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岸 第12章 第 12 章

梅兰芝看到苏菱消息的时候还在床上，她自从被隔离后忽然开始发烧，所幸几次检测下来都是普通的感冒而非新型冠状病毒的侵袭。

只是发烧实在不好受，她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最近吃的东西都是简单的粥与面。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按亮床边的阅读灯，忽然的光让她不适应地拿手挡了挡，只是最后她又把灯灭去，迟滞的大脑在灯亮时才做出“要拿手机”的反馈。

在被窝里点亮手机，眼镜蒙了一层雾气，但还是能看清楚微信里的小红点已经有三位数。

梅兰芝先点开自己带的研究生群，除了之前自己布置的作业以外并没有什么太多的闲聊，最新几条都是苏菱刚刚发的。她转发了一条视频，并配文：先发一条豆饭的，青精饭的原料在有点荒芜的竹林里，等我穿戴好装备再去探险，说完这些还发了一张草丛里的小刺猬。

青精饭？梅兰芝按了几下自己的太阳穴，接着藏在大脑里的知识像一根根春芽一样破土而出，这下梅兰芝似乎才想起自己的社会角色：一个大学教授。

她坐起来，点开学生的视频，出现的第一个声音和人物却不是苏菱，视频到中期的时候学生的声音才出现，她在那问这个饭要煮多久和这个饭是不是全糯米的？接着视频就切到了菜地里，阳光下绿色的蚕豆植被风轻轻吹起叶子，饱满的果实却不为所动，一直沉沉挂着。

拍视频的人摘下一个豆荚，然后给大家展示蚕豆在豆荚里的模样，膨大的豆荚原来还有很厚实的外壁，蚕豆在里面安定地生长。

介绍的时候遥远处有一个男声问：喂，什么时候好啊？香得我好像三天没吃饭！

像是回答那个疑问，视频的画面切到了蚕豆饭。然后拍视频的人用很像阳光一样的声音说：“听我妈妈说以前她小时候那都是比这大两三倍的大锅子，就是村里摆席面时候煮十几个红烧蹄髈的大锅。后面特别文学味的话我本来想让她录的，但她不肯，所以我就把她的原话念出来。”

“乌黑油亮的锅子里撑着整面的豆饭，有时候豆子撒多了看起来就像是桃花河里的倒影。粉色的咸肉是桃花，绿色的豆子是柳树，白色的米饭就是一漾一漾的水光，可美了！”

梅兰芝看着视频里的画面忽然有点想落泪，自己幽闭一般的日子像留学时永远的阴天和落雨，放假到地中海时那灿烂的阳光她忽然就理解了很多油画，那时候她就为阳光和蓝海落泪。

“人是铁，饭是钢，疫情期间也要好好吃饭哦！”视频的最后出现了四个碗饭，圆形的碗里是如同春日倒影一样的豆饭。

返回群里，学生们都纷纷羡慕这种相对逍遥的生活。苏菱接着又提交了一份梅兰芝布置的精读作业，这时候群里开始哀嚎。

“作业延后两天，这段时间大家认真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和心理健康。”梅兰芝打了一行字发送，自己则不再看手机，她今天要做一份丰盛的早餐，吃完再收拾屋子，窗帘要拉开迎接一些阳光，大概人和草木没什么两样，都需要不落永耀的太阳。

苏菱父母看到视频的时候正在隔离处下棋，苏父的棋技不如夫人，但他会氪金！

每次苏溪尘悔棋都贡上一些足够令她心动的东西，譬如几间热手的店面或者是她喜欢的紫砂壶。

视频发到他们家庭群里的时候苏溪尘正想悔棋，但是这局他都悔了两次，他怕夫人不同意所以决定先一起把视频看完。

视频内容引起了两位中年人的感慨，他们两个只是每天睁眼闭眼一下子就有了女儿，只是看她来来去去就白了鬓发。

苏溪尘唏嘘：“想当年刚创业的时候只是想把家里修缮搬迁，现在却基本不在那住了，时间呐……说没就没了。”

“是啊，后面闻姐那句话让我想到还没有囡囡的时候，那时候我见到闻欣不由想居然还有这样的女生？简直跟诗里走出来的丁香姑娘一样！只是世事弄人，这几十年变化得太多又太快。”冉文初感慨。

“诶！文初，你说我们这样养囡囡算好还是不好呢？人家的千金和囡囡好像都不太一样。生意么也学起来了，生活么也享受的。囡囡呀，哪里都好，就是……”

“就是什么？难道要讲很大派头搞莫须有的排场？现在时代老早不一样了，如果气势是拿钱堆出来的，谁发达了都可以堆，难的是囡囡这样的孩子好伐？而且囡囡不是吃亏的小孩，我看她韧性很足的。”冉文初据理力争，她认为囡囡是最好的小孩了。

