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第6章 第 6 章

塞了一肚子“科技与狠活”的后果，当晚就显现出来。

梁恂从小养的钢铁胃没事，但谢俨小可怜从前忍饥挨饿，有上顿没下顿，吃的也不营养，肠胃和身体素质都很娇弱，那些乱七八糟的街头小吃集中在一起，一下子击垮了他。

半夜，梁恂在睡梦中惊醒。

——他突然听到很微弱的呻吟声。

“小俨！”

谢俨像只小虾米，蜷缩在床脚，紧闭双眼，浑身发颤，单薄的睡衣被冷汗浸湿。

见状，梁恂一下子慌了，手足无措，眼圈泛红：“小俨你怎么了？！哪里难受？你坚持住，我去打电话！”

他手脚并用地爬下床，急匆匆往楼下跑，光着脚在转角立柱上狠狠踢了一脚都没意识到疼。

“120、120！生病先打120，然后再联系爸爸和妈妈……喂你好，医生！我弟弟生病了，我爸妈不在家，我该怎么办？……我家地址是崇宁市朱紫坊凤鸣小区2座307……他7岁，好像肚子疼，晚上我们吃了好多零食小吃……好，你们快来啊！”

梁恂又给爸爸妈妈打了两次电话，但梁超和陈晓濛都没接。他担心电话占线，等下120来了没法联系他，就不敢再打，急匆匆地跑回楼上房间。

灯光下，谢俨眉头紧皱，脸色煞白，牙关紧咬，呻吟声微弱。

“小俨别怕，医生叔叔马上就来救你了！”梁恂艰难地抱着他，拿自己的睡衣给他擦汗，又担心他冷，把棉衣外套披在他身上，“你是不是很疼？都是哥哥的错，哥哥不该带你吃那些东西，你别疼了，对不起……”

晶莹的泪花不断涌出眼眶，砸在谢俨脸上，凉凉的。

谢俨勉强睁开眼，恍惚间看见梁恂的一对又红又肿的兔子眼，他哭得极惨，却又还在故作镇定，努力想将哭声憋回去。

谢俨实在痛得没力气，他慢慢挪动手，碰到了梁恂环抱着他的冰冷的手。

两只小手紧握着，一时之间分不清谁比谁更冷。

闪烁着红□□光的救护车风驰电掣地驶入凤鸣小区，白衣天使从天而降，救梁恂于水火。他和谢俨被分开，随行医生简单做了检查，把谢俨抬上担架。

梁恂飞快地跑进主卧，在陈晓濛常常放钱的衣柜抽屉里拿了一小沓现金，就跟着上了救护车。

护士姐姐问他能不能联系到家里大人。

梁恂说我就是大人，我是他哥哥。

他一边不错眼地看着谢俨，时不时给他擦下额头的汗，一边解释爸爸是警察在加班，妈妈在医院照顾老人。

“哪家医院？”

梁恂回想了下：“市人民医院。”

“我们就是人民医院的，等下到了医院，帮你问问。”

“谢谢哥哥姐姐！我弟弟严重不严重？”

谢俨挂上了点滴，看上去似乎好受了一点，生理性泪水挂在眼睫毛上。

梁恂伸手过去，抖着手小心地帮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放心吧，他是突发急性肠胃炎，到了医院会得到更好的治疗。”

梁恂神经紧绷，此刻有可靠的医护人员在身边，终于能稍微放松下来。

凌晨一点的急诊科依旧喧闹，人来人往皆是焦虑不安，医护人员穿梭其中，或是快走，或是小跑。

梁恂与谢俨就像是两颗小石子投入了水中，轻轻荡起一环涟漪。

谢俨刚到医院门口，就开始呕吐。医生推着病床冲进急诊间，梁恂甩开小短腿紧紧缀在后面。

值班护士喊：“病人家属在哪？！”

梁恂跳起来高举手：“在这！”

护士低头，皱眉：“没大人吗？”

救护车上的护士姐姐还未离开，忙帮他解释了情况，然后对梁恂说：“你把你家生病老人的名字跟我说一下。”

梁恂苦恼道；“我只知道我姥姥姓欧，她得了糖尿病……”

“好，我知道了。”护士姐姐匆匆跑走了。

另一名护士看着他：“你身上带钱了吗？”

“带了！”梁恂扒着台面，目光急切，“我是大人，我能做主！”

“那跟我去挂号，后面要给他做检查配药。”

“谢谢姐姐！”

约莫是见他年纪虽小，但说话清楚有礼，值班护士松动了严厉不耐的神色，缓声问道：“你几岁了？”

“我九岁。”

“我儿子都比你大，叫我阿姨吧。”

梁恂嘴甜道：“姐姐看起来很年轻，很有气质，一点都看不出来有比我大的孩子。”

“哈哈哈……”护士姐姐被逗得很开怀。

“姐姐，我弟弟没事吧？”

见惯了大风大浪生老病死的护士姐姐轻描淡写道：“问题不大。”

检查了血常规，医生很快开了药，护士又带他去办理住院手续。

梁恂接了一纸杯热水带给谢俨。他看着路过的病人家属身上有带着保温壶，心里懊恼没把自己的保温杯带来。

谢俨换上干净的病号服，安静地躺在白色床单上，头发乌黑，皮肤苍白，眉眼仿佛水墨描绘出来。

梁恂小心地把杯子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背，冰凉的透明滴液缓缓流入纤细的血管。他两只手齐上阵，避开留置针，尽量帮谢俨捂暖小手。

