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遭遇刺客的时候,图兰也在附近,她怕破坏南景铄的计划,便没有现身,直到见到南景铄浑身是血地被抬出来,才知道他要上演的是苦肉计。
皇帝遇刺非同小可,为了查明真相,禁军封锁了围场,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燕帝只给了五日期限,吴重山的脑袋像被别在了裤腰带上,不敢有丝毫懈怠,带着手下不眠不休地寻找着蛛丝马迹。
然而刺客们都很眼生,没人见过,武功招式又很杂,看不出属于哪门哪派,身上也没有可以辨别身份的记号,如今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死无对证,实在无从查起,吴重山只能将盘查的重点放在了在场之人身上。
三千禁军将整个围场守得固若金汤,鸟儿都插翅难飞,这么多刺客不可能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从外面潜进来行刺,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他们一早做了伪装,混进了春猎队伍中。
此次参与春猎的上至皇室宗亲、朝廷重臣,下至禁军侍卫、丫鬟仆从,人数虽多,但都已登记造册,身份皆可查,为的便是防止可疑人员混入。
吴重山派手下逐一排查各家有没有无端失踪的人员,结果也一无所获,这就怪了,难道这些刺客还能凭空出现不成?
事后图兰也问过南景铄这个问题,得到的回答是在大部队抵达围场前,刺客就已潜伏好了。
“那也不对啊,”图兰仍觉疑惑,“皇家围场常年都有看守的侍从,虽说在圣驾未至前他们难免偷懒懈怠,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一部分禁军会提前几日进驻围场排查风险隐患,以他们敏锐的洞察力,怎么会没有发现潜伏躲藏的刺客?”
南景铄言简意赅道:“提前进驻的禁军都虞候沈凌风是本王的人。”
图兰恍然大悟,“都虞候虽也算是大燕禁军中的高级武将,但上头还有二品的都指挥使和三品的副都指挥使压着,存在感并不强,禁军地位举足轻重,旁人若要成事一般只会想到拉拢最高统帅或副手,哪会将目光放到一个四品的都虞候身上,还是宁王殿下高瞻远瞩。”
南景铄并未刻意笼络沈凌风,只不过沈凌风最初从军时是在童彦麾下,后来又在战场上与南景铄有过袍泽之情,这才主动倒向了他。这些内情除了极亲近的人,几乎无人知晓。
吴重山便一无所知,沈凌风是他最看重的部将之一,他从未怀疑过他。尤其是在案子一筹莫展,大家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只有沈凌风提出了一点有用的想法。
“幕后主使之人胆敢铤而走险派人行刺陛下,必定做了周密的安排和应对,找不到线索,不妨从动机倒推,请殿帅想想,现在这个局面对谁最有好处。”
吴重山顺着他的提示略一思索就有了答案,他其实也怀疑过宪王,可没有证据,他不敢空口白牙地去攀咬一位五珠亲王。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沈凌风道:“明日就是最后期限,殿帅若不敢对陛下说出心中怀疑,便只能自己去做这个替死鬼了。”
此话戳中了吴重山心中的痛处,他不由面如死灰:“难道我说了,陛下就会相信吗?”
“不一定要相信,只要能勾起陛下的疑心即可,”沈凌风意味深长道,“很多时候定罪依靠的不是确凿的证据,而是帝王的疑心。”
镇国公府的血案便是最好的例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番话让吴重山重新看到了生的希望,宪王之前就重金笼络过他,表面上是让他帮忙弄虚作假在春猎中胜过宁王,谁知道背后是不是隐藏着更大的阴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然陛下不喜他与诸皇子走得太近,但总比背上诛九族的大罪要好得多,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取舍。
***
皇帐中,宪王跪在燕帝面前连声喊冤。
“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怎么可能派刺客行刺父皇,吴重山有什么证据,为何要这样污蔑儿臣?!儿臣请求与他当面对质!”
燕帝审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喜怒难辨,“吴重山说你在春猎前几天送了他万两黄金想要收买他,可有此事?”
宪王心中一惊,没想到吴重山敢主动坦白这件事,他知道燕帝最忌讳禁军参与党争,当下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见方才还情绪激动的宪王因为这个问题瞬间偃旗息鼓,燕帝顿时怒上心头,抄起手中的茶杯掷了过去,“你好大的胆子!连朕的禁军统领都敢染/指,你想造反不成?!”
宪王下意识地躲闪,茶杯擦着他的头飞过去,在后面的廊柱上砸得粉碎,可见力度不轻。宪王不由心惊肉跳,赶紧磕头认错:“儿臣自知犯了父皇的忌讳罪该万死,但儿臣绝对没有图谋不轨之事,只是想让殿帅在春猎中为儿臣多准备一些猎物以便胜过老四,求父皇明鉴!”
燕帝冷笑着反问:“你冒着触怒朕的风险花这么大代价就为了请托这点小事,你觉得朕会信吗?”
