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近来倒不常一人待着,每每卞姝做了好吃的,都会派张妪来告知一声,询问阿芙要不要一起用晚饭。
起先阿芙会不好意思,还或有拒绝,后来越渐熟悉,不用卞姝派人来喊,她已经能如曹彰和曹植一般,到了时间就往主院卞姝的住处赶。
香蝉也跟着她。虽然不能同桌而食,但是香蝉也因此认识了不少新的朋友。同是侍女的小姊妹们坐在一起吃饭,也很高兴。
转眼竟有半月余。
又是一日阿芙在姑氏卞姝这里,与卞姝、曹彰、曹植,还有曹节一起用饭。
侍女们已经准备好了五人的碗筷,张妪忽然匆匆地前来通传,“主母,司空回来了,说近日环夫人身体已经大好,就先不再过去。”
“人正往这边走呢。”张妪最后一句说得着急且郑重。
阿芙刚准备去夹菜的手,因此生生地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抬眸望向卞姝。卞姝对她温婉一笑,而后,波澜不惊地回答:“司空回来便回来,再添双碗筷就是。”
“阿宓,劳你去你与节妹坐在一边。”
“彰儿,你与植儿坐到一起。”
卞姝利落地安排着,而后就坐在原先阿芙落座的次位,等待即将到来的曹操。
阿芙在与曹节说笑。
曹节似乎很高兴阿芙能坐到自己身边,刚听卞姝说罢,便立马往另一侧挪开点空位。
等阿芙坐下来,她更伸手挽住阿芙的胳膊。
阿芙转眸对曹节莞尔,曹节亦是笑靥如花。
阿芙于是询问曹节,“我们阿节今日双角髻梳得漂亮,珠花搭配得也映衬,是谁帮阿节弄得?”
曹节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微红了红脸,而后雀跃地柔声回答:“是阿娘亲自梳的。阿娘的手比张妪的还要巧。”
阿芙就趁机摸了摸曹节的发髻、摸了摸曹节的头,曹节兴高采烈地享受着。
到曹操的身影跨入门扉,虽不高大,却自然而然有股压迫力,叫众人无法忽视、轻慢。
卞姝率先起身相迎,温婉体贴地笑问:“司空回来了?”
紧跟着卞姝,作为小辈的阿芙他们也全都站起身,恭恭敬敬迎接他们的舅氏与父亲。
曹操稀松平常地先对卞姝点点头,之后环顾四周,略微打量自己的儿子、女儿们,最后目光定在阿芙身上,微愣,继而变得明亮。
曹操浅笑说道:“阿芙也在呢?”
阿芙规规矩矩地向曹操福身、施礼,回应:“儿媳甄宓见过父亲。”
曹操对阿芙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拘礼,顺而继续说着:“你能常常来陪你母亲,这很好。你母亲平日里除了节儿,其他几个小子都长大了,不总留在她身边,她孤寂得很。现下有了你这个儿媳,倒是有人陪她解解闷了。”
曹操说话间,在卞姝的伺候下,于四方的桌案主位上坐下。
他刚一入座,就反手拉着卞姝也坐下,顺便拍了拍卞姝的手,好似很喜爱、想念卞姝一般。
但阿芙觉得,曹操若是真那么喜欢卞姝,这些时日就不会一直留在环夫人那里不过来。
说到底男人薄情,才是真实。
曹操牵着卞姝的手,又用另一只手对四周的小辈们招了招,让阿芙他们也都坐下。
众人落座。
曹节年纪小,又是女娃,理所当然地向曹操撒娇,“阿爹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不常回来看看节儿?节儿已经会读《诗》了,还想念给阿爹听呢。”
曹操没有解释前者,只是自动地忽略,稍揽了揽身侧的曹节,宠溺地询问后者,“我们节儿都会读《诗》了呢,那今日趁着阿爹在,节儿读一段给阿爹听听,可好?”
曹节真就认认真真地背诵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小女娃的声音软糯、清甜,叫人听着打心底里觉得舒服、高兴。
曹操抱着曹节,更亲近了,还接着笑问:“那我们节儿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吗?”
曹节骄傲地仰着小脸,回答:“节儿知道。是说美好的淑女,会使君子想要追求。就像阿爹追求阿娘,丕兄追求嫂嫂一般。”
曹操颇为欣慰地颔首,放开牵着卞姝的手,去捏曹节的面颊,笑曰:“我们节儿长大了,都已经能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可不得了。我们节儿以后想嫁什么样的君子啊?”