病床上，谢俨的眼睫毛轻轻颤了颤，一直微蹙的眉头徐徐舒展。

过了好一会儿，陈晓濛披头散发地赶来，梁恂小声叫了声妈妈。

刚刚还很稳重的小大人此刻委屈巴巴的，眼眶眨眼就红。

陈晓濛先是俯下身，仔细看了看谢俨的脸色，又温柔地摸了摸梁恂的脑袋：“妈妈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妈妈先去找医生问一下弟弟的情况，马上就回来。”

陈晓濛很快回到病房，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枕头一条毛毯一个保温瓶。

梁恂小小年纪经历了一晚上的担惊受怕，好不容易等到妈妈来了，精神一松懈，强烈的困意伺机袭来。

陈晓濛在折叠椅上布置出一张小床，让梁恂赶紧躺上去休息：“妈妈在这守着，安心睡吧。”

小大人架不住瞌睡虫的诱惑，双腿自觉地爬上小床，揉着眼睛，问妈妈：“那姥姥那边？”

“有你舅妈守着呢……人小爱操心，睡你的吧！”

下一刻，梁恂脑袋沾上枕头，秒入睡。

陈晓濛看着两个孩子，叹了一声。

孩子很懂事，但越懂事越是因为他们当父母的不称职。

天边泛起鱼肚白，城市渐渐苏醒。

陈晓濛打电话给梁恂和谢俨的班主任请了病假，趁孩子还没醒，又去医院食堂买了两份粥品，几样小菜。

等她回到病房，意外看见梁恂已经起来了，正趴在病床边观察小俨弟弟的睡颜。

陈晓濛轻手轻脚地放下饭盒，撸了撸他的小脑袋：“怎么不多睡一会？”

梁恂仰起小脸道：“妈妈，我做了个噩梦，被吓醒了……”

“什么噩梦啊？”

梁恂一歪头，仍是心有余悸的样子：“记不清了，好像是我一不小心把弟弟弄丢了……”

“梦都是反的。”陈晓濛笑道，“以前爷爷教你，做了噩梦该怎么办？”

梁恂连忙对着小枕头吹了三口气，又跑到东升的太阳光照到的墙壁前，一边摸墙，一边念叨：“夜梦不祥，画在西墙，太阳一照，保我吉祥。”连念好几遍。

离墙最近的那张病床上躺着个老大爷，睡眠少，起得早，看小孩的做派，觉得十分亲切，笑道：“这一看就是从小跟着老人长大的。”

梁恂“做法”完毕，回头笑得很可爱：“我就是我爷爷带的啊。”

他跑回妈妈身边，陈晓濛让他先吃早饭：“妈妈去你姥姥那看一眼。”

等她再度回来了，发现谢俨也睡醒了，正乖巧喝粥中。

而她亲生的崽、交际小草梁小恂，已经不复昨晚的六神无主，又生龙活虎地和整个病房的病人及其家属交上了朋友。大家看起来都甚是喜欢这个会说话又懂事的话痨小少年，你一个苹果，我一盒牛奶，他一块巧克力，堆满了谢俨病床一角，梁恂正一个个拿着给谢小俨献宝呢。

陈晓濛都服了。

“妈妈，吃！”梁恂高高兴兴地把巧克力分享给陈晓濛，“睡窗口那张床的大哥哥给的，他说是进口的，很好吃！我没白拿哦，我拿卤蛋换的。”

“那这个牛奶、花生……拿什么换的？”

梁恂凑近陈晓濛耳边，解释道：“牛奶是那个爷爷送的。他说我像他小孙子，我看他好像很难过，给他讲了两个笑话，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苹果是那个奶奶想喝水，护工阿姨不在，我帮忙倒水，奶奶给的。花生……”

“行了行了，你安分点吧。”陈晓濛哭笑不得，伸手把装蛋羹的盒子打开，一口一口喂给谢俨吃。

“小俨今天看起来好多了。”梁恂故作大人模样，语气老怀安慰，又摸了摸谢俨的额头，“肚子还疼不疼？”

谢俨轻轻摇摇头。

陈晓濛见谢俨吃得差不多了，就收拾好碗筷打算算账了，她板起脸：“你们昨晚上吃了什么，如实招来。”

梁恂一下子拉起嘴巴拉链，半声不敢吭。

谢俨也不敢说话。

陈晓濛怒瞪梁恂，梁恂左顾右盼，抓耳挠腮，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

谢俨咳了一声：“对不起，姨姨，是我乱吃东西，不干哥哥的事。”

陈晓濛心如明镜：“要不是梁恂带着，你这么乖，才不会吃街边的东西……”

“我会吃……我、我以前从没吃过，我其实很馋……”谢俨耷拉着脑袋，略带哭腔，“是我不乖，对不起姨姨……”

陈晓濛顿时一颗娘心似铁软成棉花，她一把抱住谢俨：“以后想吃什么，馋什么，都跟姨姨说，姨姨给你煮。就是不要再乱吃外头的小吃了，不干净，吃了生病。这次还好没什么大碍，下次要是严重一点，食物中毒了或是别的什么病，那该怎么办？”

“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吃了，也会看着梁恂，不让他吃。”谢俨贴在母亲般温暖的怀抱里，乖巧道。

梁恂猛地瞪大双眼，急道：“我可以吃！我很厉害！不会生病！”

陈晓濛眼睛一横，杀气十足：“你说什么？”

梁恂：“……”

他像一株被太阳晒蔫了的小青竹，渐渐委顿：“好、好啦，我、我也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