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忙着赶路,今日等待的空闲,乔熙发现城门口的小摊不比集市少。
这时节没有卖菜卖果子的,全是各种各样的吃食摊子,穿插着两三个卖货郎。
路对面有块很大的空地,在卖牲口,离得远倒也不影响这边的吃食。
就这一会,旁边卖肉丸的摊子已经接待了几波食客,虽说一碗要十文,可闻着确是肉香。
乔熙跟阿爹学过算账,这半天怕就要进账近一钱。
乔大成去世后,乔家一直靠田靠山过日子,岳春倒有个绣活的手艺,可在镇里县里排不上号,也就村里,谁家办喜事请他去绣个喜庆样子。
秋收以后就是冬日,连着年节,不得不花销。外加今年乔冬晨入县学,又多一张嘴吃饭,眼瞅着银钱耗得飞快。
乔熙越看越眼热,可自家不像王阿叔,属实做不出能卖钱的好吃食。
半个时辰不到,赵兰他们就回来了。
今日是大集,赵大叔赶牛车来得也早,好巧不巧在城里遇见。
听见自家哥儿要回家,高兴得不行,跟几个下车的婶子夫郎讲清楚,先一步出来回村。
回程路上,赵大叔和尹有德并排坐前面赶车,挡了些冷气,两个小哥儿挤在后面说悄悄话,时不时传来笑闹声。
*
到家后,岳春起锅烧油做饭,乔熙帮着打下手。
岳春:“晨小子还没出来?”
乔熙:“刚才院里碰着,怕是去茅厕,打了招呼又回屋了。”
岳春:“常听人家说,家里有那读书的,无一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小子总归是定下心了。”
乔熙:“阿晨懂事,不会骄躁荒废的。”
岳春:“你打个荷包蛋,算了,两个,给他俩都补补。”
乔熙点头,在旁的小炉子上烧了一小瓦的水。
右侧方里,乔冬晨坐起转了转脖子。
昨日,首次参加书院里的对论讲经,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崔先生下来跟他说,不能一味靠书本,得多看多听多想。
回家路上,有信又讲了好多新政旧政,他全都一知半解,小汉子昨晚沮丧得不行,睡也没睡好。
乔冬晨其实很贪心。
阿嬷和先生都说不急于明年县考,但一笔笔束脩拿出去,若再拖三年怕是会耗不起。
他想抓住明后年的机会,一举得中,有了秀才功名和待遇,乔家得以喘息再谈以后。
想着想着,今早刚攒的志气又快散没了。
待哥哥喊他吃饭,才用凉水抹了抹脸出去。
饭桌上,四人各坐一边,得了荷包蛋的两个汉子皆心中有愧,闷头吃饭不说话。
岳春一会左边看看,一会右边瞧瞧,给乔熙使眼色。
乔熙早就跟沈自宵消气了,但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先抓着弟弟来,“阿晨多吃点肉。”
“嗯,”小汉子点头,可一筷子下去还是夹的咸菜。
岳春忍不了了,给夹了一大块肉,“吃!吃饱了再想其他的,一次大考而已。”
阿嬷这么说,小汉子眼睛红红的,用手背抹了抹,大口大口吃起来。
岳春叹了口气,又跟乔熙话家常,“你王阿叔婆母这两日身子不好,等会我拿几个蛋去看看,你今儿就缓着。”
乔熙:“嗯。”
说起王阿叔, “阿嬷,你晓得阿叔平日里在哪里卖糕点么?怎么没见他去县城?”
岳春:“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
乔熙将自己在城门口所见所闻讲了讲。
岳春:“他每次做的不多,只在周围村集或者镇上卖,去不了多远。”
见哥儿欲言又止,阿嬷哪能猜不出,“你阿叔小时候命苦,家里嫌多一张嘴,十岁就给扔到旁的亲戚开的铺子里做活,睡的柴房吃的剩饭,脏活累活都干,伺候那家人直到自己嫁人。大户里的丫鬟家丁每月还有工钱呢,他却什么都没落着,好在学会各样式的吃食,也算门手艺,咱家怕是不行。”
乔熙遗憾地点点头,得再寻其他的门路。
说话间,另外俩人的脸色变换万千。
阿嬷说“多一张嘴”时,乔冬晨低头恨不得埋进碗里,一看对面更来气,感觉自己现在跟这个姓沈的一样,既花钱又没什么用。
而沈自宵则是一直有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感受到对面愤愤的眼刀,手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下。
乔熙愣住,“喝水么?”
