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偏北的燕京城大雪纷飞,城外的山路更是被积雪覆盖,湿滑难行,这样的天气本不该出门,但云影心中牵挂着南景铄的安危,冒着严寒也要跑这一趟。
云影挑开马车小窗上厚重密实的毡帘,看着前方绵延不绝、望不到头的盘山路,忍不住催促:“柳青,可以让车夫再快一点吗?”
柳青坐在她对面,耐心地安抚道:“路上全是积雪,车速太快了容易打滑,姑娘,为王爷祈福固然重要,但现下确保您的安全更重要。”
云影也知道不能拿安全开玩笑,只好按捺住焦躁的心情,等着马车平安抵达目的地。
山路寂静,偌大的山林听不见任何动物的叫声,只有马蹄踏地和车轮滚滚的响声,普通人不会觉得有任何异常,但常年习武之人却嗅到了其中的危险。
云影原本百无聊赖地斜倚在铺了绒垫的马车厢壁上,见柳青神情紧绷地握着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奇怪地问:“你怎么了,柳青?”
“有埋伏。”
柳青刚吐出这三个字,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瞬间穿透了车夫的胸膛,狠狠扎在车门上。
变故陡生,隐在暗处的暗卫纷纷现身,绕着马车围成一个保护圈,严阵以待。
云影吓了一跳,掀开毡帘,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就看到数不清的羽箭从密林深处飞来,暗卫们立即挥剑抵挡。
纵然暗卫们武功高强,也只是血肉之躯,在漫天的箭雨下难免左支右绌,有几名暗卫中箭倒地,保护圈顿时破开了一个缺口,乱箭顺着缺□□在了车身上,若不是这辆马车足够坚固,车内坐着的人也会变成筛子。
意识到敌人有备而来,留在原地不动只能当活靶,柳青高喊一声“姑娘坐稳!”然后便迅速出了车厢取代车夫的位置,驾着马车疾驰而去。
敌人的目标显然是云影,见马车跑了,他们立马分出了一拨人来追赶。
在湿滑的雪地上纵马飞驰十分危险,可为了躲避穷追不舍的追兵,柳青只能不断提速,云影被颠得左摇右晃,咬紧牙关死命抓住车厢内的扶手,才没被甩出去。
柳青武功不弱,但敌方人多势众,她一人难以护云影周全,宁王府有八百府兵,可距离她们从宁王府出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远水解不了近火,好在九华山离南景铄的军营不算太远,他此行带走了绝大部分将士,却还留下了一百人驻守营地以备不时之需,柳青立即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信号弹,扯开引信对着天空放了出去,只盼这一百名留守的军士看到后能尽快前来营救。
敌人本来势在必得,见她发了信号,唯恐援军到来情势扭转,当机立断对准马腿张弓搭箭,想要逼停马车,瓮中捉鳖。
然而射箭的人箭法不准,没有射中马腿,只射中了马屁股,疾驰的骏马受到惊吓,长声嘶鸣,发了狂般横冲直撞,前面就是悬崖,柳青用力握紧缰绳想要稳住失控的马儿,却根本来不及,连车带人便一起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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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倭寇不过仗着人多,使用车轮战术,缠得厢军筋疲力尽,伤亡惨重,南景铄率军抵达后,迅速调整战略,不正面迎敌,而是利用麾下将士的箭术优势,对倭寇进行远程射击,削弱其实力,再辅以伏击、突袭等战术,使倭寇在多次交战中遭受重创。
短短两个多月,通过大大小小十几场战役,五万倭寇人数锐减至不到一万,战争进入决胜阶段。将士们士气空前高涨,只等着彻底歼灭敌人,欢欢喜喜地回家过个团圆年。
军帐中,南景铄正站在沙盘前推演部署接下来的作战方针,心脏处突然一阵剧烈紧缩,痛得他伸手捂住了胸口。
副将聂齐站得离他最近,第一个发现他的动作,急忙关切地问:“王爷,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这段时日,南景铄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丝毫没有亲王的架子,甚至伙夫要给他开小灶,也被他严令禁止,还说自己只是坐镇后方指挥,每日不过动动嘴皮子,要论辛苦当然是在前线浴血拼杀的战士更辛苦,他没资格搞特殊化。但聂齐知道,他所做的绝不是动动嘴皮子这么简单,他要时刻关注敌方的一举一动,分析每一场战役的战报,及时调整战略战术,力争以最少的伤亡赢得最大的胜利,很多个夜晚,将士们都睡了,他的营帐还灯火通明,这样费心劳神,才是真的伤身。
聂齐想要唤军医进来,南景铄摆了摆手制止道:“无妨。”
他强压下心悸,神色如常地继续同将领们商讨作战策略。
直到议完事,送走了一干将领,南景铄才抚着心口坐下,他近来的确有些劳累,但此刻心脏抽疼的同时还伴随着一阵莫名的心慌,应当不是劳累所致。
这种不安的感觉愈演愈烈,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宋宇”,时刻候在营帐外的宋宇闻声掀帘而入,半俯身恭敬地问:“王爷有何吩咐?”
