易将军,哦不,易大帅,我再也不敢了。今儿是个喜庆的日子,咱都别扫了大家的兴,这样这样,今夜这里所有人花的银两,我给了!”
沈为恭扭头讨好地望着易言秋说:“您看……这怎么样?”
易言秋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样,一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小王爷莫怪,臣这是为你好啊,”易言秋冲他眨眨眼,还贴心地帮他拍拍灰。“此事传出去,魏王殿下那边怕是不太高兴吧,我怕您再多钱也没命花啊。”
沈为恭:……恐怕在我爹动手之前,本王就他娘的先被你给踹死了。
易言秋收拾完一切烂摊子,提着先前买的糕点出了福楼,抬脚拐进一条无人的小路。
“出来吧。”她突兀地停了步子,转身道:“跟了我这么一路,姑娘到底有何贵干?”
一个婢女从黑暗中现身,打了个万福礼柔声道:“易大人,我家主子想请您过去叙叙旧。”
单纯地想把一些脑海里发生的故事写下来,多鼓励鼓励在下才能更有动力倍速码字,一直写到完结啊啊啊啊(虽然我早就写完了大纲,这辈子要拖也肯定能拖到完结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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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