眼见曹操越扯越远,开始询问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娃日后的婚姻大事,卞姝赶忙制止他,嗔怪地提醒:“夫君胡说什么,节儿还小。真等节儿长大,要成亲,夫君难道舍得立马把她嫁出去。”
曹操仔细地想了想,而后郑重地摇头,回答:“那是真舍不得。想当初元儿出嫁,我一个七尺男儿险些落泪。自己的宝贝女儿,总是觉得谁家小子都配不上。”
“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吃饭。”曹操主动招揽众人动筷。
他先夹了一块酥炸黄鱼,也就方便后面其他的孩子们随意夹自己想吃的菜品。
而正当众人开始吃饭,曹节沉吟了半晌,后知后觉地认真回答曹操先前的提问,“等节儿长大了,要嫁给全天下最尊贵的人,比阿爹还要尊贵的那种!”
众人闻言,不禁一怔,随之曹操朗然大笑起来,“我们节儿是想当皇后啊?”
尽管曹操只是随口的一句,但越是随口,越是可以证明这位乱世的霸主已经打心底里认为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阿芙惊讶于曹操这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豪迈之气。
她甚至仔细地回想过,历史上,好像确实有曹操的女儿做上皇后的事。不会就是曹节吧?
阿芙望向曹节的目光油然而生几许敬畏。
五人还算安宁、祥和地用完饭。
曹操表示他要先回书房,操持一些朝局上的事。曹节自告奋勇,说要代替母亲卞姝去送父亲曹操,顺便询问阿芙是不是也要回自己院落。
阿芙本不想与他们父女一道,正踟蹰地望向卞姝,卞姝不以为意地笑说:“阿宓一起走便是,有你节妹在,你也不用担心你舅氏会趁机训诫于你。”
于是,阿芙只好随他们父女一同走上一段。
室外,夜幕已经低垂,天地浓黑的一片,唯余一抹月光皎洁,与几许星辰、灯火微闪。
曹节在最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还拉上了香蝉,阿芙垂着头不敢说话。前方的曹操倒是从容不迫,走着走着,慢慢地缓下步伐,等阿芙与自己并肩。
曹操淡声询问阿芙:“甄女郎近来在司空府住得可还安心,是否有回想起一些与前夫婿袁熙之间的点滴?”
曹操的表情与面色隐藏在摇曳的灯火下晦暗不明。
阿芙虽然看不见,但她光是品味这个问题,便觉得如临大敌、满布威慑。
阿芙紧张得攥紧十指,诚惶诚恐地回答:“司空府很好。儿媳也一直没有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儿媳如今已是子桓的新妇,便满心满意只有子桓,只有子桓属于的曹氏一族。”
“儿媳万不敢有二心。”阿芙甚至急切地想要表明自己的忠诚。
见她战战兢兢,隔着夜色,曹操都能看出来阿芙吓得脸色都白了,顿时哑然失笑,反过来宽慰道:“阿宓你不必紧张,舅氏我只是随意一问,没有要苛责、逼问你的意思。”
“不过,你既然已经认清,你是我曹氏的儿媳,这侍奉夫婿万不可荒废。为父听说子桓已有月余不曾归家?”曹操倏尔又正色望向阿芙。
阿芙心虚地双手发起抖来,但还是努力稳住身形,怯声回答:“许、许是子桓公子不喜欢儿媳,嫌弃儿媳是个二嫁之妇。他虽没对儿媳敬而远之,但确实自成婚后便没再露面。”
阿芙故意说得有几分委屈,还委婉地表达了曹丕也不是没有碰过她,想让曹操稍微放松警惕。
曹操约莫还是吃她这一套的,顿时柔声不少,反问道:“那阿宓你喜欢我儿曹丕吗?”
阿芙想都没想,立马煞有其事地回答:“儿媳自然仰慕自己的夫婿,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夫婿。子桓公子翩翩君子,又年少英俊,儿媳如何能够不芳心暗许?只是、只是……”
阿芙复地委屈起来。
曹操见状,更为宽心、平和地安慰阿芙,“这事你也不要怪子桓,说到底是为父强迫于他,他内心难免有几分不服不忿。但既然他没有拒绝你,至少不是真的讨厌你。你们夫妇慢慢来,你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阿芙装作感动至深的模样,点头如捣蒜,天真且烂漫地回答:“虽然子桓公子暂时还不喜儿媳,但儿媳只要知道父亲与母亲都是站在儿媳这边,希望儿媳与子桓公子和睦,儿媳就已经很高兴了。”
阿芙末了露出一个灿然的微笑。
她的美貌实在太过,使得曹操即使是在夜色下望去,也能窥见那一颦一笑皆是动人之态。
曹操顿了顿,随后蔚为满意地也扬唇。
虽然他们舅媳的心思都还算清澈干净,但是看在远方突然归家的少年郎眼中却是变了味。
少年郎并没有瞧见远方隐匿在光影之下活泼可爱的妹妹与牵着妹妹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