“好好好，对，你说得对。只是这个钱不花么挣来干什么啦？”苏溪尘嘟囔一句，又说现在苏菱在家乡到处走走也好，多接触接触家乡的水土说不定有大用。

冉文初和他过了这么多年，一下就知道这人在动的什么脑筋，她“呸”一句：“我就说你肯定心痒痒！”

“现在有一个概念不是很火的啦，叫互利共赢么！对伐？”苏溪尘哈哈一笑，然后和冉文初一起给苏菱拨通了视频电话。

他们一家三口是有口头约定的，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拨视频电话，如果不方便接就先挂掉，只要后续解释一下就好。

“喂，爸妈，怎么啦？”苏菱把对着他们两个人摆摆手，示意自己是在听电话的然后就把手机放换鞋凳上了。

“囡囡你人呢？怎么跟老爸老妈玩捉迷藏嘞？！”

苏菱解释：“等一下闻莲和我要去摘乌饭树叶所以在换鞋，我们要把整个过程拍出来。老爸老妈，你们知道伐，这个乌米饭就是唐朝人说的青精饭，也是一道有历史渊源的饭食呢！”她说完的时候胶鞋已经穿好，但是不能马上出发所以给在楼上的闻莲发了延迟一会儿的消息。

“哦这样子的呀？那这也算是你走近古人的一步咯，学术又向前一小步。”

“妈，怪不得你能谈下这么多单子，你这是往人心坎里塞蜜糖呢！”苏菱给妈妈比了一个大拇指。

苏父咳嗽一声说：“老爸也不差！”

“嗯对对对，老爸也是很厉害的人物，各有千秋！”苏菱甜甜地奉承。

苏溪尘得意得笑几句，冉文初轻轻拧了一下丈夫的手臂，嗔他一句：“年纪大了也不害臊！”

“好了，不同你老妈争了。囡囡我们这次打视频来还有别的事，就是你最近不是都在村里嘛？你顺便收集点村里的资料和信息好伐？爸爸妈妈想了解一下古镇的事情。”苏溪尘终于把最主要的事情抬了上来。

苏菱有些不解，古镇项目直接找投资人和负责人呀，怎么要她收集村里的信息？

“老爸老妈，为什么是收集村里的信息？你直接……哦，村里的！老爸老妈你是想做土特产还是农家乐旅游呀？”苏菱马上反应过来父母的用意，他们大概不是要入手搭建而是后续的做什么事情上。

苏父忽然感慨，要是女儿也从商就好了，她的脑子很灵活一点就通。

冉文初见丈夫有些感慨，她笑着自己接过了话头：“嗯，都有。有时候看到那种旅游产业很大的，我们要是能承包那也不错，先承包再把主动权让渡给村民，最后我们入股，这样生意就是归人家，大家呢也会愿意长长久久地做。”

苏溪尘听了点点头，略带皱纹的眼神里有一股健硕进取的精神。

苏菱一下明白父亲的用意，她用夸张地语气问：“老爸老妈，你们是在给我们家积什么功德吗？”

是的，这件事几乎可以算是积功德，但是事情还没有眉目，更别提什么让渡的事情，来这里旅游是需要打造一个强烈的“来”的**的，不管是景点、娱乐还是文化都很需要。

“什么功德，这叫现代商人！”苏父笑说。

“好，我大概有些想法。我会稍微留意一下咱们村的收入组成和收入来源，至于收入多少估计是不一定能问出来。除此之外应该还要问一下各家子女从事什么吧？其实直接问庞姨会不会更好？”苏菱很快进入角色。

“我记得你小时候学地理课，课上说有个逆城市化的进城。我想现在估计也有一些，譬如很多人通过网络完成了相对的财富自由，或者说可以自主选择办公、生活的地方。之前也看到很多人搬去云南大理生活，那我们这呢？是不是也可以成为桃花源，我之前和你爸已经测算过这里去市区的时间，只要一小时，还有机场、高铁等出行方式也是在可接受范围内。至于直接问，我觉得你先观察，观察以后再问，你肯定有别的视角。”冉文初说。

“好，那我就接下这个任务啦！”苏菱不再多说。

“嗯，囡囡那我们也挂咯，哦对，还记得我给你装的药吧，现在这个药很难买，你好好保存。如果你想分给人，并且人数很多的时候记得报备一下村里哦！”冉文初叮嘱了一下她。

“嗯嗯，老妈就是周全！”苏菱听了语气特别乖。

这一通电话打完苏菱其实有点懵，心里涌现了一股力量，她很努力地想要平复下去，客观地说这是一种自己给自己制造的幻觉，但是作为一个中华文化浸润的小孩，在面对这样带有理想状态的计划时就是会共鸣，好像自己又回到初次读那句：‘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的文化回响之中。

这句话是谁带着自己读的呢？应该是她的父母。继续沿着回想，苏菱的头却开始剧烈地疼痛，都怪几年前的意外，她的记忆似乎被吞没了一部分，而每次回想她都会有躯体反应。

苏菱不再勉强，深呼吸几下决定以后直接问老爸老妈，因为那个场景一定很特殊，所以反应才会如此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