“你立即飞鸽传书回京,看小影是否安好。”
见他神情凝重,宋宇不敢耽搁,迅速领命而去。
他此番离京远征,宪王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对云影下手的机会,虽然他留下了足够的人手来保护她,但也并非万无一失,他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役,班师回朝。
信鸽飞抵千里迢迢的京城需要四天,返回也要四天。第八天,在南景铄的率领下,燕军势如破竹,将倭寇残部杀得片甲不留,百姓们欢天喜地,烹羊宰牛,大摆宴席犒劳三军。
庆功宴当晚军民同乐,南景铄身为主帅居功至伟,大家争先恐后地向他敬酒,他一心惦记着京城的消息,稍饮了几杯,便兴致不高地离席回了营帐。
“王爷,来信了!”宋宇抓着刚刚飞回来的信鸽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南景铄立即起身,从鸽腿上取下信筒,抽出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云影在前往九华寺为他祈福的途中遇袭,跌落悬崖,重伤昏迷。
最后八个字犹如晴天霹雳,瞬间将南景铄的脑子炸得一片空白,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和此刻的急火攻心交杂在一起,他只觉头晕目眩,喉间涌起一股腥甜,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宋宇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高喊道:“军医!快传军医!”
军医很快被带了进来,宋宇一把将他扯到榻前,焦急道:“王爷刚吐血了,快看看是怎么回事。”
吐血可不是小事,军医不敢有误,迅速放下药箱,一丝不苟地替躺在榻上的南景铄诊脉,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王爷贵体无恙,只是由于过度劳累,加上受了刺激,情绪起伏太大,才会吐血。待属下为王爷开几剂安神的汤药,王爷服下后好好休息几日,便可恢复元气。”
宋宇放下心来,送军医出去准备汤药,回来却见原本躺着的南景铄坐起身来,掀开被子似要下床,他立即迎上前去,“王爷您怎么起来了,想要什么吩咐属下便是,属下替您去办。”
“把我的马牵来,我要回京。”
“什么?”宋宇微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南景铄瞥他一眼,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牵马来,本王要回京。”
他本就归心似箭,得知云影发生了意外,更是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即刻飞到她身边去。
虽说主子的命令不得不从,但宋宇不能任由他这样透支自己的身体,当下便苦劝道:“王爷,军医说您这几日不宜再劳神,须得好好休养。”
“本王没事,小影还在等我,我要回去!”
“就算您担心云姑娘,也得先保重自己,您都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万一中途累倒了,云姑娘又该依靠谁呢?”
南景铄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宋宇的搀扶,“少啰嗦!本王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你若不肯去,本王自己去!”
他心意已决,宋宇没有办法,只能妥协,“王爷息怒,属下这便去。”
待宋宇出了营帐,南景铄又命人唤来聂齐,告知他自己有急事要先行返京,将大部队托付给他。
聂齐没有多问,只服从道:“王爷请放心,末将一定一个不少地将兄弟们平安带回来。”
南景铄点了点头,“有你在,本王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刚交代完事情,宋宇便在外恭敬道:“王爷,马已备好。”
南景铄拿起架子上的狐皮大氅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戴好御寒的风帽,便策马扬鞭,连夜踏上了回京之路。