田阿伯嘱咐过,若出现咳嗽的症状,可能脾肺有损,要多注意。
沈自宵摆摆手,“没有,就是,我可以帮上忙……”
小汉子一听,生怕自己变成最没用的人,想都不想就反驳起来。
乔冬晨:“你出了院子,走不出一里,怎么帮忙。”
沈自宵倒也没恼,半阖着眼睛,带了点冷冽,“比如,教你辩学论经、诗词歌赋。”
“鄙人不才,此前已有功名在身。”
院里突然安静,乔冬晨是被吓到了,另外两人是被惊到了。
历朝对科举不作身份限制,士农工商皆可参加,但富户商户因家中有铺有靠山,反而少有科举的。
这种家里出身的小辈,幼时多在私塾识字认数,后面跟着长辈经商算账。
所以,即便清楚沈自宵来历非凡,乔家却从未往这里想过,更何况有功名又怎么会被追杀,几乎死亡。
不过此时,他们顾不上想那么多。
功名在身,至少是个秀才。
岳春回过神,又惊喜又无措地拍着大腿,不知说什么才好。
乔冬晨反应最大,“腾”地站起来,跑到沈自宵跟前深深行了个礼,说话都结巴了,“抱……抱歉,小生有眼不识先生。”
眼看一顿饭要吃不下去了,沈自宵一边扶起乔冬晨,一边安顿岳春,“身已至此,无需介怀,还请不要跟别人提起。”
他十岁随父亲上京任职,被亲自带在身边教。京都才华横溢之人不在少数,但依然能在十五岁考上秀才,十八岁中了举。
可两年前,时局动荡,朝堂乌烟瘴气,家中决议先避开,他自己也另有打算,便没有入官场。
如今流落至此,身累家仇,功名这些又有什么可值得提的。
刚才只是见乔家无所出路,那小子又刻苦勤学,一时心软。
更何况还有救命之恩,和欠着的钱……
沈自宵瞄了乔熙一眼,哥儿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岳春愣了片刻,顺着目光看向自家哥儿,想起入赘的事,“那之前说的……”
刚起话头,就被乔熙打断了,“阿嬷!先吃饭吧,弟弟急着回屋呢。”
乔冬晨确实是恨不得立马拉着沈自宵回屋,听哥哥这么说,忙坐回去扒着碗里的饭,岳春只好闭嘴。
*
饭后,岳春拿着鸡蛋去了王三禾家,乔熙一人打扫灶房。
刚才在饭桌上知晓沈自宵的身份,他没有任何喜悦,只觉着这人离自己更远了。
倏然想起前两日凶了人家,还不理人家,又默默祈祷别被计较。
约一个时辰,沈自宵自乔冬晨屋里出来,身后就多了个小尾巴。
一会问他吃不吃糕点,不是午时才吃过么......
一会问他要不要喝茶水,不是待客才给泡茶的么......
乔熙:“伤口还疼么,要不要请田阿伯来看看?”
沈自宵刚挪到左侧房门口,实在受不了哥儿这样,突然转身。
苦恼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消散,哥儿惊得瞪大了双眼,“我,我去请?”
沈自宵叹了口气,“我说了,无需介怀。”
乔熙:“啊,啊?”
沈自宵:“待我像以前一样就行。”
“嗷,”哥儿又低下了头。
沈自宵徒自进屋,走了几步见他还矗在门口,无奈又不忍,“要不,我教你做陷阱吧。”
乔熙一下就把所有担忧和想法抛之脑后了,亮晶晶地看着他,“你会做陷阱?”
......
屋内,草纸上银画铁钩。
乔冬晨敬佩之余,继续埋头温故刚才沈自宵留下的几条策论。
屋外,地面上绳索乱飞。
乔熙蹲在沈自宵旁边,细细摆弄着。
考虑到哥儿力气小,挖坑砍树难以完成,便选了个轻便的套索陷阱。
乔熙边摆弄边小声嘀咕,“鲜少见绳子做的陷阱,真的管用嘛。”
沈自宵抿了两口水,“大的野鹿狍子没用,小的野鸡野兔还是可以的。”
村里山里的猎户以此为生,自然猎物越多越好,体型越大越好,多用挖坑做陷阱,但乔熙遇上大野物不一定制得住。
这种套索陷阱,不过是以前京都贵族子弟用来郊游围猎玩耍的,他跟着学会的,此时正好适合哥儿。
家里的鸡鸭都要下蛋卖钱的,野鸡野兔肉虽少,也能改善改善伙食。
乔熙想着,便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待学会做陷阱,时候也不早了,今日来不及上山,只能等明日。
晚上做梦,他还梦见自己捕猎了好多野兔野鸡,还拿到县里去卖。
*
翌日,乔熙吃了早饭就往山上跑。
乔冬晨昨日听了陷阱,比哥哥还激动,可看着课业,只能作罢,继续埋头苦读。
沈自宵甚至给他定了规矩,以后每晚,半个时辰解惑半个时辰传授。
乔熙进山后,先在浅山找了找,又往深山边缘走了走,按照沈自宵教的,寻着野物的脚印。
等选好地方,布置了陷阱,又做了个标记提醒他人。
做好一切,才往山下去寻阿嬷,过冬的柴火还不够呢。
第一日,什么都没抓到......
第二日,第三日,也什么都没抓到......
就这么,每日提前上山看陷阱、重新布置,再跟阿嬷一起砍柴背柴,到傍晚回家,来来回回六七日,不见一个野物。
“我没记错,就是这么做的,”迎着哥儿怀疑的眼光,沈自宵有些尴尬地辩解到。
见他不似撒谎,乔熙又开始怀疑自己,“那是因为我么?”
沈自宵:“也许已经被捕的差不多了,或者冬日下雪封山,动物们早有感知。”
乔熙点点头,这倒是,阿嬷也说再去两日便不进山了。
第二日,乔熙依旧早早上山,昨日一共布置了五个地方,都在深山边缘。
先找了就近的几个,还是一无所获,再往里走,去找最后一个。
还未走近,就听着有动静,赶紧跑过去。
一只大尾羽的野鸡,右爪子被绑着,扑腾不已,瞧着像刚落入陷阱不久。
乔熙将其他陷阱的绳子解下一段,绑了野鸡,兴高采烈地下山了。
回到家,岳春还没出门,见着野鸡也稀奇,家里哪有闲钱买这种野物。
沈自宵听到笑声出了屋子,见姆子二人正蹲在地上,边逗野鸡边讨论怎么吃,不竟有些恍惚。
这间青砖小院仿佛有什么东西,慢慢流入他的内心,减轻了痛苦,模糊了悲伤,让人更想要,好好活下去......
前天积食,烧了一整夜,这两天感觉哪哪都疼,脑子好像都烧坏了...
7月2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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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