“儿臣也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这真的就是事实,父皇,您若不信可以传殿帅入帐,儿臣与他当面对质!”
宪王再次请求当面对质,燕帝也想看看孰是孰非,便给了他这个机会。
事关生死,吴重山知道宪王不会轻易承认,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故而燕帝召他前去对质也不觉慌乱。
见吴重山进帐,宪王直起身子看向他:“敢问殿帅,本王许你重金,除了让你替本王准备一些中了药好猎捕的猛兽放入林中,可还有其他交代?”
吴重山故意回答得模棱两可,“王爷的确只交代了末将办这一件事,至于您是否对其他人还有旁的吩咐,便不是末将所能知晓。”
这句话既撇清了自己,又意有所指,宪王登时就怒了:“你什么意思?本王还能有什么旁的吩咐?!”
吴重山平静地指控:“比如说,趁机往围场中安插刺客。”
“你血口喷人!”宪王气得目眦尽裂,极力克制自己才没有在燕帝面前失去理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本王安插的刺客?”
吴重山不卑不亢道:“末将无能,暂未拿到实证,陛下命末将查明真相,末将也不过是履行职责说出心中合理怀疑,若王爷坚持否认,末将无话可说。”
宪王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激动地大喊:“父皇您听见了吗,吴重山根本没有证据,他这明摆着就是诬陷!”
他们争执了半天,也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燕帝不耐地蹙眉:“你喊什么,是不是诬陷朕自会判断,朕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须得如实回答。”
宪王连忙伏地叩首,“父皇请问,儿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片林子并不大,朕遇刺的时候动静不小,你在林中不可能毫无察觉,为何没来救驾?”
第一个问题就让宪王沁出了冷汗,他的确听见了动静,却完全没想过要去救,甚至乐见其成,他知道说实话便是死路一条,只能避重就轻道:“儿臣不会武功,怕贸然出现反倒拖父皇的后腿,但儿臣真的很担心父皇。”
燕帝不禁冷哼,不管宪王的担心是真是假,他这副贪生怕死的模样至少说明危急关头他不愿豁出命去保护他这个父皇,和南景铄一对比简直高下立见。
“你对皇位可曾有过觊觎之心?”
第二个问题又是直击要害,宪王如芒刺背,浑身冷汗直流,虽然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但却不敢当着燕帝的面说出口,求生的本能让他矢口否认:“没有,父皇春秋鼎盛,儿臣不敢有非分之想!”
宪王与太子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说他没有非分之想鬼都不信,燕帝似笑非笑道:“既然你无心皇位,朕便如你所愿,让你一辈子都只做一个富贵闲王。”
一句话便彻底绝了宪王的念想,他如遭雷劈,不能接受地问:“父皇是要立老四为储君吗?”
“景铄人品贵重,履战有功,又不顾自身安危替朕挡下了致命一箭,立他有何不可?”燕帝原本还没拿定主意,在宪王这个不成器的孽/障衬托下看南景铄愈发顺眼起来。
“不行!”宪王急切地爬到燕帝脚边,抓住他的袍摆,“父皇不能立他!”
燕帝一脚踹开他,“放肆!立储之事岂容你置喙?”
宪王被踹倒在地,又不死心地爬起来,“父皇,老四向来诡计多端,这刺客一事说不定就是他使出的苦肉计,既能让您动恻隐之心,又能栽赃于儿臣,父皇,您千万不要被他蒙蔽了!”
燕帝生性多疑,对谁都不肯全然托付信任,他也想过这种可能性,但听太医说老四的伤口离心脉不足半寸,凶险万分,若那支箭再偏离半分,正中心脏,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他便打消了这种疑虑。
没有人会用自己的性命来做局,如果真是老四策划了这一切,他没必要让自己陷入生死未卜的险境。
见燕帝不为所动,宪王有些歇斯底里:“父皇,您可以不相信儿臣,但也千万不要相信老四,他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儿臣好几次都着了他的道!”
宪王这副狗急跳墙迫切想要拉南景铄下水的模样让燕帝打心眼里厌恶,他知道这个寡言少语的儿子不可能胸无城府,但自信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住口!景铄再如何至少于江山社稷有功,可你呢,你有做过任何一件让百姓称道的事吗?”
宪王一向自视甚高,被燕帝贬得一无是处心中很不服气,嘴比脑子更快:“上梁不正下梁歪,难道父皇就做得很好吗?”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燕帝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反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混账!真是反了天了,你眼里对朕毫无半点尊敬,想来刺客一事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宪王被扇得嘴角流血,耳中嗡嗡作响,恍惚间听见燕帝气急败坏地命令吴重山,“宪王大逆不道,犯上作乱,即刻将他收押,严加看管,待朕回銮后再发落!”
“臣遵旨!”
吴重山大声领命,随后暗暗长舒一口气,心想自己总算不用做替死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